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连生两个女儿，在重男轻女的时代，让我奶奶死不瞑目——遗憾到死都没能见上孙子一面。而我爸每次提起这事儿，总带着点怅然，说遗憾我的弟弟没能“早买到回家的车票”，委屈了奶奶。我反正不把这当事儿放在心上：遗憾、委屈，和我有关系吗？
可关系又明摆着——所有的“错”，都因我和我姐不是男孩。可这能怨我俩吗？ 我这没心没肺的性子，倒也生不出什么负罪感，任凭老爸怎么说，我都一笑而过。奶奶去世时我还小，小到不懂“死”意味着什么，只清晰记得爸爸吵我，嫌我没哭，可他终究也没把我吵哭。
现在我脑海里关于奶奶的印象实在模糊，倒是妈妈反复提起过一件事：我快出生时还没有B超，谁也不知道我是男是女，奶奶揣着小褥子、小衣裳匆匆赶来。可当知道我是女孩后，她立马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当场就把带来的东西都夹走了——她只做给孙子穿，我这“丫头片子”不配享用。
现在想来，那时候没B超反倒成了我的幸运：若是提前知道性别，我或许根本没机会来到这世上闻人间花香。
我的家人也没能免俗，同样带着重男轻女的观念。好在爸妈不算严重，他们是喜欢我和姐姐的，只是“更喜欢儿子”多一点，谁也没法否认。 因为家里只有两个闺女，爸妈出门总觉得比别人矮半头。村里总有几个半大后生，欺我父亲老实懦弱，见了他就高声喊“老绝户”。
世事轮回最是讽刺—— 当初带头喊得最欢的那人，结婚后连生四个闺女，自己成了真正的“老绝户”，如今的日子过得有多打脸，只有他自己清楚。
谁想当“老绝户”呢？信神的妈妈便去找了神婆。神婆说：“今年你命里没有投胎的男孩。”妈妈不甘心，望着神坛上袅袅上升的三柱香，一次次低头跪拜、苦苦乞求。神婆最终“松口”，说让山里的一只小狐狸投胎来我家做我弟弟。
这事儿听着邪乎，可大弟出生后，腿上长着长长的毛，大家都叫他“毛孩”。我虽不信鬼神之说，可每次看到他腿上的毛，还是会不由自主地想起神婆的话。
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大弟从小便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爸妈把他宠上了天。我那时候粗手粗脚，爸妈总怕我抱他时摔着，再忙也不肯让我碰他一下，只有比我大好几岁的姐姐能照看他。大弟学习也格外认真，自然挺受老师的关注和喜欢。
后来小弟出生了。人总是本能地偏爱最小的那个，爸妈也不例外。 这下，大弟不再是全家的“中心”——长子的重担还早早压到了他的身上，即便那时的他，根本没能力挑起家里的风风雨雨。
大姐和我先后出嫁，婆家的日子过得皱皱巴巴，娘家的日子也紧紧张张，一分钱掰成八瓣花，还是凑不齐柴米油盐酱醋茶。 就在这难以为继的时候，国家伸了手——大弟考上大学后，年年都能申请无息贷款，才算解了燃眉之急。
大学毕业时，大弟明明有实力考研（以他的智商和努力，考研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却毅然放弃了。不是不想深造，而是身后的家，容不得他再“任性”几年。 只会种地的父母日渐老去；年幼的小弟，等着他照顾；家里的老房顶早已塌陷，全靠檩条子危危险险地顶着，住着都提心吊胆；他大学的贷款还没还清……别说指望爸妈和两个姐姐接济，他反倒得时时想着给家里贴补。
他不敢再等，只想快点找份工作赚钱。编制内的工作稳定、旱涝保收，以他的能力考进去并不难，可他也放弃了——每月固定的工资，填不满家里的“窟窿”。 最终，他选择远离家乡，去工资更高的大城市“漂泊”。
这一漂，让大弟经常在大城市的办公室加班，面前的电脑屏幕亮如白昼，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他揉着酸胀的眼睛，神情疲惫却眼神坚定。他的努力让他很快还清了大学贷款，又把家里的房子翻新了一遍。翻新后的家里，新安装的空调正在嗡嗡运行，爸妈和小弟坐在沙发上，开心地看着电视，回家的大弟站在一旁，空调、电车……别人家有的，我们家也借着大弟的努力，一样样添得满满当当。
如今每次看到大弟，我总会想起当年“小狐狸投胎”的说法。或许他还真就是来“报恩”的——不管这说法是真是假，这一世，他实实在在地撑起了我们这个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