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一沉,土层裂开的瞬间,柳含玉已经侧身跃出半步。她没回头,左手往针囊一探,三根银针夹在指缝里,右手顺势往地上一撑,稳住了身形。
“别动。”她低声道。
老周正要往前冲,听见这话立刻收脚,蹲在她身后半步,烟斗咬在嘴里,没点。
“这土不对。”柳含玉用银针挑了挑裂缝边缘的湿泥,指尖捻了捻,“夯得实,但底下松。有人挖过,又填回来,时间不长。”
“你是说……这下面有洞?”
“不是洞。”她把针尖伸进裂缝深处,轻轻一撬,带出一点灰白碎屑,“是空腔。而且——”她凑近闻了闻,“烧纸的味道。”
老周一愣:“纸灰?”
“嗯。”她把碎屑抹在掌心,“和血壳里那层灰,颜色一样。不是普通黄纸,是符纸。”
老周吐出烟斗:“所以这破观,根本没荒二十年?”
“荒是假的。”她收起银针,从袖中摸出铜镜,翻到背面,指尖顺着螺旋纹滑了一圈,“有人在维持什么,定期来。”
“那咱们现在是……主动送上门?”
“他们不知道我们来了。”她把镜子塞回夹层,拍了拍手,“但既然纸灰是新的,说明最近有人动过井。咱们只要比他们快一步就行。”
老周哼了声:“你这话要是被那群黑衣人听见,非得笑死。”
“那就别让他们听见。”她起身,猫着腰往前走,“跟紧,别踩松动的地。”
两人贴着残墙推进,碎瓦在脚下咯吱作响。道观门楼塌了半边,横梁斜插在土里,像一具被折断的肋骨。院中杂草齐腰,中间一口井,井沿青黑,石缝里爬着一层幽绿的苔。
柳含玉走近几步,蹲下,伸手摸了摸那苔。
“碎了。”她皱眉,“一碰就掉渣。”
“阴髓苔?”老周也蹲下来,伸手捻了捻,“你不是说这玩意儿百年才长?”
“那是自然生长。”她用银针轻轻刮下一点苔屑,放在指腹搓开,“这苔有人浇药水养着,生长周期压到三年内。定期维护,说明井不是废的。”
老周眯眼:“谁干这种事?图啥?”
“图一个没人来。”她盯着井沿石缝,“你看这儿。”
老周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石缝里刻着极细的纹路,弯弯曲曲,像某种符。
“这不是自然裂的。”柳含玉用针尖沿着纹路描了一遍,“是刻的。而且——”她顿了顿,“走向和镜子背面的螺旋纹,是反的。”
“反的?”
“镜纹顺时针,这纹逆时针。像……镜像。”
老周刚要说话,忽然抬手:“有人!”
柳含玉立刻伏低,两人缩进墙角阴影里。
四面屋顶,悄无声息地冒出几道黑影。每人手里一张弩,箭头泛着青光。
“骨箭。”老周压低声音,“淬了毒,落地冒烟的那种。”
“不是官府的。”柳含玉握紧针囊,“是钦天监私养的死士。”
话音未落,一支箭“嗖”地射在她脚边,箭头扎进土里,冒出一缕青烟。
“退路封了。”老周咬牙,“他们想把咱们逼进井里。”
“未必是逼。”柳含玉盯着那支箭,“是灭口。”
第二波箭雨已经射来,三支齐发,带火。
她旋身翻滚,银针疾出,两枚打偏箭杆,第三枚刺中箭簇根部,借力一挑,箭头歪斜,擦着老周头顶飞过。
“你还能打几下?”老周趴在地上,烟斗横在胸前挡了一箭。
“十针。”她喘了口气,“但得近身。”
“那你别指望我帮你挡。”老周啐了口唾沫,“我这把老骨头,能撑三轮就不错。”
“不用你撑。”她咬破指尖,血珠渗出,抹在银针上,“我有娘教的半套引气法。”
“你不是说没学全?”
“没学全,也能用。”她闭了闭眼,再睁时,瞳孔微缩,“来了。”
第三轮箭雨覆盖整个院落,火光映得人脸发红。
柳含玉腾身而起,银针连射,每一针都打在箭杆中段,借力打偏。她脚步极快,在箭雨间隙中穿行,三步跃到老周身边,一把将他拽倒。
“低头!”
老周刚趴下,脚底“咔”地一响,踩中一块松动石板。
“糟了!”他低吼。
墙内立刻传来机括转动声,檐下几根铁索弹出,带动残破铜铃“当当”作响。声波震荡,箭雨被震散大半,几支带火的箭歪斜落地,烧着了枯草。
屋顶黑衣人明显一乱。
“机关?”老周瞪眼,“这破观还有人修过?”
“不是修。”柳含玉盯着那铜铃,“是有人设了陷阱,等外人触发。”
“那咱们刚才……是帮自己?”
“不。”她摇头,“是帮别人引开了火力。”
话音刚落,一道灰影从殿脊掠过,速度快得几乎看不清。那人袖中甩出三枚青铜齿轮,精准嵌入铜铃下方的枢纽。机括声突变,檐角暗匣弹开,射出一排铁蒺藜,夹着毒雾弹,直扑屋顶。
黑衣人猝不及防,两人被蒺藜钉中,惨叫坠下。其余人迅速后撤,跃下屋顶,退入林中。
院中硝烟弥漫,铜铃还在嗡鸣。
柳含玉站起身,拍了拍官服上的灰,望向那灰袍人。
“多谢。”
那人没回头,只抬手一招,齿轮收回袖中,随即跃上残墙,几个起落,消失在荒林深处。
“听雪楼的人?”老周拄着烟斗站起来,“又是个不露脸的?”
“嗯。”柳含玉摸了摸针囊,确认银针还在,“他们不想让人知道是谁。”
“可他们为啥帮咱们?”老周咳嗽两声,“听雪楼向来只做买卖,不救人。”
“也许不是救我们。”她看向井口,“是救这口井。”
老周一愣:“你是说……他们也在查?”
“不然呢?”她走到井边,蹲下,伸手探了探井口,“他们比我们更怕这井被人毁了。”
“那刚才那帮黑衣人——”
“是来灭迹的。”她从针囊取出一根最长的银针,垂进井中,缓缓下放,“咱们来得不是时候,撞破了他们的清理。”
针放到底,约莫三丈深。她轻轻一抖,针尖带起一点湿泥,拉上来。
“井壁有刮痕。”她眯眼,“最近有人上下过。”
老周凑近看:“是绳子磨的?”
“不全是。”她指着针尖沾的一点碎布,“还有布料刮落的纤维。不是粗麻,是细布,像……官袍。”
老周脸色一变:“钦天监的人下过井?”
“不止一次。”她把银针收好,“而且是穿官服下去的,不怕被人看见。”
“那他们图什么?”
“图井底的东西。”她站起身,从怀里摸出铜镜,翻到背面,“这镜子的纹,和井沿的符是镜像。说明这井,是仪式的一部分。”
“仪式?”
“有人在用这井做祭。”她低声,“纸灰、青苔、符纹、骨箭……全是配套的。这不是废弃道观,是隐秘祭场。”
老周吸了口气:“所以你娘把镜子藏在血壳里,就是怕人顺着青苔找到这儿?”
“嗯。”她握紧镜子,“她知道这儿危险,但也知道,真相只能从这儿挖出来。”
“那你现在打算下去?”
“当然。”她把镜子塞回夹层,活动了下手腕,“不过得先确认一件事。”
“啥?”
她没答,而是蹲下,用银针在井沿符纹上轻轻一划,顺着逆时针方向描了一遍。
指尖刚划完最后一笔,井底忽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像钟振,又像有人用石头敲击石壁。
老周猛地转头:“你听见没?”
柳含玉没动,只盯着井口。
那声音又响了一次,节奏缓慢,但极有规律。
她从针囊取出铜镜,翻到背面,指尖顺着螺旋纹一圈圈滑动。
一圈,两圈,三圈……
“咚——”
声音又来了。
她停住手。
“怎么了?”老周问。
她没答,而是把镜子轻轻贴在井沿,让螺旋纹对准符纹。
“咚——”
第三声响起,恰好落在她指尖回旋的终点。
她瞳孔一缩。
“这声音……”老周咽了口唾沫,“和你划镜子的节奏,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