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整顿乾坤·暗流初涌
晨曦彻底驱散了夜的阴霾,将苍云堡的每一寸创伤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硝烟未散,血腥味浓重得几乎凝成实质。街道上、城墙下,尸体堆积如山,有天宸将士的,更多的是北漠敌人的。鲜血汇集成暗红色的溪流,在低洼处凝固成冰。幸存下来的天宸士兵们正在军官的带领下,沉默而高效地清理着战场,收敛同袍遗骸,将北漠俘虏集中看管,扑灭余火,修复破损的城防。
疲惫刻在每个人的脸上,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恍惚和大仇得报的亢奋交织的复杂情绪。目光所及之处,那道屹立在城墙最高处的玄色身影,成了所有人目光的焦点和精神支柱。
南宫昭俯瞰着这座刚刚经历涅槃的血色堡垒,脸上没有任何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封的沉静。寒风吹动她墨色的长发和染血的衣袂,背影单薄却笔直如枪,仿佛能扛起千钧重担。
“主帅。”张猛和赵莽快步走上城墙,来到她身后,恭敬抱拳。两人身上都添了不少新伤,甲胄破损,血污满身,但精神却极为亢奋。
“战况如何?我军伤亡如何?”南宫昭没有回头,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在问一件寻常小事。
张猛深吸一口气,压下激动,沉声汇报:“启禀主帅!苍云堡已彻底光复!城内北漠敌军除部分溃逃外,其余尽数被歼或被俘!初步清点,斩敌约八千,俘获三千余!缴获粮草、军械、战马无数!”
赵莽紧接着道,独眼中闪烁着悲痛与快意交织的光芒:“我军……阵亡一千二百余人,重伤五百余,轻伤……几乎人人带伤。”虽然胜利,但代价同样惨重。尤其是最初跟随他们北上的四千多老兵,经此一夜恶战,折损近半。
南宫昭沉默了片刻,缓缓闭上眼,浓密的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每一个数字背后,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但她很快重新睁开眼,眸中只剩下冷酷的决断:“阵亡将士,登记造册,妥善收敛,战后务必厚恤其家。重伤者,全力救治,不惜代价。轻伤者,包扎后参与城防和清理。”
“是!”两人齐声应道。
“俘虏呢?”南宫昭问道,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张猛和赵莽对视一眼。赵莽咬牙道:“主帅,那些北漠狗贼虐杀我林老将军和十万将士,手段残忍!弟兄们都想活剐了他们祭旗!”
群情激愤,这是可以预料的。
南宫昭却缓缓摇头,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杀俘不祥,亦会激化北漠死战之心。三千俘虏,是很好的劳力,也是日后谈判的筹码。”
她话锋一转,语气骤然变得森寒:“但是,参与虐杀、凌辱我将士遗体、尤其是……对我外祖父不敬者,查!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揪出来,明正典刑,以慰英灵!其余俘虏,严加看管,充作苦役,修复城墙堡寨,不得虐待,亦不得放纵!”
恩威并施,条理清晰。
张猛和赵莽心中一凛,瞬间明白了主帅的深意。既要安抚军心仇恨,又要从长远考虑,不能一味杀戮。两人心悦诚服,再次抱拳:“末将遵命!”
“还有,”南宫昭转过身,目光落在两人身上,“清查城内,寻找是否还有幸存的我军将士,哪怕只有一口气,也要救回来。同时,彻底搜查将军府、敌军指挥部,所有文书、信件、印信,片纸不留,全部封存,送至我处。”
她要知道,北漠此次南下的详细计划,更要找到任何可能指向皇帝南宫擎阴谋的铁证!
“是!”两人领命,立刻转身下去安排。
南宫昭再次将目光投向城外那片广袤而血腥的战场,以及更远处北漠的方向。收复苍云堡只是第一步,北漠主力未损,随时可能反扑。内部的奸细和远在京城那个高高在上的仇人,更是心腹大患。
千头万绪,百废待兴。
她轻轻咳了一声,一丝鲜血再次溢出唇角。一夜激战,心力交瘁,旧伤未愈,新添内伤,她的身体已然逼近极限。但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用手背擦去血迹,仿佛那根本无关紧要。
“殿下……”云雀不知何时来到她身边,手里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热气腾腾的米粥,眼睛哭得红肿,声音带着哽咽和浓浓的担忧,“您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还受了内伤,喝点粥吧……”
南宫昭看了看那碗清澈见底、几乎没什么米粒的粥,又看了看云雀明显憔悴了许多的脸庞,冰冷的目光微微缓和了一丝。她接过碗,声音依旧沙哑:“城里粮食还够吗?”
云雀低声道:“缴获了不少北漠的粮草,但……但咱们自己带来的不多,城里原本的存粮估计也被北漠人消耗或破坏了不少。眼下伤员众多,粮食……要省着点用。”她把自己那份口粮都省了下来,才勉强给公主熬了这碗稀粥。
南宫昭端着碗的手顿了顿,然后将碗递回给云雀:“我不饿,拿去给重伤营的弟兄。”
“殿下!”云雀急了。
“这是命令。”南宫昭语气平静,却不容拒绝。她转身走下城墙,“召集所有军侯以上将领,一炷香后,将军府议事厅集合。”
将军府议事厅已被简单清理过,打碎的家具被搬走,血迹被粗略擦洗,但墙上的刀痕和污渍依然触目惊心,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和灰尘混合的气味。
南宫昭坐在原本属于外祖父林擎天的主位之上,身姿挺拔。她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玄色劲装,外面随意披了件从北漠军官那里缴获的黑色大氅,脸色苍白如雪,唯有那双眼睛,锐利得惊人,缓缓扫过厅内站立的二十余名将领。
这些将领,有原本北疆军残存的中下层军官,有张猛、赵莽这样后来提拔的,也有少数几个是皇帝安插的“绊脚石”。此刻,他们的表情各异,有激动,有敬畏,有疲惫,也有人目光闪烁,心怀鬼胎。
厅内气氛凝重。
“苍云堡已复,此战,诸位有功。”南宫昭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阵亡将士的抚恤,受伤将士的救治,有功人员的封赏,稍后张猛、赵莽会协同统计,报于我处,绝不吝啬。”
众将闻言,脸色稍缓,不少人露出感激之色。当兵吃粮,搏命换功,主帅如此表态,让人心安。
但下一刻,南宫昭的话锋骤然一转,如同冰刃出鞘,寒气逼人:“然,胜不忘败,安不忘危。苍云堡为何而破?十万林家军为何全军覆没?我想,在座的有些人,比谁都清楚!”
话音落下,厅内温度骤降!
几个原本属于皇帝安插系的将领脸色微不可查地一变,下意识地避开了南宫昭的目光。
“刘崇。”南宫昭冷冷地吐出一个名字。
站在末尾的一名偏将身体猛地一颤,脸色瞬间煞白。此人正是皇帝心腹,监军刘崇的副将之一,也是之前一路上对南宫昭阳奉阴违最甚的一个。
“末……末将在。”刘副将硬着头皮出列。
“昨夜攻城,你部负责攻击西门,为何迟滞不前?致使侧翼友军压力倍增,伤亡惨重?”南宫昭的声音平铺直叙,却带着巨大的压力。
“回……回主帅!”刘副将额头冒汗,“西门敌军抵抗顽强,末将……末将已是奋力冲杀,实在……”
“奋力冲杀?”南宫昭打断他,从面前桌案上拿起一份刚刚由天机阁人员呈上的密报,轻轻一抖,“你部伤亡不足百人,斩首不足三十,这就是你的奋力冲杀?还是说,你是在保存实力,观望风色,等着给我收尸?”
“主帅明鉴!末将绝无此心!”刘副将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喊冤,“实在是敌军……”
“够了!”南宫昭猛地一拍桌子,虽然声音不高,却吓得满厅将领心头一跳!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下主位,来到刘副将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目光如刀:“刘副将,你是否以为,我南宫昭只是个侥幸打了胜仗的无知女流,可以随意糊弄?还是以为,你背后那位远在京城的陛下,还能保得住你?”
刘副将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断魂峡遇伏,你部先锋探路,却未能发现任何异常?苍云堡血战,你部畏缩不前,贻误战机?这两条,任选一条,都够你军法从事!”南宫昭的声音越来越冷,“说!刘崇现在何处?京城那边,到底给了你们什么密令?!”
最后一句,已是厉声喝问,带着凛冽的杀意!
刘副将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瘫软在地,涕泪横流:“主帅饶命!饶命啊!是……是刘监军……他……他早就收到陛下密旨,要……要伺机……拖延行军,最好……最好能让您……死在北漠人手里……苍云堡之事,我等……我等确实提前收到风声,但刘监军严令不得救援,甚至……甚至切断了和林老将军的最后联系……昨夜……昨夜末将也是鬼迷心窍,想……想保存实力……”
哗——!
厅内一片哗然!
虽然大家或多或少都猜到了一些,但亲耳听到皇帝如此处心积虑地要害死主帅、甚至不惜葬送十万大军和北疆屏障,还是让所有忠于天宸、忠于林家的将领们感到无比的愤怒和心寒!
“畜生!”
“昏君!奸贼!”
张猛和赵莽更是目眦欲裂,当场拔出刀来就要砍了刘副将!
“住手!”南宫昭喝止了他们。
她看着瘫软如泥的刘副将,眼中没有丝毫波动:“你的供词,我会记录下来。刘崇现在何处?”
“他……他听说断魂峡没能……没能解决您,就……就称病留在后方雁鸣关了……说是……说是等消息……”
“等消息?”南宫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很好。”
她直起身,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每一个接触到她目光的将领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
“诸位都听到了?”她的声音恢复平静,却比刚才的厉喝更让人心悸,“这就是我们誓死效忠的君王!这就是我们在前方浴血奋战时,背后捅来的刀子!”
她走回主位,缓缓坐下:“今日,我南宫昭把话放在这里。我回来,不是为了替那个昏君守江山,而是为了替我外祖父林擎天,替那枉死的十万林家军,替我蒙冤被废的母亲,讨一个公道!报仇雪恨,肃清朝纲!”
她的目光锐利如鹰,掠过每一个人的脸:“愿意跟我走的,我南宫昭绝不会亏待兄弟,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未来必有从龙之功!若念着京城那位陛下的恩情,现在就可以脱下这身军装,自行离去,我绝不为难。但若留下,却心怀二志,阳奉阴违——”
她顿了顿,声音骤寒:“刘副将就是下场!”
两名如狼似虎的亲卫立刻上前,将瘫软的刘副将拖了出去,求饶声很快消失在门外,随即传来一声戛然而止的惨叫声。
厅内死寂一片,落针可闻。
几乎所有将领都没有丝毫犹豫,齐刷刷单膝跪地,抱拳怒吼:“愿誓死追随主帅!报仇雪恨!肃清朝纲!!”
声音震得厅梁似乎都在颤抖!
皇帝的自私冷酷早已寒了边军的心,而南宫昭昨夜展现出的铁血手腕、惊人武功和复仇决心,以及她身为林老将军外孙女的正统身份,都让他们看到了希望和方向!
南宫昭看着跪倒一地的将领,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真正踏上了这条无法回头的复仇之路,身后是成千上万将身家性命寄托于她的人。
“起来吧。”她抬手,“当务之急,是稳固城防,安抚军心民心,救治伤员,整顿军备。北漠人不会善罢甘休,朝廷的下一步动作也可能随时到来。张猛,赵莽!”
“末将在!”
“张猛负责城内防务、治安俘虏处置;赵莽负责整编军队、修复城防、清点缴获。所有事务,必须即刻落实,不得有误!”
“遵命!”
众将领命,迅速退下执行,个个步履生风,充满了干劲和紧迫感。
空旷的议事厅内,只剩下南宫昭一人。
她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高强度地运筹帷幄、发泄悲痛、又强行压制伤势,她的身体已经快要支撑不住。
但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她从怀中取出那件小心翼翼收藏的、破损的旧袍服,轻轻摩挲着,冰封的眼眸中终于流露出一丝深藏的脆弱和思念。
外祖父,昭儿做到了第一步。您在天有灵,请保佑昭儿,能走下去,能最终为您和母亲,讨回一切公道……
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口响起。
南宫昭瞬间收敛了所有情绪,将袍服收回怀中,目光恢复锐利,看向门口。
是云雀,她端着一碗新的、明显浓稠了许多的米粥,还有一小碟咸菜,眼眶红红地站在哪里:“殿下……张将军和赵将军吩咐厨房,一定要让您吃点东西……他们说,您不能倒下,大家……大家都指着您呢……”
南宫昭看着她,又看了看那碗粥,沉默片刻,终于伸出手:“拿来吧。”
她需要活下去,需要保持体力。复仇之路漫长,她不能先垮掉。
她慢慢地喝着粥,动作依旧优雅,却带着一种机械感,仿佛只是为了完成任务。
云雀在一旁看着,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公主,冰冷,坚硬,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玉雕,可偏偏又让人觉得她脆弱得下一刻就会碎裂。
喝完粥,南宫昭放下碗,看向云雀:“云雀,替我送一封信出去。”
“是,殿下。”云雀立刻应道,她知道,公主是要动用那些“特殊”的渠道了。
南宫昭走到书案前,铺开纸笔,略一沉吟,提笔疾书。字迹不再是往日宫廷里学习的娟秀簪花小楷,而是带着金戈铁马之势的凌厉行书。
信是写给苏芷晴的。
内容很简单:北疆剧变,外公殉国,苍云已复,然根基未稳,朝中敌伺,漠北虎视。速调幽冥坊精锐北上,携急需药材、粮饷、匠人。另,全力搜集皇帝勾结北漠、陷害忠良之铁证,不惜一切代价。
写完,她用特殊火漆封好,交给云雀:“老办法,最快速度送出去。”
“是!”云雀郑重接过,贴身藏好,转身快步离去。
南宫昭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寒冷的风瞬间涌入,吹散了些许厅内的血腥和沉闷。
远处传来士兵操练的号子和工匠修复城墙的敲击声,这座饱经创伤的堡垒,正在她的意志下,缓缓苏醒,重新变得狰狞而坚固。
她知道,消息很快就会传回京城。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听到他眼中必死的女儿不仅没死,反而奇迹般地收复了苍云堡,掌控了北疆军权时,会是什么表情?
惊讶?愤怒?恐惧?
南宫昭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冰冷而残酷的弧度。
那一定,很有趣。
她的目光越过苍云堡,望向南方京城的方向,眸中的寒意几乎能冻结空气。
父皇,我的好父皇。
你,准备好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