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病房的门再次紧闭,将外面的混乱与嘶鸣隔绝,只留下沉闷的余响透过厚重的合金门板传来,如同擂鼓般敲在陈末的心头。两名护工如同雕塑般守在门外,他们的阴影投在门上的观察窗上,带来无言的压迫。
肋骨处的疼痛还在隐隐作祟,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轻微的刺痛。最要命的是能量的枯竭,编辑器界面黯淡无光,【认知力:2%】的字样如同死亡的倒计时,盘踞在视野角落。那深入骨髓的虚弱感再次席卷而来,比之前更加沉重,伴随着因能量过低而重新活跃起来的幻听——尖锐的噪音、扭曲的碎片化低语,试图将他拖回崩溃的边缘。
他蜷缩在冰冷的角落,地漏散发出的潮湿霉味钻入鼻腔,混合着空气中尚未散尽的、王哥留下的汗液与恶意的气息,令人作呕。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外面的警报声渐渐稀疏,最终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加频繁和规律的巡逻脚步声,以及某种重型设备拖拽过的声响。静滞院似乎以惊人的效率镇压了这场突如其来的骚乱,重新恢复了那种令人窒息的“秩序”。
不知过了多久,门下的送餐口被粗暴地打开。没有营养膏,没有水,只有一小撮散发着微弱磷光的、仿佛金属碎屑般的粉末被撒了进来。
【警告:检测到高浓度认知诱导粉尘,接触可引发认知紊乱、幻视幻听加剧。】编辑器即使能量低迷,依旧本能地发出了警示。
陈末猛地向后缩去,尽量远离那堆不祥的粉尘。是王哥!这是他报复的新手段!没有食物和水的补给,再加上这能逼疯人的粉尘,他很快就会虚弱到连思考的力气都没有,甚至可能直接认知崩溃。
粉尘在地板上散发着幽幽的、令人不安的光芒,如同有生命的活物,缓缓地、持续地向空气中挥发着无形的毒素。陈末感到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得更厉害,那些原本只是背景噪音的幻听变得清晰了一些,仿佛有人在他耳边窃窃私语,说着恶毒的诅咒和荒谬的谎言。
他咬紧牙关,试图集中所剩无几的精神力进行最基础的认知锚定,但效果微乎其微。能量太低,编辑器根本无法有效过滤这种程度的污染。
饥饿、干渴、疼痛、认知污染……多重折磨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他靠在墙上,大口地喘着气,汗水浸湿了单薄的病号服,又很快在冰冷的空气中变得冰凉。
白天就在这种极致的煎熬中度过。门外护工换了一次班,但看守依旧严密。送餐口再没有被打开过。
夜幕降临——或者说,静滞院模拟的夜间模式开启。头顶昏黄的灯光熄灭,只留下墙壁底部那圈幽蓝色的、用于指示方位的光带,提供着极其微弱的光亮。房间内陷入了更深的黑暗和寂静,只有地板上那堆磷光粉尘依旧执着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像是恶魔的眼睛。
就在陈末的意识因饥饿和污染而逐渐模糊时——
叩…叩叩…
一阵极其轻微、仿佛隔着厚厚棉布的敲击声,从侧面的墙壁传来。
声音很轻,很有规律,重复着一种简单的节奏。
陈末猛地一个激灵,涣散的精神凝聚了一瞬。是错觉?还是新的折磨?
敲击声还在继续,耐心而执着。
他艰难地挪动身体,凑近那面墙壁。墙壁是粗糙的哑光灰色,看起来毫无异常。他伸出手,指尖触摸到冰冷的墙面。
敲击声似乎就是从指尖触碰的位置后面传来的。
他仔细倾听,甚至将耳朵贴了上去。墙壁冰冷刺骨,但那敲击声确实更加清晰了。不是幻觉!
是谁?艾汐?
他尝试着,用指关节极其轻微地回敲了两下。
对面的敲击声停顿了一下,随即再次响起,这次换了一种更急促的节奏。
陈末的心脏莫名地加快了一丝跳动。他在墙壁上仔细摸索,指尖划过那些粗糙的纹理和划痕。终于,在靠近墙角的地面高度,他摸到了一块似乎与周围略有不同的砖石。它微微有些松动。
他用力抠挖那块砖石的边缘,指甲几乎要翻裂开来。终于,砖石被撬动,缓缓向外挪开了一点,露出了后面一个狭窄的、黑洞洞的缝隙。
一只苍白、纤细得几乎不像活人的手,从缝隙中无声地伸了出来,指尖捏着一小张折叠起来的、材质奇怪的“纸”——它更像是某种薄薄的、经过处理的皮质,或者某种生物的薄膜。
那只手将“纸”放在地上,然后迅速缩回了缝隙,砖石也被从里面轻轻推回原位。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快得仿佛从未发生过。
陈末怔怔地看着地上那张东西。在幽蓝的微光和磷光粉尘的映照下,它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质感。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捡起。入手微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滑腻感。展开之后,上面用一种暗红色的、仿佛干涸血液的颜料,画满了无数扭曲、怪异、完全无法理解的符号和纹路。它们杂乱无章,却又隐隐蕴含着某种深邃的、令人不安的韵律。
这是……艾汐传来的信息?旧日诗篇的片段?
他立刻集中全部精神,驱动那仅剩的2%能量,向编辑器下达指令:“解析目标:未知符号载体。”
【指令确认。解析中……】
编辑器界面艰难地亮起,进度条缓慢地移动着。能量如同开闸放水般飞速下降,瞬间跌破1%!剧烈的头痛如同钢针般刺入大脑,眼前的幻象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和疯狂!
但他死死咬着牙,忍受着这近乎自残的解析过程。他有一种预感,这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
【解析完成!能量不足,强制休眠……】
在编辑器界面彻底黯淡下去的前一秒,一条信息涌入他的意识:
【获得认知模型碎片:“低语模型·隐匿”(残缺)】
【效果:微弱扭曲自身认知存在感,降低被注意概率。需引导能量激活。】
【可编辑方向:临时认知伪装物品。】
成功了!
虽然能量彻底归零,编辑器陷入沉寂,剧烈的痛苦几乎要撕裂他的灵魂,但陈末的眼中却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他强忍着晕厥的冲动,死死攥着那张诡异的“纸”。没有编辑器,他无法直接运用那个模型,但是……“可编辑方向”!
他需要能量,哪怕只有一点点!
他的目光投向地板上那堆磷光粉尘。这东西是污染源,但本质上,也是某种认知能量的载体,不是吗?
一个疯狂的念头涌起。他伸出手指,极其小心地、用指尖沾取了一丁点儿磷光粉尘。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侵略性的意念瞬间顺着手指试图钻入他的大脑,引发一阵剧烈的恶心和眩晕。
他闷哼一声,强忍着不适,将沾着粉尘的指尖,按在了那张皮质“纸”上!同时,他集中全部意志力,不是驱动编辑器(它已休眠),而是模仿之前编辑器工作的方式,将自己那微弱得可怜的精神力,连同粉尘中蕴含的、狂暴的认知能量,一起蛮横地“注入”纸张上的符号中!
他在进行一场豪赌!赌这纸张和符号能承受并转化这股能量!赌他那微不足道的意志能引导这过程!
“呃——!”剧烈的反噬力传来,他感觉自己的手指仿佛要燃烧起来,脑仁像被放在火上烤。眼前的景象光怪陆离,无数幻影疯狂舞动。
但他没有松手。
终于,那皮质纸张上的暗红色符号仿佛活了过来,开始微微发光,并贪婪地吸收着磷光粉尘的能量和陳末的精神力。纸张本身开始软化、变形,如同活物般蠕动。
片刻之后,光芒散去。
陈末虚脱般地瘫倒在地,手指一片焦黑,传来灼烧般的剧痛。但他手中,那张皮质纸张已经彻底变了模样。
它变成了一小块薄如蝉翼、颜色暗淡、近乎半透明的“纱”。它散发着微弱的、难以察觉的能量波动,拿在手里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黯淡之纱(灰色)】——这个名字自然而然地出现在他脑海中。
一次性的认知伪装物品。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规律的脚步声。是夜间巡查的护工!
陈末想也没想,用尽最后力气,将这块轻薄的“纱”往自己身上一披!
“纱”覆盖在他身上的瞬间,便仿佛融化一般,消失不见。但陈末能感觉到,一层极其微弱的、扭曲的光线和认知波动覆盖了他的体表。
病房门上的观察窗被打开,一只冷漠的眼睛朝里面扫视。
陈末屏住呼吸,蜷缩在角落,一动不动。
那只眼睛的目光扫过他所在的位置,几乎没有丝毫停留,就像扫过一件无关紧要的家具或者空无一物的地面。目光在房间里例行公事地转了一圈,随后观察窗关闭,脚步声逐渐远去。
成功了!【黯淡之纱】起作用了!它真的降低了护工对他的“注意”!
巨大的 relief(解脱感)和一丝微弱的欣喜涌上心头。他熬过了这一次巡查!
能量依旧枯竭,身体依旧虚弱疼痛,但希望的火苗再次被点燃。艾汐的低语,不仅是能量的源泉,更是信息的桥梁和力量的媒介!
他艰难地翻过那张皮质“纸”——现在应该叫“纱”的残留物,在背后,他看到了一行用同样暗红色颜料书写的、极其细小的、扭曲的文字:
“…他在找‘钥匙’…小心‘安静的人’…”
钥匙?安静的人?
陈末的心缓缓沉了下去。刚刚获得的短暂安全感和欣喜瞬间被新的谜团和预警冲散。
疤脸队长(“他”)在找的“钥匙”是什么?是指向什么的?
而“安静的人”…… 是指那些行动无声无息的特殊护工吗?还是……别的,更可怕的存在?
艾汐传递这个消息,是警告,还是……指引?
他握紧了拳头,感受着指尖灼烧的疼痛和身体的虚弱。
生存的困境从未缓解,只是换上了更复杂、更诡异的面貌。
而在这片无尽的黑暗和寂静里,那低语中的馈赠,既是希望,也无疑是引向更深未知漩涡的诱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