第十一章:砺刃北行·暗夜惊鸿
黑风驿一战后,队伍休整了一日。
血腥气尚未完全散去,但驿站内的气氛已然截然不同。士兵们默默收敛同泽遗体,清洗战场,眼神里少了惶恐茫然,多了几分沉毅和锐利。张猛和伤势稍缓的赵莽雷厉风行地执行着南宫昭的命令,整顿军纪,操练阵型,鞭笞声和呵斥声不时响起,却无人抱怨。因为他们知道,这严苛的训练,或许是北疆战场上唯一能保命的东西。
缴获的马贼兵器和健壮马匹被优先装备给表现勇猛者和赵莽的亲卫营骨干,队伍的战力肉眼可见地提升了一截。虽然依旧称不上精锐,但至少不再是那支一触即溃的乌合之众。
南宫昭大多时间仍待在马车或屋内,面色苍白,咳嗽频频,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但再无一人敢轻视于她。每一次她偶尔出现在众人视野中,所有士兵都会下意识地挺直脊背,目光敬畏。那日清晨她于乱军之前淡然废掉黑风煞、一语道破天机的身影,已深深刻入每个人心底。
休整期间,南宫昭并未闲着。夜深人静时,一道黑影如常悄无声息地掠出驿站。
她并未远行,而是潜入黑风岭深处。根据从黑风煞及其喽啰口中撬出的零星信息和暗市传来的密报,她找到了黑风煞的老巢——一个位于险峻山坳中的隐蔽山寨。
寨中留守的马贼不多,且因头目迟迟未归而人心惶惶。南宫昭如入无人之境,轻易找到了黑风煞藏匿财宝的密室。
金银数量不少,但南宫昭的目光却落在几口沉甸甸的木箱上。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打造精良的制式军械和铠甲,虽刻意磨去了铭文标记,但其工艺绝非普通山匪所能拥有。
刘崇的手笔。坐实了。
她唇角勾起冰冷弧度,毫不客气地将所有金银和能带走的轻便军械席卷一空,至于沉重的铠甲和多余兵器,则尽数毁去。随后,她一把火点燃了山寨粮仓和主寨,火光在黑夜里冲天而起,映照着她毫无波澜的侧脸。
从此,黑风岭再无黑风煞。
翌日拔营前,南宫昭将张猛和赵莽召至车内。
“殿下。”两人行礼,态度恭谨。张猛依旧难掩激动,赵莽则更显沉稳,只是那双经历过绝望的眼睛里,燃烧着不容错辨的忠诚火焰。
南宫昭示意云雀将两个沉甸甸的包袱放在他们面前。
“打开。”
两人解开包袱,眼前顿时一片金灿银光!竟是大量金银珠宝,以及十几套崭新的弩箭和精炼腰刀!
“殿下,这……”张猛倒吸一口凉气。赵莽瞳孔也是微缩。
“黑风煞多年积蓄,以及他还没来得及用上的‘买命钱’。”南宫昭语气平淡,“金银,用作军饷犒赏,激励士卒。兵器,装备你的亲卫营。”
她看向赵莽:“你的人,可能驾驭这些?”
赵莽仅剩的独臂猛地攥紧,重重点头:“能!殿下放心!都是使惯了硬弩的老兄弟,有了这些好家伙,战斗力能翻几番!”他声音因激动而沙哑。这些装备,对于他们这些曾被遗忘的伤兵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更是莫大的信任。
“很好。”南宫昭颔首,“张猛,行程加快,五日内,必须抵达北疆第一道防线——苍云堡。”
“五日?”张猛面露难色,“殿下,弟兄们虽经整顿,但体力终究……且越往北,路途越险,恐有北漠游骑出没……”
“没有时间了。”南宫昭打断他,眸光沉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朝廷的援军注定不会来,外祖父在苍云堡孤军奋战,每多耽搁一日,便多一分危险。”
她顿了顿,声音微冷:“至于北漠游骑……撞上了,杀了便是。正好用他们的血,给新练的兵刃开锋。”
平淡的语气,却蕴含着令人心悸的杀伐之意。
张猛和赵莽同时心头一凛,肃然应道:“是!”
队伍再次开拔,速度果然快了许多。每日天不亮便启程,直至夜幕深沉才扎营。艰苦的行军令士兵们疲惫不堪,但无人叫苦。充足的粮饷、清晰的赏罚、以及那位深居简出却总能创造奇迹的公主殿下,像是一根无形的鞭子和精神支柱,驱使着他们压榨出最后的潜力。
南宫昭的马车依旧行驶在队伍中间。她看似终日昏睡或咳嗽,实则精神力高度集中,通过车壁细微的孔洞和云雀的低声回报,掌控着整支队伍的动向。
途中果然遭遇了几股北漠游骑小队。这些蛮族骑兵彪悍骁勇,来去如风,若是之前的队伍,恐怕早已一冲即溃。
但如今,情况已然不同。
第一次遭遇时,士兵们仍有些慌乱。但在张猛和基层老兵的厉声呵斥下,很快结成了简陋的圆阵。而赵莽率领的十人亲卫营,则展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战斗力。
他们依托地形,手中强弩发出致命的尖啸,精准地射翻冲在最前的北漠骑兵。待敌人冲近,则拔出腰刀,三人一组,互相掩护,打法凶悍凌厉,完全不像是一群伤残之人,反倒像是一群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
尤其是赵莽,独臂挥舞着一把特制的厚重腰刀,招式大开大阖,充满沙场搏命的惨烈气息,竟凭一己之力连斩两名北漠骑兵,极大地鼓舞了士气。
几次小规模接触战下来,北漠游骑非但没占到便宜,反而丢下了十几具尸体狼狈退走。而南宫昭的队伍,虽也有伤亡,但士气却在实战中越打越高,队伍间的配合也越发默契。
每次战后,南宫昭都会亲自查看伤员,她的医术再次让众人震惊。那些看似致命的伤口,经她那双苍白纤细的手处理过后,竟大多能稳定下来。她毫不吝啬地使用着随身携带的珍贵药材,此举更是无声地收买了大量人心。
这位病弱的公主,不仅智谋深远,杀伐果断,竟还有一手生死人肉白骨的绝世医术!
夜深人静,营地鼾声四起。
南宫昭并未入睡,指尖在膝上一幅北疆地形图上缓缓划过,眉头微蹙。越靠近北疆,暗市通过特殊渠道传来的消息就越发令人不安。
北境军情,比朝廷通报的更加危急。
外祖父林擎天率领的林家军,被北漠主力大军围困在苍云堡已近一月!粮草将尽,援军无踪。皇帝不仅按兵不动,似乎还暗中切断了数条通往苍云堡的补给线。
这已不仅仅是借刀杀人,而是要将林家军彻底困死、饿死在北疆!
一股冰冷的怒意在胸腔翻涌,几乎要冲破她惯常的伪装。
外祖父……
记忆中那个如山岳般巍峨、总会用粗糙大手抚摸她头顶、偷偷教她练武的老人身影浮现在眼前。他是这冰冷皇宫中,除母后外,唯一给过她温暖和庇护的人。
绝不能让他有事!
就在这时,车窗被极轻地叩响了三下。
南宫昭眸光一凛,瞬间收敛所有情绪,恢复病弱之态,低声道:“进。”
车帘掀开一条缝隙,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无声滑入,跪伏在地,声音低若蚊蚋:“阁主。”
来人身着夜行衣,脸上戴着半张银色面具,正是天机阁派来暗中护送的精锐。
“说。”南宫昭语气淡漠。
“禀阁主,最新密报。北漠大军似有异动,部分兵力正向西调动,疑似……要绕道断魂峡,奇袭苍云堡侧翼。”黑衣人语速极快,“另外,京城传来消息,刘崇府中近日有北漠密使出入,但具体内容不详,对方防范极严,我们的人无法靠近。”
南宫昭指尖微微一颤。
断魂峡!那里地势奇险,但若被北漠人找到小路穿插过去,苍云堡本就不多的守军将腹背受敌!
而刘崇,竟真的敢通敌卖国!
“知道了。”她声音听不出喜怒,“让我们在断魂峡附近的人,不惜一切代价,摸清北漠人的具体路线和兵力。必要时,可进行阻滞骚扰。”
“是!”黑衣人领命,却又迟疑了一下,“阁主,还有一事……幽冥坊收到一份来自北溟国的巨额暗花,目标……疑似是您。对方身份隐藏极深,暂时查不出源头。”
北溟国?
南宫昭眼底闪过一丝诧异。她与北溟素无交集,为何会有人重金买她的命?是冲着她公主的身份,还是……察觉到了她“幽皇”的身份?
局势比她预想的更为复杂。
“继续查。加强戒备。”
“是!”黑衣人再次行礼,身形一晃,便如鬼魅般消失在车内,仿佛从未出现过。
马车内恢复寂静,只剩下南宫昭细微的呼吸声。
她缓缓靠回软垫,闭上眼,脑海中飞速整合着所有信息。
外祖父危在旦夕,皇帝和刘崇勾结外敌欲置林家于死地,现在又多了一股来自北溟的神秘势力想要她的命……
前路遍布荆棘,杀机四伏。
但她的眼神在黑暗中却越发冰亮锐利。
很好。
都来吧。
正好让她这柄沉寂多年的利刃,好好饮一番血。
她轻轻咳嗽几声,指尖摩挲着袖中一枚冰冷坚硬的玄铁令牌——幽冥坊主令。
北疆的风,注定要被血与火染红。
而她,将是那搅动风云、执棋破局之人。
“云雀。”她轻声唤道。
“奴婢在。”一直守在外间的云雀立刻低声回应。
“传话给张猛赵莽,明日再加快行程。告诉他们,真正的考验,快要到了。”
“是。”云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是害怕,而是兴奋。她隐约感觉到,公主殿下正在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
夜色更浓,营火噼啪。
这支浴火重生的队伍,如同一条沉默的潜龙,正向着北方那片血色的战场,加速行进。
凤翼已展,砺刃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