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风起青萍·凤啄龙鳞
晨曦微露，却驱不散南宫昭眉宇间深重的疲惫与体内阵阵袭来的虚脱感。一夜针药耗神，几乎掏空了她本就未愈的身体。但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咽下云雀强行递来的参片，感受着那一点微不足道的暖意滑入冰冷的胃腹，便再次将全副精神投入到眼前北疆的边防图上。
苍云堡光复，如同在北漠南下的铁蹄前硬生生钉入了一颗钉子。但北漠主力未损，其狼子野心绝不会因此罢休。下一步，他们会从哪里反扑？兵力如何？粮草补给线又能支撑多久？这些问题如同沉重的巨石压在她的心头。
她纤细却带着薄茧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划过苍云堡周边所有关隘、河道、峡谷。北漠人擅长骑兵奔袭，不擅攻坚，新败之下更不会贸然再啃苍云堡这块硬骨头。那么，最有可能的是……她的指尖停在了苍云堡东北方向约一百二十里处的一处关隘——飞羽隘。
那里地势相对开阔，利于骑兵展开，且是连接北漠另一处草场和南下通道的重要节点。若是北漠想绕过苍云堡，继续南下劫掠，或是试图切断苍云堡与后方的联系，飞羽隘是必争之地！
“赵莽！”她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末将在！”一直守在门外的赵莽立刻推门而入。
“立刻派三队精锐斥候，轻装简从，重点探查飞羽隘方向北漠军动向。告诉他们，我要知道北漠人到底去了多少兵马，主将是谁，粮草囤于何处！活着把消息带回来！”南宫昭下令，语速极快。
“是！”赵莽毫不迟疑，转身就去安排。经过昨夜重伤营一事，他对这位年轻主帅的判断力和意志力已是心悦诚服，近乎盲从。
赵莽刚走，张猛便快步而来，脸上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主帅！好消息！第一批物资到了！”
南宫昭猛地抬头：“到了？这么快？”
“是！天刚亮，就有一支规模不小的商队打着‘苏氏’旗号抵达堡外，领队的说是苏丞相家小姐体恤边军，特意筹措了一批物资劳军！查验过了，都是上好的粮食、药材和御寒衣物！还有几十个工匠跟着一起来了！”张猛激动道，“主帅，这可真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啊！”
南宫昭心中一定，是芷晴！她竟然能动用丞相府的明面力量，以如此光明正大的方式将第一批物资送来，效率之高，手段之巧妙，再次超出了她的预期。这不仅能暂时缓解堡内困境，更能稳定军心，向外界传递出朝廷（至少是部分力量）支持她的信号。
“妥善接收，清点入库。粮食按之前定下的标准分发，药材立刻送往重伤营。工匠们好生安置，他们是我们修复城防、打造军械的关键。”南宫昭压下心中的波澜，冷静吩咐，“对外的说辞，就是苏小姐深明大义，体恤边军，朝廷恩泽浩荡。”
“明白！”张猛重重点头，兴冲冲地去了。
静室内再次恢复安静。南宫昭走到窗边，看着堡内因为物资到达而明显活跃起来的景象，士兵们脸上有了希望，脚步也轻快了许多。她冰冷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暖意。
然而，这丝暖意很快便被更深的冷厉所取代。
物资到了，只是保证了他们能暂时活下去。真正的危机，来自北方磨刀霍霍的敌人和南方那个高高在上、恨不得她立刻死去的父皇。
她回到书案前，再次提笔，却不是写信，而是开始勾勒一幅飞羽隘周边的地形草图，并在几处关键地点标注上可能的防御工事和伏击点。既然判断北漠可能对飞羽隘动手，那她就不能被动等待。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渐高。
云雀悄悄送来膳食，南宫昭食不知味地快速吃完，便又沉浸到战略推演之中。她的思维高速运转，时而蹙眉沉思，时而奋笔疾书，完全忘记了身体的疲惫和不适。
午后，派往京城的幽冥坊影卫尚未带回新的消息，反倒是另一则惊人的讯息，通过特殊的江湖渠道，先一步被快马加鞭送到了她的案头。
消息很简单：雁鸣关监军刘崇，昨夜于府中书房暴毙。初步勘验结果为……突发心疾。
南宫昭看着纸条上那寥寥数字，指尖在“心疾”二字上轻轻一点，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讥诮的弧度。
好一个“突发心疾”。
她的命令，被完美地执行了。幽冥坊的效率，从未让她失望。想必此刻，京城那位陛下刚刚收到苍云堡的“捷报”和请求援粮的文书，正琢磨着如何下一步打压她，紧接着就又收到了心腹“意外”暴毙的消息吧？
那表情，一定精彩绝伦。
她几乎能想象到南宫擎在御书房里暴跳如雷，却又找不到任何证据只能硬生生憋回去的窝火样子。
这，仅仅是一点利息。
父皇，痛吗？这还只是开始。
她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仿佛烧掉的是刘崇那可悲的性命，更是对南宫擎的一次无声嘲讽和宣战。
然而，就在此时，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喧哗声！
“主帅！紧急军情！”赵莽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惊惶？
南宫昭眸光一凛：“进来！”
赵莽几乎是冲进来的，脸色铁青，手里紧紧攥着一份沾着血污的绢布：“主帅！派往飞羽隘方向的一队斥候……只回来了一个！身中数箭，拼死带回了这个！”
南宫昭的心猛地一沉，接过那份血迹斑斑的绢布。上面是斥候用炭笔潦草写就的绝笔情报，字迹因为剧痛和匆忙而扭曲不堪：
“北漠左贤王……亲率……三万精锐骑兵……突袭飞羽隘……守军寡不敌众……隘口……已失！敌军……正沿河谷南下……目标疑似……断我粮道……或直扑……苍云堡后翼……”
下面的字迹被鲜血模糊，再也看不清。
左贤王！三万精锐！飞羽隘已失！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南宫昭的心上！
她终究还是慢了一步！或者说，北漠人的反应和行动速度，超出了她的预估！左贤王是北漠王庭排名前三的实权人物，骁勇善战，他竟然亲自率领如此多的精锐，选择攻击飞羽隘！
飞羽隘失守，意味着北漠骑兵可以沿着那条相对平坦的河谷长驱直入，直接威胁到苍云堡的侧后方，甚至切断可能来自天宸内地的微弱补给线！
形势瞬间危急！
“主帅！怎么办？”赵莽独眼赤红，急声道，“左贤王亲自来了，还带着三万精锐！咱们刚经历大战，弟兄们疲惫不堪，城防也未完全修复，这……”
“慌什么！”南宫昭猛地打断他，声音冷冽如冰，瞬间压下了赵莽的惊惶，“左贤王来了又如何？三万骑兵又如何？飞羽隘丢了，再夺回来便是！”
她站起身，周身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和强大气场：“他们长途奔袭，拿下飞羽隘必然也需要休整布防。这就是我们的机会！”
她快步走到地图前，目光锐利如刀，死死盯住飞羽隘和与之相连的那条河谷。
“左贤王自恃兵力雄厚，又新胜一仗，必生骄矜之心。他料定我军新疲，不敢出城野战，更想不到我们敢主动反击夺隘！”南宫昭的大脑飞速运转，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堪称冒险的计划迅速在她脑中成型。
“赵莽！”
“末将在！”
“立刻点齐五千轻骑，全部配备双马！带足三天干粮和火油箭矢！你亲自带队，即刻出发！”
赵莽一愣：“主帅，五千轻骑？对方可是有三万……”
“执行命令！”南宫昭目光如电，“你部出发后，不必隐藏行迹，大张旗鼓，做出驰援后方、保护粮道的姿态，沿着官道急速行军！”
赵莽似乎有点明白了：“主帅的意思是……疑兵？”
“不全是。”南宫昭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容，“你要让左贤王确信，我军主力担心粮道被断，正慌慌张张地派兵回防。他若想扩大战果，很可能派兵出隘拦截甚至追击你这支‘慌乱’的援军！”
她手指重重点在地图上飞羽隘外的一处狭窄谷地：“这里，落鹰峡！是他派兵出击的必经之路！地势极其险要！你引追兵至此，不必恋战，迅速穿过峡谷，然后……给我把峡谷两头堵死！”
赵莽独眼猛地亮起，呼吸变得粗重：“主帅您是要……”
“张猛！”南宫昭不等他说完，再次喝道。
“末将在！”一直守在门外的张猛也立刻进来。
“你率剩下所有能动弹的步兵，携带所有剩余火油和弓弩，轻装潜行，抄小路，务必在明日日落前，秘密赶到落鹰峡两侧高地埋伏！看到赵莽引追兵入谷，立刻封堵峡谷，给我往死里射！用火油烧！我要让这落鹰峡，变成北漠骑兵的葬身之地！”
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焚尽一切的杀意！
围点打援！诱敌深入！火攻歼之！
这是一个极其冒险的计划，对 timing 的要求苛刻到了极致！任何一环出错，都可能满盘皆输！赵莽的五千轻骑可能被吞掉，张猛的伏兵可能被发现，甚至苍云堡本体都可能因为兵力抽空而陷入危险！
但这也是目前唯一可能逆转战局、重创北漠精锐的机会！
富贵险中求！绝境之中，唯有以攻代守，出奇制胜！
张猛和赵莽都被这大胆至极的计划震撼了，但看着主帅那冷静到极致、却又燃烧着疯狂战意的眼眸，两人胸中的热血也被瞬间点燃！
“末将遵命！”两人齐声怒吼，没有任何犹豫！他们对南宫昭的信任，在此刻达到了顶峰！
“立刻去准备！半个时辰后，我要看到骑兵出发！”南宫昭下令。
“是！”两人转身，如同旋风般冲了出去调兵遣将。
静室内，再次只剩下南宫昭一人。
高强度的心神运算和决策之后，一阵剧烈的眩晕猛地袭来，她踉跄一步，扶住桌案才勉强站稳，喉头一甜，一丝鲜血再次溢出唇角。
她看着地图上那个标注着“落鹰峡”的狭窄点，眼神却异常明亮。
左贤王……三万精锐……
很好。
她正愁复仇的火焰烧得不够旺，不够快。
就用你们北漠人的血，来祭旗，来宣告我南宫昭的归来，来震慑朝堂上那些魑魅魍魉！
她擦去血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身体的不适，走到墙边，取下悬挂着的、属于外祖父的那柄沉重大弓。
弓身冰冷，却仿佛残留着一丝属于英雄的温度。
外祖父，昭儿又要上战场了。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夺走我在意的一切。
她握紧弓身，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目光穿透墙壁，望向北方，锐利如即将离弦的箭镞。
风，起于青萍之末。
而凤鸣，将于尸山血海之中，响彻九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