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们的行为有罪,处境却令人怜悯,这份为子女的心更让人叹息。
小莲在一旁也低声道:“慕瑶,倘若有一天,需要害死别人才能救你……我,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她眼中的猩红已然褪去,面上只剩一片茫然。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然而我们在此处痛苦挣扎,始作俑者却正高高兴兴地为死去的儿子操办婚事。
踏出村子的第一个夜晚,我终于对这世道有了些许真实的认知。
“大娘。”
我看着她,认真说道:
“不瞒你说,我身负些许修行。现在我便去查看情况。倘若能救回翠娘,解决赵地主,你们需耗尽家中存粮,为我备足干粮——你们可愿意?”
他们既生了害人之心,总要付出些代价。
难道这一家当真没有能力解救翠娘吗?
有的。
先前拼死拦住花轿,并非完全不可能。但之后呢?
儿子活不成,他们一家也活不下去。
翠娘定然也是想到这些,才含泪上轿的。
大娘看着我,眼中满是怀疑——也难怪,我此刻的模样确实没什么说服力,之前还轻易被她药倒。
但我……总不能又叫小莲现身吓唬他们吧?
反倒是一旁的大叔,此刻竟毫不犹豫地“砰砰”磕起头来:
“我不管什么修行不修行!只要能救我女儿,只要能保全我家人……什么我都愿意给!”
“这条命你都可以拿去!”
“只求姑娘救救我的儿女!”
可怜天下父母心。只要有一线希望,他们都不肯放过。
……
有小莲相助,我很快追上了花轿。
队伍仍在黑夜中向深山行进,两侧敲锣打鼓的人穿着麻衣,一脸冷漠。嘶哑的唢呐声混杂着林间不知名的鸟鸣,连晚风都变得刺骨冰冷。
媒人身上的红褂子在火把映照下格外醒目,反而衬得她头顶的白花越发惨淡。在我眼中,她身后裹挟的怨气浓重如墨,几乎化不开。
然而那滔天怨气却始终近不了她的身,被她头顶与双肩如豆的阳火牢牢隔开,未能伤她分毫。
白麻布覆盖的轿子一颤一颤,轿顶那朵大红绢花随之跳跃抖动,宛如人们贪婪的欲望在黑暗中张牙舞爪。
我悄无声息地尾随在后。子时将过时,这支宛如送葬的队伍终于抵达山中一处坟墓。
……
与村里的土坟包相比,这座坟墓堪称豪华,却透着一股难言的诡异。
我藏身树丛,能清晰看到坟前雕栏玉砌——刻的不是祥瑞花草或吉祥图案,而是一个个狰狞可怖的鬼怪。
每一只鬼怪都饱含怨恨与痛苦,眼中迸发出强烈的挣扎,被跳跃的烛火一照,更显癫狂。
虽对修坟之事所知不多,但在墓前雕刻如此多的恶鬼,怎么看都极不正常。
不过想来也是——
若真是正常人家,又何必给死人娶亲?
……
就在这时,一个道士突然出现在坟前。
他身后还跟着一对夫妇。
男子矮胖,一身绫罗绸缎,指上硕大的宝石戒指在夜色中熠熠生辉。女子钗环满鬓,眉目间却透着一股冷厉。
相比之下,那道士只着简单布衣,须发皆白,面容沟壑纵横,倒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态。
可我远远望去,只见道士身上的怨气几乎凝成一片暗沉天幕,铺天盖地,恐怖至极!若论怨气强度,十个媒人也抵不过他一人!
这算什么道士!
分明比恶鬼还要可怕!
我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身后的小莲更是收敛了所有鬼气,不敢泄露分毫。
……
只见那道士一挥手,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一具黑棺便出现在坟前。媒人急忙上前:
“道长,新娘子接到了。”
老道捋了捋胡须,声音不疾不徐:“这是第几个了?”
媒人还未答话,那富态夫人已急不可耐——
“道长!这么些年过去了,这都第九次给我儿娶亲了!为什么一个都没成?”
“我的儿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给赵家留个后!”
我这才确定——这定是赵地主的夫人。
那矮胖男子无疑就是赵地主本人。
只听他呵斥道:“蠢妇!道长乃有大神通之人,至今未能延续我儿血脉,定是另有安排!要你多嘴?”
然而他口中虽斥,眼神却紧盯着道长,分明是夫妻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无非是想尽快求个结果。
……
那道长显然看穿了二人的把戏,冷笑一声:“不急。”
“当初我便说过,九为数之极,阳极阴极互有转化。前头那些女子福薄,承受不住你家的福泽,死了也是应当。”
“如今这第九位儿媳,定然能为你家传下血脉!”
此言一出,夫妻二人顿时大喜,忙不迭地张罗起来:
“快!快给我儿烧纸点香,叫他好生体贴媳妇儿,莫要伤了我的孙儿!”
又呵斥媒婆:“还不快将媳妇扶出来好好宽慰!别吓着她,惊动了胎气!”
那急不可耐的模样,仿佛轿中的翠娘早已怀胎十月。
道士眼中闪过莫测的光,一挥袖道:“夫人要体贴尽可日后体贴——当务之急是尽快完婚!”
地主夫妻闻言立刻让开身子,露出身后一个刚挖好的土坑:
“快!把棺材放进去!”
“来人,扶少奶奶出来——只需在棺中安睡一夜,日后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呵!
区区一个乡间地主,造下如此冤孽,竟还敢许诺荣华富贵?
媒婆急匆匆上前掀开轿帘。穿着粗糙红嫁衣的翠娘浑身颤抖,盖头遮掩下,被媒婆连拉带拽,一步一步拖向前方。
那夫人却忽然有些埋怨:
“道长,若你早说清楚,媳妇的嫁衣该由我提前备下,也省得如今这般寒酸——真是委屈我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