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穿透高三七班的玻璃窗,在陈旧的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李砚坐在靠窗的老位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本《李太白全集》的烫金封面。
书页早已泛黄卷边,散发着一股陈年纸张的霉味,可昨夜那个离奇的梦境,却让这本书在他眼中变得截然不同。
梦里,李白于钟楼之巅,银袍鼓荡,将手中那支饱蘸月色的毛笔决然掷入奔流不息的长安河。
笔落,惊起千重墨浪。
而当李砚从梦中惊醒时,他枕边的这本书,书脊处竟真的渗出了一丝若有似无的墨香,清冽如新研之墨。
他不敢翻动,甚至不敢深呼吸,生怕一丝一毫的扰动都会再次引动体内那股陌生的文气波动。
窗外的阳光愈发明亮,校园广播开始播放晨间音乐,一切都显得如此正常,仿佛那个金戈铁马、诗酒风流的盛唐只是一场宏大而虚幻的梦。
然而,掌心残留的灼热感却在清晰地提醒他:诗魂未眠,这本旧书,即将苏醒。
“叮铃铃——”
上课铃声尖锐地响起,语文老师老赵夹着教案走上讲台。
他是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教学严谨,最爱较真。
今天讲的,恰好是《将进酒》。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老赵抑扬顿挫地念着,教室内书声琅琅。
李砚低头盯着课本,目光却无法聚焦。
他的脑海中,翻涌的不是黄河之水,而是梦中李白掷笔时的决绝背影,以及那股贯穿天地的浩然诗意。
那感觉太过真实,仿佛他亲身站在长安的街头,仰望着那位谪仙人。
讲解至酣畅处,老赵推了推眼镜,突然抛出一个问题:“李白一生跌宕,晚年因永王之乱流放夜郎,虽中途遇赦,但归途中是否还有新作传世?史料记载甚少,有没有同学有不同的见解?”
教室内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这个问题超出了课本范围,对于正埋首于题海的高三学生而言,无异于天方夜谭。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避免与老赵的目光接触。
李砚也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课本一角。
他的脑海中,却清晰地浮现出一幅画面:一叶扁舟,江风凄冷,须发皆白的李白就着一盏昏黄的油灯,醉眼中带着无尽的落寞与不甘,在一方残破的宣纸上奋笔疾书。
那是他在梦境的某个碎片里亲眼所见的场景,是未曾载入任何史册的《夜郎吟》。
他本能地想要沉默,在这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关头,任何出格的举动都可能招来无尽的麻烦。
然而就在此时,他脑海中一道微弱的蓝光一闪而过,一行冰冷的文字浮现:【检测到文脉断层:唐·李白《夜郎吟》,建议补遗,可获文气反馈。】
系统!
这个半年前突然觉醒,只在他接触古籍时偶尔出现的系统,此刻竟发出了明确的指令。
补遗?开什么玩笑!他一个普通高中生,怎么去补全诗仙的遗作?
可那画面是如此真实,那诗句仿佛就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迟疑了片刻,在全班的死寂中,终究没能压住那股呼之欲出的冲动,用一种近乎梦呓的低沉声音回答道:“有……他曾作‘孤舟不系天涯客,半盏残灯照夜郎’……”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教室里,却如同一记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老赵猛然抬头,镜片后的双眼锐利如鹰,死死盯住李砚:“你念的是什么?这诗从何而来?教材上没有,我翻遍古籍也从未见过!”
李砚心头一紧,喉咙发干。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闯了多大的祸。
他该如何解释?
说自己做了个梦?
还是说脑子里有个系统?
无论哪个,都只会被当成精神失常。
他张了张嘴,正欲用“在某本地摊杂书上看到的”这种蹩脚理由搪塞过去,一个清脆的女声却突然响起。
“老师,”坐在他斜前方的苏绾站了起来,她扶了扶黑框眼镜,目光平静地看向老赵,“我在一本名为《全唐诗补遗稿》的民国影印本里,见过风格类似的残句,或许是民间散佚之作,未经考证,所以未被录入正史。”
她的声音不大,但条理清晰,瞬间为李砚提供了一个看似合理的台阶。
老赵的眉头依旧紧锁,但神色缓和了些许:“哦?《全唐诗补遗稿》?那本书我也只是听过,存世稀少。你能记得?”
苏绾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目光越过众人,笔直地射向李砚,那双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李砚看不懂的深意:“我只记得零星几个字,不成章法。但……能将这两句完整诵出,甚至可能知晓全篇的人,这世间,恐怕只有你一个了。”
轰——
如果说李砚的回答是投石入水,那苏绾这句话,无异于引爆了一颗深水炸弹。
整个教室骤然静寂,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聚光灯一样打在李砚身上,充满了惊疑、审视,甚至还有一丝嫉妒。
李砚的喉头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他感觉自己仿佛被架在火上炙烤。
苏绾这是在帮他,还是在害他?
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他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前排角落里,那个平日里最爱八卦的小林,正悄悄将手机从课桌下举起,摄像头对准了他,屏幕上赫然是录音界面的红色按钮。
他想开口阻拦,却发现自己在数十道目光的注视下,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冷汗,已经浸湿了他的后背。
午休铃声一响,李砚几乎是弹射而出,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便冲出了教室,直奔学校图书馆。
他必须去确认,那本书到底发生了什么!
图书馆的角落,那排专门存放旧版典籍的书架积满了灰尘,鲜有人至。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本《李太白全集》,它静静地躺在原位,与周围的书籍并无二致。
李砚颤抖着伸出手,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书脊时,异变陡生!
整本书竟泛起一层微弱却不容忽视的金光,仿佛沉睡的巨龙睁开了双眼。
紧接着,根本无需他动手,书页“哗啦啦”地自动翻动起来,最终停在了一页空白之上。
李砚瞪大了眼睛,只见在那片空白的纸页上,一行行墨迹凭空缓缓浮现,笔锋苍劲有力,铁画银钩,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狂傲之气,赫然是李白的亲笔批注!
“后生可畏,诗脉可托。然钥已裂,门将闭,速寻‘三音共鸣’之法,启传世之章。”
“钥已裂,门将闭……”李砚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不仅仅是一本书,它是一把钥匙,而这把钥匙已经出现了裂痕!
他猛地合上书,金光瞬间隐没。
他大口喘着粗气,冷汗涔涔而下。
这书,已经与他的诗魂产生了共鸣,它活了过来!
就在李砚失魂落魄地盯着书本时,书架的另一头,负责打扫卫生的清洁工阿黄,正拿着扫帚悄然扫过,他眼角的余光不经意地瞥见了那书架缝隙中一闪而逝的金光。
他手上的动作一顿,
片刻之后,图书馆三楼的监控室内。
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图书管理员老周,此刻正一脸凝重地盯着屏幕。
屏幕中,李砚手捧着那本《李太白全集》,脸色煞白,手在微微颤抖。
老周缓缓摘下鼻梁上的老花镜,用镜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决断:“他看见批注了……这本‘引渡之卷’,不该再认新主人。”
他转过身,从身后一个上锁的铁柜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把造型古朴的铜锁,锁身上布满了斑驳的铜绿,仿佛经历了千百年岁月。
“时间到了,是时候收回了。若任由其中的诗魂之力传播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放学的铃声撕裂了校园的宁静。
李砚不敢再将书放回书架,他一把将《李太白全集》塞进书包,准备将其带走研究。
可就在书本完全进入书包的瞬间,他猛地感觉书脊处传来一阵滚烫的热量,烫得他差点脱手!
紧接着,他分明感觉到,书页竟自行紧紧闭合,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大力从内外同时挤压,彻底封印了起来。
无论他用多大的力气,都无法再翻开哪怕一页。
它在抗拒他!
李砚心中一凛,正欲强行将书包拉链拉上,口袋里的手机却突然震动了一下。
他掏出手机,是一条来自苏绾的短信。
短信里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张宣纸,上面是用清秀的簪花小楷临摹出的两句诗——正是他白天在课堂上吟诵的《夜郎吟》。
而在落款处,没有署名,只用更小的字体写着一行字:“诗在人间,不在册中。”
照片下面,附带着一句简短的配文:“你不说,我便一直等。但别忘了,我也能看见一些……‘不该见的东西’。”
李砚瞳孔骤缩,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上后脑。
她也看得见?
她看见了什么?
是梦境?
是系统?
还是那本书上的金光?
他猛地抬头,下意识地朝图书馆的方向望去。
二楼的窗户后,那个总是笑眯眯的图书管理员老周,正静静地伫立在阴影里。
他没有看李砚,只是低头,用一块布,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手中那把泛着幽幽铜绿的……旧锁。
晚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李砚独自站在人流散去的校道上,只觉得手脚冰凉,仿佛坠入了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的秘密,已经暴露在不止一双眼睛之下。
而那把锁,像一个无声的宣告,预示着他刚刚开启的世界,即将对他关上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