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
彼时,伊娃和全染驱赶走收魂的魔族喽啰。
伊娃看他额头冒着的大滴汗珠,想着邀他回去喝口水再说,但看全染神色凝重,她又把心里的这个想法打消,问:“你要回去了吗?”
“嗯。”全染点头。
鹰在下一秒抵达。
全染离开前,伊娃对他嘱托:“我妹妹就拜托你了。”
“嗯。”
他要赶着回去的。
若不是这是驱魔是他的任务,他定是要一直陪在芙莉身边。
谁知道她什么时候就打算去做她要做的事。
想到这里,他不免心里一抽。
回去的路其实不久,但每过一秒对他来说都是漫长的考验,都是极大的煎熬。
终于,他看到了天光。
落地时,鹰大口喘着气。
他拍了拍鹰背:“辛苦了。”
随即,他往芙莉休息的方向跑去。
“不要,不要.......”
还未推开门,站在门口,全染就听到芙莉的声音。
他踢开门,只见芙莉躺在床上轻微地翻来覆去,发出呓语。
他用手沾湿一边的布,搭在芙莉头上,轻轻擦拭她额头上的汗。
“呵。”
芙莉猛然睁开眼睛,直直盯着天花板,瞪大的瞳孔在几秒后才逐渐从紧张的状态下缓和下来。
她缓缓侧过身体,看向给自己擦汗的人:“全染?”
“是我。”
“你不是出去驱魔了吗?”
“嗯,已经完成了。”
芙莉看到他额头上的汗,又看向他搭在自己额头上的手,突然觉得有些难受。
“你不用这么着急回来的。我没有做什么事。”
全染的嘴唇动了动,没有完全把心里话说出来,只是压低了声音,轻柔道:“我知道,我只是想看看你。”
他把布拿起来,放回盆里,然后寻了个位置坐下,看着芙莉。
“又做噩梦了?”
芙莉知道自己瞒不过,于是也就不隐藏了。
“嗯。”
全染想问她梦见了什么,可转念一想,梦里的东西或许都是他知道的,不管怎样,肯定是不好的,令她害怕恐惧的,既然是这样的东西,那还是不问好了。
于是,他换了个话题:“你躺着累吗?要不要出去走走?”
芙莉看着外边的天光:“算了,太阳太大,我现在出去走走,好累。”
说着,她拉过全染的手,慢慢放在自己的腹部。
生命的能量通过一个圆滚滚的肚子传递出来,全染呼吸一滞。
“我觉得应该快了。”
他的眉头随即皱了起来,被芙莉瞧了去。
她知道他不是不开心,只是一边开心,一边又担心自己的所作所为。
自从那天起,他们都有意避开这个话题的谈论。
全染不让任何人在芙莉面前提及任何和封灵罐有关的东西,也不让任何人提及“离开”,“死亡”,这样的字眼。
“你看,像不像西瓜?”
全染一愣,慢慢地,笑了起来:“嗯,是挺像的。”
“我总觉得,不止有一个。”
全染怔住,直直看向芙莉的肚子。
芙莉把手放在全染的手上,轻轻搭了搭。
“不好了,不好了!”
声音来得过于突然,芙莉身体忍不住一颤。
全染立刻扶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她,一边怒视进来报信的人。
“有什么话好好说,不知道现在是特殊时刻吗?”
底下的人跪着,声音打颤:“对......对不起,是小的急了。”
“什么事?”
“魔族他们攻进来了。”
“什么?”
“伊娃将军正在赶来的路上,教母正在外边应付,她让我快来请您过去。”
芙莉察觉放在自己后背的手心好似滚烫了起来。
她拉了拉全染的衣角:“快去吧,族人需要你。”
全染望着她的眼睛,眉心紧蹙。
“我会在这里,乖乖等你回来。”
“你,留下来,照顾好夫人。”
“是,小的明白。”
全染出去后没多久,芙莉就感觉到腹部极度不适。
她一开始忍着不想让自己成为负担,可是到后边疼痛的程度已经不是她能忍受的。
她痛到发出了一声奇怪的低吼。
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怪物的叫声一样,那之后她有些懵。
这怎么会是自己的声音呢?
“夫人,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去请医者?”
“嗯,去......请。”
医者来的时候,同时也带了教母过来。
芙莉不知道他们在外边交谈了多久,但那之后教母进来,在她耳边细语道:“要生产了,芙莉,坚强,挺一挺就过去了。”
外边在打战,里面也在打战。
芙莉从来不知道原来一生要经历的坎坷这么多,她从来不知道原来生产的疼痛比她之前受的任何伤都要可怖。
在里面几度快晕过去,幸亏是教母一直给她加油打气,她才勉强用呼吸的办法把这鬼门关混了过去。
等到生产结束,她已经不知道“更疼”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了。
外边的号角响起,究竟是谁赢谁输,她已经不想知道了。
她痛晕过去的同时,也觉得这一切该结束了。
她觉得自己堕入了黑暗。
在黑暗中,她等啊等。
屈膝抱着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来找自己的人。
他们喊,芙莉,芙莉。
她感到很开心,被他们带着走,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只是觉得一路上被牵着走,被笑着看待,这种感觉很温暖很安心。
慢慢,他们走到了没有路的地方。
男人蹲下来,对她说:“以后,就要靠你自己了。”
女人站得远远的,对她笑着挥手,一直不语。
芙莉看着这样的场景发懵,她问:“你们是谁?”
“我是你父亲,她是你母亲。”
眨眼之间,他们已经坐上了飘摇的小船,往湖中心过去。
芙莉伸出一只脚,想要去追,却发现脚沾湿了。
她被湖水的冰冷刺到了,缩回来后,紧张地对着湖中心喊:“不要走,求你们不要走。”
小船上的人变成了两个小点。
芙莉大喊:“为什么要这样?你们生我,为什么不养我?为什么这么绝情,说离开就离开?”
回应她的只有自己吼出去的回声。
她无力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走?也可以抛下这一切?”
“这是你自己的生命,你来决定。”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过来。
芙莉不知道那是不是那个被称作“母亲”的人传过来的。
她倚靠在一边的石头上,看着月亮消失不见,天边终成了乌漆嘛黑的样子。
醒来的时候是夜晚,亮着烛火的屋里坐着好几人。
先映入眼帘的是浑身带着血的全染和伊娃,看起来他们刚经历过一场恶战。
全染看到芙莉醒了,第一个冲过去,他的眼里噙满了眼泪。
芙莉依稀听到他卡在喉咙里的声音,但那是没有文字意义的。
她看着他的眼睛,能够明白他眼泪的意义。
这是一种幸福的眼泪。
“辛苦了。”过了许久,她听到他有点喑哑的声音,像是哭过了一般。
全染抓着她的手,很紧,一直喃喃道:“辛苦了,辛苦了。”
伊娃看他再说不出其他,于是小心翼翼凑到芙莉面前,看到芙莉的眼睛转过来,她才笑着对芙莉点头:“是龙凤胎哦,你真的辛苦了。”
沉重的心,酸涩,苦楚,一下子都涌了上来。
她的眼泪掉个不停,被全染抹掉了之后又继续。
过了一会儿,她闻到了他手上的血腥味。
她皱眉的样子被他们瞧见。
伊娃看见了芙莉的不悦,忙道:“我劝他了,但他想着等你醒来再去清洗。”
“为什么会战?”
她不明白,不是说好了,进水不犯河水?
“这可和我们无关,他们那边拿了主意要把你和你的孩子抓过去,就和当初把全染抓过去是一个路数。他们要打,我们当然奉陪。”伊娃的头颅抬得很高,满脸写着不爽。
芙莉看着她衣服上干了的血迹,不由得想这是哪一边的鲜血?
有多少人会失去一个亲人?
又有多少人家破人亡?
此刻仙族的稳定是踩在其他人的尸山血海上的。
可她没法怨全染和冲在前面的伊娃,因为如果不是他们,此刻流着鲜血的就是他们仙族人。
这究竟是谁的错?
似乎无法说明,你不争抢,明天就会被别人争抢。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肚子上松垮下来的肉也跟着动了动。
她总算明白,没有办法的,留下来为了那一点资源,似乎就是要争抢的。
“我的孩子呢?”
一直站在后边的教母抱了一个过来:“女娃娃睡了,这是个快睡了的男娃。”
芙莉看到他半眯着眼,要睡不睡的样子,心里的某一处被戳到了。
“对,是我们的真理。”
“真理?”教母看向全染。
“嗯,我和芙莉说好了,女孩子叫念芙,男孩子叫真理,现在都有了。”
听起来是很高兴的话,可芙莉却没法开心起来。
她非常努力,非常努力地挤出了笑容,对着全染:“你先去换洗下吧,血腥味熏得我头晕。”
“啊,那我也先去清洗下,晚些来找你。”
两人走了之后,屋内突然陷入沉寂。
这个样子很熟悉,在这间屋子里和教母四目相对,芙莉想起了以前教母来教导自己的时候。
以往都没有这种沉重到想死的心情,而现在她却觉得真的够了,实在是太累了。
“可以再抱他离我近些吗?我想再看看。”
教母看着芙莉,面无表情,身上还带着难以言说的寒意。
几秒之后,她摇了摇头:“你先休息吧,等明天日头出来,要看的时候还有。”
教母转身。
芙莉叫住她:“教母......”
教母停下脚步。
“你是怕我杀了他吗?”
对方没有开口。
“不会的。”她道。
不会的,因为她没有权利剥夺他的生命,也不敢这么做,她顶多就是用他做一个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