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丝在血壳里颤着,像一根绷紧的弦。柳含玉盯着它,手指微微发麻。
她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银针从针囊里抽出来,换了一根最细的。
“你还打算在这儿发愣到天亮?”老周蹲在旁边,“那水还没干透呢,你俩都快成泥雕了。”
柳含玉不理他,只将银针尖轻轻抵上金丝交结处。她记得娘教过——“解结不伤络,手要稳,心要空”。这不是拆命,是拆谜。
银针微震,一丝极轻的“嗡”声荡开。
金丝松了一圈。
“你这手法……”老周眯起眼,“跟那画师以前使的有点像。”
“别提他。”柳含玉低声道,“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又一震,金丝再松。她指尖一挑,整段金丝竟如活蛇般滑落,盘在掌心,温凉。
她这才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捏住血壳边缘,呵了口气。干裂的血壳受热微胀,裂开一道细缝。
“借个火。”她说。
老周掏出火折子,吹亮,递过去。
她没接,只把血壳凑近火光,慢慢翻转。火苗映在血壳内壁,照出一点金属反光。
“有东西。”
她用银针轻轻一撬,一块巴掌大的铜片滑了出来,半埋在残血里。
“这是……镜子?”老周凑近,“怎么只剩半边?”
柳含玉没答,只拿袖角擦了擦镜面。铜锈太厚,照不出人影。她转而去看背面——一圈螺旋纹绕着中心凸点,七道回钩,层层收紧。
她瞳孔一缩。
“这纹路……我在密室墙上见过。”
“哪儿?”老周问。
“井底。”她说,“走位标记。三七归气,七进七出。”
老周倒抽一口气:“你不会说这破镜子跟那个‘换魂’有关系吧?”
“不是‘有关系’。”她把镜子翻来覆去地看,“它是阵的一部分。”
“你咋知道?”
“直觉。”她顿了顿,“还有这纹路的走向——不是随便刻的。它是‘引’,不是‘饰’。”
老周翻了个白眼:“你娘留块血,你挖出半面镜,现在又说它是‘引’?你当这是猜灯谜呢?”
柳含玉没理他,只把镜子平放在桌上,从针囊里取出另一样东西——那幅湿透的《冬至夜行图》。
她小心展开,指尖顺着画中人脚步的落点划过。
一步,两步,三步……
“你看这儿。”她指着画纸右下角,“这个人踩的位置,跟密室墙上的标记对得上。”
老周凑过去:“对得上是对的上,可这跟镜子有啥关系?”
“你等会儿。”她把镜子挪到画上,镜背纹路正对画中人脚印。
火光一晃,墙上投出一道影子——螺旋纹在墙上拉长变形,七道凹痕恰好连成北斗形状。
“哎?”老周一愣,“这……这不是七星?”
柳含玉点头:“我刚在密室就怀疑了。那七盏铜灯,不是照明用的。是阵眼。而这镜子——”她敲了敲镜背,“是校准用的。谁要是步子走偏了半寸,灯焰就会乱,仪式就废。”
老周咂舌:“所以这玩意儿,是‘量天尺’?”
“差不多。”她收起镜子,放进针囊夹层,“谁主持仪式,谁就得靠它定步。”
“那你接下来咋办?满大街找另一半镜子?”
“不。”她站起身,拍了拍湿透的官服,“这镜子上有东西,还没被人擦干净。”
“啥?”
“边上那圈绿痕。”她说,“不是铜锈。”
老周立刻把镜子掏出来,对着窗光细看。边缘一圈青绿色斑点,干结成片,一碰就掉渣。
“这是苔。”他捻了捻,“阴髓苔。”
“啥玩意儿?”
“百年石缝才长的玩意儿。”老周眯眼,“见光就死,遇风就干。一般地方可养不出来。”
“哪儿有?”
“城西。”他吐出两个字,“清虚观。”
“没听过。”
“不奇怪。”老周冷笑,“二十年前就封了。说是有鬼灯夜现,道士半夜哭,后来连香火都没了。”
“你咋知道这苔在那儿?”
“我验过一具尸。”老周摸出烟斗,没点,“那道士死在观后井边,鞋底沾的全是这玩意儿。当时我还纳闷,这苔咋长在井口石头缝里——那石头,至少埋了三百年。”
柳含玉盯着他:“所以这镜子,是从清虚观来的?”
“八成是。”老周把镜子递回去,“可问题是,那地方荒了二十多年,你现在去,能找着啥?”
“找着它为啥会被埋进血壳里。”她说,“找着它为啥要藏在我娘的封魂针下。”
老周皱眉:“你真要去?一个人?”
“不然呢?”她把针囊系紧,“大理寺要是知道我拿了这东西,明天就能给我安个‘私藏妖物’的罪名。”
“那你也不能就这么去送死啊!”
“我没送死。”她看了他一眼,“我是去查案。”
“可你连阵法是啥样都不知道!”
“我知道它怕错一步。”她指了指镜子,“这玩意儿是用来‘校准’的,说明仪式对位置要求极高。错半寸,血引就断。”
“所以呢?”
“所以清虚观里,一定有阵的原址。”她说,“有阵眼,有步位,有祭台。只要我去一趟,就能确认这‘七星锁魂’是不是真的存在。”
老周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你有没有想过,你娘为啥要把这镜子藏在血里?”
柳含玉一顿。
“她不是要我保命。”她低声说,“她是想让我找到它。”
“那她咋不直接写下来?非得搞这么一出?”
“因为写下来就活不到今天。”她说,“谁要是看见‘清虚观’三个字,这镜子早就被人收走了。”
老周叹了口气:“你娘真是……把命都算进去了。”
柳含玉没说话,只把《冬至夜行图》折好,塞进怀里。
“你真不带人?”老周又问。
“带人,动静就大了。”她说,“他们敢用水淹我们,就不敢我们活着走出去。他们怕的不是我死,是我查。”
老周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从怀里摸出一块铜牌,递过去。
“拿着。”
“这是?”
“我当年在大理寺的腰牌。”他说,“万一你出不来,有人问起,至少能拖点时间。”
柳含玉摇头:“你留着。我要是没回来,你按我说的办。”
“哪样?”
“三天。”她说,“我要是没回来,你就把这镜子和金丝,送去听雪楼,交给顾尘疏。”
“他可靠吗?”
“不一定。”她笑了笑,“但他爱钱,也爱活命。他知道这东西能换多大代价,就不会让它烂在手里。”
老周咬牙:“你这是拿命赌。”
“我一直都在赌。”她抓起外袍披上,“只不过以前赌的是案子能不能破,现在赌的是——真相能不能见光。”
她走到门口,手搭上门栓。
“你真不歇会儿?”老周在后面喊,“你连轴转了快三天,脚底都泡白了!”
“泡白了也能走。”她说,“案子不会等我歇。”
门“吱呀”一声开了。
晨雾还没散,巷子里湿漉漉的,她一脚踩进去,泥水溅上裤脚。
老周追到门口:“你连兵器都没带!”
“带了。”她拍了拍腰间针囊,“银针也是刀。”
“可你对付的是钦天监!不是街头混混!”
“那又怎样?”她回头看了他一眼,“他们能用七星锁魂,我就不能用三七归元?”
说完,她转身迈步。
雾气吞没她的背影,只留下一句飘在风里的交代:
“记住了,三天。”
老周站在门口,攥着烟斗,盯着那条越走越窄的巷子,半天没动。
——
半个时辰后,城西荒道。
柳含玉走在野草丛生的土路上,脚底打滑,几次差点摔进沟里。
她掏出铜镜,又看了一眼边缘的青苔痕。
“清虚观……应该就在这附近。”
她抬头,远处山脊上,一道残破的飞檐从林间探出,半截旗杆斜插在土里,旗面早烂没了。
她正要抬脚,忽然觉得针囊一沉。
低头一看,夹层口微微张开,铜镜竟滑出半寸。
她赶紧按住,重新塞紧。
可就在她指尖碰到镜背的瞬间——
镜面突然泛起一丝极淡的红光,转瞬即逝。
她愣住。
再看,镜子黑沉沉的,毫无异样。
她皱眉,把镜子翻来覆去地看,又凑近眼前细察。
什么都没有。
“眼花?”她自语。
可就在这时,脚下的土路,突然塌了半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