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芯歪了。
柳含玉盯着那点晃动的火光,手指没动,眼也没眨。她已经盯了半炷香,就为了确认——是不是有人来过。
老周送药进来时,她正把第七根银针从指甲缝里抽出来,指尖一点红,是刚刺破的血。
“你又拿自己当纸使?”老周把药碗放在桌上,烟斗磕了磕门槛,“再这么扎下去,手指头要废。”
“废不了。”她把针在灯焰上过了一下,“比写在纸上牢靠。他们搜书房,翻柜子,总不能掰开我指甲看吧?”
老周哼了声:“你倒是想得周全。可你总不能一辈子靠影子看图、拿血记事。”
“我不靠影子。”她吹灭灯,屋里一黑,“我靠的是——谁也想不到,我会用针尖打暗号。”
话音落,窗外檐角的铜铃轻轻响了一下,像是被风碰了。
其实没风。
老周眯眼:“你刚才……用针影闪了三下?”
“对。”她重新点灯,“三短一长,听雪楼认得。”
老周不吭声了。他知道这丫头一旦动手,就没回头路。
第二天一早,他送来一包新烟丝,顺手把旧烟斗留在桌上。
她拆开烟斗底盖,里面藏着一卷薄纸——皇城司夜巡更漏图,还有一行小字:“子时三刻,后渠入,鹰犬三轮,香机关避东墙。”
她把纸嚼碎咽了。
老周瞪眼:“你疯了?那可是线索!”
“现在才是线索。”她指了指喉咙,“等我进了库,它就是证据。纸能烧,话能赖,吞下去的,他们抢不走。”
老周翻白眼:“你这哪是查案,你是把命当赌注。”
“查案不玩命,哪轮得到我?”
当晚子时,她换了身黑衣,从理刑司后墙翻出,一路贴着屋檐走。大理寺的人还在前院守着,举着灯笼装模作样核对卷宗,根本不知道她人早不在了。
皇城司档案库后墙,一道排水暗渠,半人高,臭得能熏倒狗。
她捏着鼻子钻进去,爬了十丈,终于摸到铁栅。
银针出囊,她挑了最细那根,插进锁芯,轻轻一拨——咔。
铁索网松了半寸,刚好够她侧身挤过。
里面是三层铁门,每道门后都有热香机关,一旦体温过高或停留太久,香灰就会滑落,惊动守库鹰犬。
她屏住呼吸,贴着墙根走,每一步都算准了时间。听雪楼给的图上,连巡卫打哈欠的频率都标了。
乾元七年,星变录。
她在“天象类·隐卷”区找到这册卷宗,抽出一看,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纸片,边角焦黑,像是被火燎过。
标题写着:《观星镜制式及用途》。
她心跳快了半拍。
纸面斑驳,墨迹模糊,但还能辨认:“镜面刻北斗七显之图,以应血月临空……用于仪典,启闭阴阳之门……”
她往下看,一行字被浓墨涂死,只露出半角笔画。
她取出银针,蘸了点口水,轻轻在涂墨处一擦——墨色微散,底下原字浮现。
“……用于换魂之仪,需双生子共祭……”
她手指一抖。
双生子?
她立刻掏出随身小铜镜,翻过来对照背面纹路。七处凸点,果然与北斗七星位置一致。而第七点偏移三度,和她前几日在值房用灯影推演的误差完全吻合。
不是巧合。
是有人动过这镜子,故意改了星位,扰乱阵图。
她冷笑:“真当天下人都瞎?”
正要继续翻页,外头传来脚步声,整齐划一,是巡卫换岗。
她立刻合上卷宗,藏进夹层,蹲身躲进高架后。
可等她想原路退出时,却发现后渠铁门已被锁死,门缝里还塞了新泥——明显是被人提前封了。
她眯眼。
有人知道她会来。
她没慌,反而从袖中抽出一根银针,低头,用针尖在左手拇指指甲内侧轻轻刺下。
三点成组,连刺七次。
血渗出来,混着墨痕,肉眼看只当是划伤。可若对着光,七组三点排列,正是“血月”“双生”“换魂”三个词的暗码。
她把针收回囊中,吹灭随身小烛。
巡卫破门而入,提灯四照,没发现人。
她藏在高架顶上,屏息不动。
等他们走到东墙,触发香机关,一阵慌乱时,她反身爬上烟道,借着通风口的月光,一点点挪出去。
破晓前,她回到值房,浑身湿透,膝盖擦破,但指甲还在,针囊还在。
老周一见她,差点跳起来:“你去哪儿了?大理寺的人刚走!又来翻你书房!”
“让他们翻。”她坐下,从怀里掏出那张夹页,轻轻放在桌上,“我拿回来的,不是纸。”
老周盯着她:“你把字记哪儿了?”
她抬起左手,指甲朝上。
血混着墨,七组三点,清晰可见。
老周倒抽一口冷气:“你这是……拿自己当密档?”
“比密档安全。”她冷笑,“他们敢烧纸,敢撕书,敢锁门,可他们不敢掰开我手指看指甲。”
老周沉默片刻,忽然问:“你查到什么?”
“铜镜不是普通的镜子。”她把夹页内容复述一遍,“是钦天监特制的‘观星镜’,专门用来观测血月异象。”
“血月?”
“就是月亮发红那晚。”她盯着指甲,“二十年前,乾元七年,血月临空,钦天监记录有异动。那晚之后,有人死了,有人失踪,有人被贬——包括我父亲。”
老周眉头一皱:“你爹那年上书,说先帝遗诏有伪,被贬三千里……”
“对。”她点头,“可没人知道,他查的是什么。现在我知道了——他查的,是‘双生子’。”
老周脸色变了:“你别瞎猜。皇室哪来的双生子?这可是杀头的罪名。”
“可密档里写了。”她声音压低,“‘需双生子共祭’。祭什么?换魂之仪。你懂不懂?这不是观星,是做法。”
老周没说话,只是默默掏出烟斗,装了一锅烟,半天没点。
“你打算怎么办?”他终于问。
“怎么办?”她把指甲上的血抹掉,重新用针尖刻了一遍,“他们封我书房,锁我出路,以为我就认了?”
“可你一个人,怎么斗得过钦天监?”
“我不是一个人。”她抬头,“我有证据。哪怕只剩一根针,一个字,我也能把它钉进他们的骨头里。”
老周盯着她,忽然笑了:“你跟你娘一个样。倔得要命。”
“她教我的。”她把针囊挂回腰间,“证据不在纸上,在人心里。只要我不忘,它就活着。”
外头天刚亮,理刑司大门吱呀一声开了。
老周起身要走,忽又回头:“下次别钻臭水沟了,太损身子。”
“下次?”她挑眉,“你以为就这一次?”
老周摇头:“你啊,查案查到把自己变成线索,迟早有一天,他们会说——柳含玉,就是那面镜子。”
她没笑,也没反驳。
只是把灯挪了半寸,墙上针影缓缓转动,七点落位,像极了铜镜背面的螺旋纹。
她盯着那影子,忽然伸手,从针囊里抽出第七根针。
针尖朝下,轻轻点在桌面上。
“定魂。”
第二针落下。
“锁魄。”
第三针。
“封脉。”
第七针刚碰桌面,院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没抬头,只是把七张扎孔纸从暗格取出,铺在桌上,拼成完整螺旋。
针尖停在第七点。
门外人影停在窗前,手指叩了两下窗棂。
她缓缓抬头,针尖仍抵着桌面。
门把手开始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