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苍云血泣·凤怒初燃
越靠近苍云堡，空气中的肃杀与血腥气便越发浓重。废弃的营垒、折断的兵刃、以及来不及掩埋已然发黑的尸骨，遍布在荒凉的北疆土地上，无声地诉说着战争的残酷。
队伍的气氛愈发沉默压抑，每个士兵都紧握着武器，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那根因断魂峡胜利而稍稍松弛的神经，再次死死绷紧。
南宫昭不再待在马车内。她裹着厚重的雪白狐裘，面色透明如纸，被云雀和张猛一左一右搀扶着，坚持骑行在队伍最前方。寒风吹起她散落的鬓发，那双总是半阖着的眼眸此刻却清亮得惊人，死死盯着地平线尽头那模糊的、如同巨兽匍匐般的黑色轮廓——苍云堡。
她的心跳得又快又重，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毒蛇般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暗市的消息已经中断两日，这绝不是一个好兆头。
“殿下，风太大了，您还是回车里吧？”张猛担忧地劝道。公主的身体看起来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风吹散。
南宫昭恍若未闻，只是喃喃道：“再快些……”
就在这时，前方探路的斥候小队如同疯了一般打马狂奔而回，马未停稳，人已滚落在地，脸上是全无血色的惊骇与悲痛。
“殿下！代校尉！！”为首的斥候队长声音撕裂，带着哭腔，几乎语无伦次，“堡……苍云堡……破了！！”
“什么？！”张猛如遭雷击，猛地勒住马缰！
整个队伍瞬间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那名斥候身上。
“胡说八道！”赵莽独目圆睁，厉声喝道，“苍云堡乃北疆第一坚城，林老将军坐镇，怎会……”
“是真的！”斥候涕泪横流，猛地以头抢地，“城头……城头插满了北漠的黑狼旗！城外……到处都是……都是我天宸将士的遗体……垒得……垒得跟山一样……他们……他们……”
斥候再也说不下去，只是拼命磕头，额头瞬间一片血肉模糊。
一股冰寒彻骨的冷意，从南宫昭的脚底瞬间窜至头顶，四肢百骸仿佛在刹那间被冻结。
外祖父……
她猛地推开张猛和云雀，竟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力气，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
“驾！”
白马吃痛，长嘶一声，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殿下！危险！”张猛和赵莽魂飞魄散，急忙率亲卫营打马狂追！
南宫昭伏在马背上，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眼前却是一片模糊的血色。她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去苍云堡！立刻！马上！
快一点！再快一点！
或许……或许还来得及……
然而，当她终于冲上一处高坡，看清下方那片景象时，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猛地僵在原地，血液似乎在瞬间凝固。
巍峨的苍云堡，城墙多处坍塌，巨大的缺口被尸体和乱石勉强堵塞，焦黑的痕迹遍布墙身。城头之上，代表着北漠王庭的狰狞黑狼旗嚣张地迎风招展，如同一记记响亮的耳光，抽打在每个天宸人的脸上。
而城堡之外，视野所及之处，是真正的人间地狱。
数不清的天宸士兵遗体层层叠叠，铺满了大地，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地平线。残破的盾牌、折断的长枪、卷刃的战刀混杂在凝固的暗红色血液和冻土中。许多尸体保持着战斗的姿势，甚至相互纠缠在一起，至死未曾分开。秃鹫和野狼在尸山间徘徊啃噬，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嚎。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尸体腐烂的恶臭。
这里，显然经历了一场极其惨烈、最终一面倒的屠杀。
“不……不可能……”随后赶到的张猛看到这一幕，脸色煞白如纸，身体晃了晃，几乎从马背上栽下去。他身后的士兵们更是目瞪口呆，许多人当场呕吐起来，更多的人则红了眼眶，发出压抑的呜咽。
这是整整十万林家军！是天宸北境的脊梁！竟然……全军覆没？！
赵莽独眼赤红，死死咬着牙，牙龈都已渗出血丝。他猛地拔出腰刀，发出野兽般的悲嚎：“老子跟北漠狗拼了！！”
“站住！”南宫昭的声音嘶哑得不像她自己，却带着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威严，瞬间压下了赵莽的狂躁。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策马走下山坡，走向那片巨大的尸山血海。
每一步，马蹄都仿佛踩在粘稠的血浆和碎肉上。
她目光空洞地扫过那些年轻或苍老、却同样写满绝望与不甘的凝固面孔。这些人，很多都曾在外祖父的带领下，在她年幼入宫前，偷偷给她塞过北疆的奶糖和粗糙却有趣的小玩意。
现在，他们都变成了冰冷的、残缺的尸块。
皇帝……刘崇……北漠……
一股毁灭一切的暴怒和蚀骨的悲恸在她胸腔疯狂冲撞，几乎要将她的灵魂撕碎。但她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非人的平静，仿佛一尊正在逐渐裂开的冰雕。
云雀捂着嘴，哭得几乎晕厥，却不敢发出太大声音，只能死死跟着公主。
张猛和赵莽带着亲卫，护卫在她周围，人人面色悲愤，眼神却因公主异常的平静而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就在这时，前方尸堆中传来一阵微弱的呻吟！
还有活口！
南宫昭眸光一凝，瞬间策马冲了过去！
几名士兵慌忙下马，七手八脚地搬开压在上面的尸体，露出了一个浑身是血、只剩下一口气的老兵。他胸前一道巨大的伤口几乎将他劈成两半，能活到现在简直是奇迹。
“兄……兄弟……”张猛蹲下身，声音哽咽，“苍云堡……到底发生了什么？林老将军呢？”
那老兵眼神涣散，听到“林老将军”四个字，却猛地回光返照般睁大了眼睛，死死抓住张猛的手臂，用尽最后力气嘶吼道：“奸……奸计！是朝廷的奸计！”
“援军……迟迟不到……粮草被断……陛下……陛下密令……逼老将军出城决战……”
“我们被……被三倍敌军围困……老将军他……他为了掩护残部撤回……亲自断后……身中……身中十七箭……力战……殉国……”
“首级……被北漠狗贼……割……割去了……悬于旗杆……”
老兵的声音戛然而止，头颅一歪，气绝身亡。那双瞪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无尽的愤怒、绝望和悲凉。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声音。
所有人都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消化着这骇人听闻的真相。
皇帝密令？逼忠臣送死？割首级悬旗？
这简直是旷古未闻的奇冤！骇人听闻的背叛！
张猛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流满面。赵莽仰天发出无声的咆哮，独眼中流下血泪。身后的士兵们更是彻底崩溃，哭嚎声、怒骂声震天动地。
而南宫昭。
她依旧端坐在马背上，脊背挺得笔直。
听完老兵的叙述，她甚至没有眨一下眼睛。
只是那苍白得透明的脸上，一丝鲜红的血迹，缓缓从她紧抿的唇角渗出，触目惊心。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用指尖拭去那抹血迹，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
然后，她抬起头，望向苍云堡城头上那面刺眼的黑狼旗，望向旗杆顶端——那里，似乎隐约悬挂着一个模糊的、被风吹动的黑影。
外祖父……
那个总会用胡茬扎她小脸、会偷偷教她兵法、会用宽阔肩膀扛着她看星星、临行前还笑着让她等外公打胜仗回来给她带最好皮子的老人……
最终竟落得如此下场。
被自己誓死效忠的君王背叛，战死沙场，身首异处。
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瞬间吞噬了她所有的理智和伪装。
她猛地深吸一口冰寒彻骨的空气，胸腔因极致的愤怒而剧烈起伏。
下一刻，她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惊骇欲绝的举动——
她一把扯掉了身上那件象征皇室身份的雪白狐裘，任由其飘落在地，沾染上污血与泥泞。
里面，竟是一身不知何时换上的玄色劲装，勾勒出她纤细却蕴含着恐怖力量的身形。
她拔出张猛腰间的佩刀，刀光森寒，映照出她那双已然彻底血红、再无一丝一毫病弱之态的眼眸！
“啊——！！！”
一声撕心裂肺、蕴含着无尽悲痛与暴怒的长啸，如同受伤凤凰的泣血哀鸣，猛地从她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震彻云霄，竟 temporarily 压过了全军的悲哭怒嚎！
所有士兵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公主身上爆发出的恐怖气势惊呆了，怔怔地看着她。
南宫昭猛地举刀指向苍云堡，声音因极致的恨意而扭曲，却带着一种焚尽一切的疯狂与决绝：
“南宫擎！刘崇！北漠狗贼！”
“我南宫昭在此立誓！此仇此恨，不共戴天！”
“终我一生，穷尽碧落黄泉，必以尔等之血，祭奠外公暨十万英灵！”
“我要这北漠万里山河，为我外公披麻戴孝！”
“我要那昏君奸佞之头颅，悬于这苍云堡巅！”
“苍天为证，厚土为鉴！若违此誓，神魂俱灭！”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凛冽的寒风卷着她毒誓般的怒吼，传遍整个尸横遍野的战场。
所有的悲伤、愤怒、绝望，在这一刻，找到了一个共同的宣泄口，一个值得追随的复仇之魂！
张猛猛地擦干眼泪，拔出战刀，嘶声大吼：“愿随殿下！血债血偿！”
“愿随殿下！血债血偿！”赵莽举刀咆哮。
“愿随殿下！血债血偿！！！”
数千士兵如同被点燃的炸药，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所有的恐惧和悲伤尽数化为滔天的战意和仇恨！
南宫昭猛地调转马头，血红的目光扫过全军。
那曾经病弱苍白的公主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从地狱归来的复仇罗刹，是即将浴火重生的血色凤凰！
“从现在起，没有公主，只有主帅！”
“收起你们的眼泪！擦干你们的血！”
“带上弟兄们的刀，吃饱喝足！”
她的声音冰冷而残酷，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魔力：
“今夜子时，随我——”
“夺回苍云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