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码头血税
书名:圛兴·驭生权杖 作者:本真模样 本章字数:4097字 发布时间:2025-09-04

“顺风号”庞大的船体终于在沉重的铁锚入水声中,缓缓贴上了荆城港喧嚣的码头。粗粝的缆绳被岸上赤膊的力夫们吆喝着拖拽、系紧,船身与木质的码头碰撞,发出沉闷的呻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海腥、鱼获的腐臭、汗水的酸馊,以及无数货物堆积发酵的复杂气味。

 

船板刚放下,码头上早已等候多时的各家家仆、管事便如蚁群般蜂拥而上。吆喝声、指挥声、货箱碰撞声瞬间打破了海上漂泊的沉闷,汇成一片嘈杂的洪流。汗流浃背的脚夫们扛着沉重的货箱,喊着号子,沿着狭窄的跳板鱼贯而下,将来自北通城的皮货、药材、矿石等物运往码头旁各家临时租赁的货栈。

 

萧望屿站在甲板边缘,看着自家几个精干的仆役指挥着搬运那些装着珍贵药材的木箱。他拉过为首的老管事,压低声音急促地吩咐:“萧伯,去弄顶软轿来,要快!再叫上两个稳妥的妇人。舱底救了个落水的姑娘,人还虚着,神志也不大清楚,先抬回府里西厢最安静的那间暖阁,请刘大夫好生调养,用最好的药,务必把人救回来!银钱不必计较。”他顿了顿,眼中带着医者的悲悯,“这姑娘……怕是遭了大难,过往一概不记得了,只喊着冷。好生照料着,待她好了再作打算。”

 

老管事萧伯见少爷神色凝重,连连点头:“少爷放心,老朽这就去办!”说完便匆匆挤下船去安排。

 

货物卸了大半,码头上的喧嚣似乎也达到一个顶峰。就在这时,一队穿着藏青色皂隶服、腰挎铁尺的税吏,簇拥着一个身着深绿官袍、腆着肚子的税课司小吏,趾高气扬地拨开人群,径直走到了“顺风号”的舷梯前。

 

“船主何在?各家货主何在?”那青袍小吏声音尖细,带着一股子官腔,眼神扫过甲板上忙碌的众人,如同在看一群待宰的羔羊。

 

几位主要的货主,包括萧望屿和那位黝黑的海商王老哥,还有几个愁眉苦脸的行商,都闻声聚拢过来,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大人有何吩咐?”王老哥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拱手问道。

 

青袍小吏清了清嗓子,从袖中掏出一卷盖着红印的文书,煞有介事地抖开,朗声道:“奉上谕,即日起,荆城港所有泊岸商船,所纳‘泊岸税’,在原定数额上,再增收一成!此乃朝廷新令,尔等速速按新规缴税,不得延误!”他话音未落,目光已贪婪地扫向甲板上堆积的货物。

 

“什么?!”

“又涨一成?!”

“大人!这……这不合规矩啊!”

“泊岸税年年在涨,季季在增,如今连个招呼都不打,说加就加,还让不让我们活了?!”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惊愕、愤怒、绝望的情绪如同沸水般翻腾。萧望屿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王老哥更是气得满脸通红,脖子上青筋暴起。他们一路上的抱怨犹在耳边,本以为到了荆城卸了货能喘口气,没想到更沉重的枷锁已当头砸下!

 

“规矩?”青袍小吏嗤笑一声,三角眼里满是鄙夷和不耐,“规矩就是上头的命令!本官只管执行,无权过问!尔等刁商,莫非还想抗税不成?抗税者,货物尽数扣押,人锁入税监大牢!你们自己掂量掂量!”他身后的皂隶们立刻挺直了腰板,手按在铁尺上,眼神凶狠地扫视着众人。

 

空气仿佛凝固了。愤怒的火焰在每个人眼中燃烧,却又被冰冷的恐惧死死压住。抗税?谁敢?那税监大牢的阴森和牢头的手段,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众人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屈辱与无奈。最终,一声声沉重的叹息响起。王老哥狠狠一跺脚,咬着牙,从贴身的内袋里掏出钱袋,一枚枚数出那令人心滴血的金币。萧望屿和其他货主也只能强压着心头的愤懑,脸色铁青地掏出钱来。

 

税吏们得意洋洋地收着钱,叮当作响的金币落入特制的铁皮匣子,发出刺耳的碰撞声。那青袍小吏掂量着沉甸甸的钱匣,脸上肥肉堆起满足的笑意,带着人扬长而去。

 

“呸!豺狼!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豺狼!”王老哥对着税吏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然而,这口气还没喘匀,另一股更浓重的血腥味便已逼近。

 

一群穿着黑色劲装、胸口绣着狰狞蛟龙图案的汉子,腰挎长刀,手持铁尺或短棍,气势汹汹地拨开人群围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个身材精瘦、目光阴鸷的中年汉子,脸上有一道从眉骨斜划到嘴角的刀疤,像一条蜈蚣趴在那里,正是斩蛟门在这一片码头负责收“护船税”的堂主展岐。

 

“哟,各位老板,货都卸得差不多了吧?”展岐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老规矩,‘蛟鳞护船税’,按船货总值,抽一成五。哦,对了,”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欣赏着众人瞬间惨白的脸色,“从今儿起,涨了!抽两成五!赶紧的,兄弟们等着喝酒呢!”

 

“两成五?!”

“展堂主!你们……你们怎能如此!”

“官府的泊岸税刚刚才涨了一成,你们斩蛟门怎么也跟着涨?还涨得比官府更狠!这……这还有天理吗?!”

 

刚刚被官府盘剥过的商人们,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压抑的怒火再也无法遏制,纷纷出声质问,声音里充满了悲愤和难以置信。

 

“天理?”展岐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阴鸷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愤怒的脸,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在这荆城,在南兴郡,老子们斩蛟门说的话,就是天理!官府涨税?哼,他们涨他们的,我们收我们的!你们这帮蠢货还没搞明白?”他上前一步,几乎贴着王老哥的鼻子,压低了声音,却带着更深的恶意,“你们缴纳给官府的税钱,那是要解往圣都圛兴,进贡给圣帝老儿的!而你们缴纳给我们斩蛟门的钱两……”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惊疑不定的脸,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冰锥扎入每个人的心脏:“那是孝敬我们南兴王爷的!懂吗?!如今圣都那边,刚平了前太子的乱子,国库空虚,风声紧得很,据说要削减各路封王的俸禄和府卫兵饷!我们王爷是何等尊贵?那锦衣玉食、琼楼玉宇、娇妻美妾、万千府卫的排场,哪一样不要金山银海堆着?不从你们这些肥羊身上多刮点油水下来,难道让我们王爷去喝西北风?啊!”

 

这番赤裸裸、毫不掩饰的强盗逻辑和残酷现实,如同重锤,将众人最后一点侥幸砸得粉碎。萧望屿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手脚冰凉。原来层层盘剥的背后,是圣都与藩王之间暗流涌动的角力,而他们这些微末商人,不过是权力倾轧下被随意榨取的血肉!

 

“展堂主!话不能这么说啊!”一个穿着半旧绸衫、刚才一直愁眉苦脸算账的中年行商白乘风,此刻再也忍不住,红着眼睛挤上前来,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我们跑这一趟海路,船是租赁你们斩蛟门的船,租金本就不菲!方才官府的泊岸税又凭空涨了一成!如今你们再抽两成五的‘护船税’!展堂主,您算算,我们这一趟下来,别说赚钱,连本钱都要赔个精光啊!我们家里还有妻儿老小等着米下锅,您行行好,高抬贵手,给我们留条活路吧!”他几乎要跪下来。

 

“赔本?哼!”展岐脸上那条刀疤因为狞笑而扭曲,显得更加狰狞,“少他娘给老子哭穷!你们这些奸商,哪个不是嘴里喊赔本,背地里赚得盆满钵满?当老子是第一天在码头上混?想耍滑头?门都没有!”他猛地提高音量,厉声喝道,“这税,你们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没钱?没钱就扣货抵债!老子看你们谁敢啰嗦!”

 

“你们……你们这是要把人往死路上逼啊!”白乘风悲愤至极,血冲脑门,指着展岐的鼻子,声音颤抖着质问道,“你们这般行事,到底是奉了谁的旨意?是南兴王爷的授意,还是圣都圛兴圣帝的旨意?!难道南兴王就可以不顾朝廷法度,肆意盘剥商民吗?!” 他这话问得极其尖锐,几乎是在直接质疑南兴王的权威。

 

展岐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中凶光暴涨,如同被踩了尾巴的毒蛇:“好你个姓白的!胆大包天!竟敢蔑视王爷!我看你是活腻歪了!”他根本不给白乘风任何辩解的机会,猛地一挥手,声音如同刮骨的寒风,“给我打!往死里打!让这不知死活的东西长长记性!”

 

“是!堂主!”展岐身后那群如狼似虎的斩蛟门徒狞笑着应声,如猛虎出柙般扑向白乘风。

 

“我没有!我不是蔑视王爷!我只是……”白乘风惊恐地后退,试图辩解。

 

但拳头和棍棒如同雨点般落下,瞬间将他淹没。

 

“砰!噗嗤——”

 

沉重的拳脚落在皮肉上的闷响,骨头断裂的咔嚓声,铁尺砸在身上的钝响,混合着白乘风凄厉短促的惨叫,瞬间撕裂了码头的喧嚣。血花飞溅,染红了白乘风半旧的绸衫,也溅到了旁边惊呆的商人脸上。他被打倒在地,蜷缩着身体,双手徒劳地护着头脸,鲜血从口鼻中汩汩涌出,染红了身下的青石板。他痛苦地抽搐着,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只能看到被打落的牙齿混着血沫喷在地上。

 

这血腥残忍的一幕,如同冰冷的铁水,瞬间浇熄了所有人心头残存的怒火。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迅速缠绕上每个人的心脏,勒得他们喘不过气。萧望屿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死死咬住嘴唇才没吐出来。王老哥和其他商人脸色惨白如纸,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纷纷低下头,不敢再看那惨状,更不敢与展岐那阴鸷如隼的目光对视。

 

展岐慢悠悠地踱到蜷缩在地、只剩微弱呻吟的白乘风身边,用脚尖踢了踢他满是血污的脸,如同踢一条死狗。他抬起头,冰冷的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中,如同死神的低语:

 

“都看到了?这就是啰嗦的下场!没钱交税的,货,留下!人,滚!谁再敢多放一个屁,”他指了指地上奄奄一息的白乘风,“他就是下场!”

 

码头上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海浪拍打岸边的哗哗声和白乘风微弱的呻吟。血腥味在咸腥的海风中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萧望屿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阵刺痛。他看着地上生死不知的白乘风,看着展岐那嚣张跋扈的背影,看着周围商人眼中死灰般的绝望,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冰冷的愤怒几乎要将他吞噬。然而,现实如同沉重的枷锁。他深吸一口气,带着浓重的海腥和血腥味的空气呛得他喉咙发痛。他默默地从怀中掏出钱袋,手指僵硬地数出比以往多出一倍半的金币,走上前,递到展岐面前一个负责收钱的小头目手里。

 

那小头目掂量着金币,露出满意的笑容,在本子上记了一笔,挥挥手:“毕老板,识相。走吧!”

 

萧望屿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去管地上呻吟的白乘风——他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他低着头,脚步有些踉跄地穿过那些如同看客般麻木的人群,走向自己家的货栈方向。王老哥和其他商人,也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麻木地掏出钱,交税,然后默默地、迅速地收拾残存的货物,带着满身的疲惫和心头的血痕,仓惶地逃离了这片刚刚洒下无辜者鲜血的码头。

 

夕阳如血,将荆城港的喧嚣和刚刚发生的暴行都染上了一层残酷的猩红。海浪依旧不知疲倦地冲刷着岸边染血的青石板,仿佛要将那刺目的痕迹和草芥般的哀鸣,都卷入深不见底的、冰冷的大海深处。远处,望海崖上,南兴王的宫殿金顶依旧在夕阳下闪烁着冷漠而刺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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