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出口,赵地主连连点头:
“极是极是!乡下女子粗鄙,相貌也平常。道长若早说明,我家这儿媳妇,大可以花钱从外头采买个标致女子。”
那珠光宝气的妇人却冷哼一声:
“采买?上哪儿采买?还不是找那些勾栏里的老鸨龟公,弄来些不干不净的货色?”
“呸!”
“这事就得听道长的!农家女子怎么了?好歹是清白人家!”
赵地主脸“腾”地涨红,圆胖的手指上那颗硕大的宝石戒指也跟着发抖,直指自家夫人:
“要不是你肚子不争气,不能替我赵家开枝散叶,我何苦花那么多钱往外头找人?”
妇人嗤笑:
“赵家数代单传,你是没少往家里拉贱人,可有一个怀上的吗?”
“你…你这泼妇!”赵地主暴跳如雷,却忽然泄了气,“我还不是为了儿子好?这等粗鄙村妇,怎配得上他?”
他偃旗息鼓,妇人也就缓下语气:“老爷放心,等得了孙子,自然再请媒人,寻个早夭或病故的大户千金结阴亲。眼下何必挑剔?”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各有算计,话里话外却透出漠视人命的冷酷。
言下之意,即便翠娘今日逃过一死,生下孩子后也难逃一死!
我虽早有猜测,亲耳听到仍觉浑身发冷,毛骨悚然。
好一个赵地主,好一对夫妻!
恶毒胜过豺狼,人心之丑,果然远胜鬼怪。
……
不过……
先前我猜这道士是贪图赵家钱财才接下这档事。若只为求财,主家争执,他理应打个圆场。
可我缩在暗处望向火光,只见那道长虽一副仙风道骨模样,周身却笼罩层层黑云。火光跳跃间,神情诡异,隐隐透着高傲与迫不及待。
这让我心头一凛。
他非但不将赵地主夫妇放在眼里,嘴角反而藏着一丝隐秘笑意。
——这又是为何?
不为财,又是为何造这等孽?
怎么看,他都像把赵地主夫妇当作随手利用的工具……
……
我没处理过这种事,只得皱紧眉头,继续观察。
只见翠娘红袖中十指死死绞紧,任谁都看得出她在害怕。
红盖头颤颤巍巍,不知底下是怎样一张仓皇可怜的脸。
毕竟,此前每年都有一个女子死去,如今轮到她躺进棺材……
其中恐惧,不言而喻。
一旁的媒婆却驾轻就熟,不知做过多少糟心事,此刻冷着脸,熟门熟路地将她生拉硬拽到棺材前。
道士上下打量一番,捻须微笑:
“不错,命格正好!”
随即拂尘一扬,翠娘颤抖的身子突然僵住,一动不动,如同木偶。
周遭赵地主夫妇与媒婆等人全都屏息凝神,大气不敢出,满脸惊惧。
可见这场面他们见多了,才会如此震慑。
道士一指坑中棺材:“躺进去。”
下一刻,大红盖头下,翠娘不再挣扎。
她身体僵硬而缓慢地一步步向前,径直迈入棺中。
接着规规矩矩躺下,双手交叠腹前,两脚并拢。大红盖头因躺下的动作掀起一角,离得老远,我都能看见她毫无反抗的肢体,和眼中说不尽的惊惶。
她面无表情,身体安稳,唯有眼中泪水不停流淌。肉体与魂魄背道而驰,更显痛苦。
眼睁睁看自己一步步走向死亡,身体受人操控——谁能不怕?谁又不怨?
……
“好恶毒的道士!”我忍不住恨恨咬牙。
小莲散出阴气将我俩笼罩,确保不被发现。
但……
“慕瑶,这道士好厉害!一挥手就能控人身形……再等等!贸然出手,不知他底细,只怕敌不过。”
说实话,我心里也没底。
从开天眼到现在,我也只在司衡帮助下除过一只蛇妖和一个水鬼。
若论真本事……
我看向自己柔软的手掌,实在信心不足。
之所以敢来,一是太想为司衡积些功德——他屡次救我,保全我爹娘和爷爷的骸骨,我该厚报;二也是对小莲和司衡有信心。
虽未明说,但我心里对司衡有着极大的信任。
他那么强大,仿佛能护我一世。
可一想到他琵琶骨和腰椎仍被铁索紧扣,我心里就揪痛,更不愿他耗费精力。
此刻,我也紧握拳头,强压救人的冲动:“好,再等等。”
“可……翠娘不会出事吧?”
待会儿就要合棺埋土了!若眼睁睁看她窒息而亡,那该多残忍!
“别急。”
“我看他们没打算钉死棺材,只要不入土,就还有转机。”
小莲身为厉鬼,转化之时便通晓许多鬼事,此时接着道:
“修道者也是人,是人就逃不出欲望。”
“你看这道士,根本看不起赵地主,连眼神都懒得给,应该不是图财。”
“做这种恶事又如此隐秘,也不像为求名利。”
“既然如此,必是另有所图……”
至于图什么……
小莲说到这里,也说不下去了。
她生前毕竟只是个普通农女,变成厉鬼后通晓了不少鬼怪知识,但面对人心如此复杂的算计,一时也难以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