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针钉入符纹中心的瞬间,地面猛地一颤,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底下翻了个身。柳含玉手腕一抖,迅速抽针后撤,脚底刚退半步,头顶残殿的横梁“咔”地裂开一道缝,灰尘簌簌落下。
“走!”她低喝。
老周没废话,烟斗一横,紧跟在她身后往外冲。两人刚拐过断墙,左侧屋檐“嗖”地弹出三根铁索,带着锈链直抽面门。柳含玉侧身一让,铁索擦着官服掠过,袖口当场撕开一道口子。
“这地方成精了?”老周骂了一句,抬腿踹翻一块松动的石板,正好砸中机关铰链。
索链一顿,垂了下去。
“不是成精。”柳含玉喘了口气,“是有人修过。”
她从针囊摸出第二根银针,在指尖转了半圈:“刚才那震,是我碰的。现在这机关,是冲咱们来的。”
老周眯眼:“意思是——他们知道咱们来了?”
“不然呢?”她冷笑,“你以为清虚观真是荒的?”
话音未落,四角残墙忽然冒出灰烟,一股子苦杏仁味扑鼻而来。柳含玉瞳孔一缩,立刻捂住口鼻:“毒烟!闭气!”
两人疾步冲向出口,可刚到院门,地面“哗啦”陷下,一张浸过油的麻绳网从地底弹起,兜头罩下。老周反应快,一个翻滚躲开,柳含玉却被网角扫中,肩头一紧,整个人被带得踉跄。
就在这时,一支箭破烟而来。
她想躲,可身子还在失衡,只能抬手格挡。银针疾射,打偏了箭杆,可箭头还是擦过肩胛,带出一道血线。
“含玉!”老周回头,眼都红了。
“别停!”她咬牙把针囊往老周怀里一塞,“油纸包在夹层!你先走!”
“你疯了?”
“我断后!”她反手抽出铜镜,贴地一划,镜面反光直射前方屋顶。
烟雾里,黑衣人眯眼避光,动作一滞。
她趁机猛拽绳网,脚下一蹬,整个人腾空翻起,落地时顺势一滚,撞开半堵残墙,滚进偏殿。
身后,老周的身影已冲出观门,消失在林间。
她撑着墙角喘了两口气,肩头火辣辣地疼。低头一看,血已经浸透半边官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她从针囊抽出一根细针,对着肩胛处“肩井”“曲垣”两穴连刺,又咬破舌尖逼出一口气,才觉得四肢重新听使唤。
可就在这时,耳畔忽然响起一声极轻的“叮”。
像金属落地。
她猛地抬头,盯着门口那片烟雾。
又是一声“叮——”,比刚才近。
她屏住呼吸,银针在手,一步步往后退。可脚下一软,膝盖一弯,整个人跌坐在地。血流太多,脑子开始发空。
“不能倒……”她喃喃,“证据还在……老周得走远点……”
她伸手去摸铜镜,可指尖刚触到镜面,眼前忽然一黑。
意识像被谁猛地拽进井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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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她站在一片石室中央,四壁刻满星纹,地上一圈喜服骸骨,头颅朝内,静静望着她。
母亲站在阵心,穿着她记忆里的那身素青裙,发髻用一支银簪挽着,和她现在戴的一模一样。
“娘?”她想上前,可脚像生了根。
母亲没说话,只是抬起手,指尖划过空中,像是在画什么。
一道银光浮现,七点连成螺旋,缓缓转动。
她认得这纹路——铜镜背面的图案。
母亲的手继续动,每划一下,空中就多一根银针虚影,落点精准,顺序分明。第一针在眉心,第二针在喉结,第三针在心口……七针排成环形,围住一个看不见的中心。
她的手不受控制地跟着动,仿佛那针就握在自己手里。
母亲终于转头看她,嘴唇微动,没出声,可她听清了。
“锁魂。”
她猛地想记下那七针的顺序,可眼前画面开始晃动,石室崩塌,星图碎裂,母亲的身影越来越淡。
“别走!”她伸手去抓。
可什么都没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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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脉搏回来了。”
“人醒了?”
“再灌一口参汤,别断气。”
声音像是从井底浮上来的,模糊又遥远。
她眼皮动了动,睁不开,只觉得后背硌着硬板,鼻尖闻到一股药味混着陈年木头的气息。
手指先恢复知觉,下意识一蜷,摸到个东西——针囊。
她立刻攥紧。
再一动,发现手里那根银针,正卡在囊口第三格,针柄朝外,和其他六根排成一个圈。
她心头一震。
那是梦里母亲落针的顺序。
七针,环形,锁心。
她猛地睁眼。
头顶是理刑司药房的灰梁,几道裂纹像蜘蛛网铺开。一盏油灯晃着,映得墙皮发黄。
她撑着床坐起来,肩头一抽,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低头看,伤口已经包扎好,白布渗着淡红。
“醒了?”老周坐在床边,烟斗搁在膝盖上,人瘦了一圈。
“你没走远?”她哑着嗓子问。
“我走个屁。”他瞪她,“你一个人断后,当自己是铁打的?要不是听雪楼那哑巴机关师半路截了我,你现在坟头草都三尺了。”
她没接话,低头看手里的针囊。
七根针,顺序没变。
她慢慢抽出第一根,指尖抚过针柄。忽然,她停住。
针柄底部,有一道极细的刻痕,像是小时候母亲教她认针时,用指甲划的“一”。
她记得。
那时母亲说:“第一针,定魂。”
她把针放回去,又摸出铜镜,翻到背面。
螺旋纹在灯下泛着青光,像是刚被人摸过,还带着点温。
她手指顺着纹路滑了一圈。
没响。
可她知道,刚才那梦,不是幻觉。
老周看她不说话,皱眉:“你到底梦见啥了?闭眼就攥着针囊,脸白得像纸。”
她没答,只是把铜镜轻轻放在枕下。
“你说井底有声音。”她忽然问。
“嗯,‘叮’了一声。”
“像金属落地?”
“对。”
“不是一次?”
“两次。”老周眯眼,“第二次在你钉针之后。”
她呼吸一滞。
“你是不是……听见了?”
她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慢慢把针囊贴在胸口,隔着衣料,感受那七根针的排列。
药房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没回头,只是把针囊塞进袖中,右手悄悄按住枕下的铜镜。
镜面还在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