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圣旨北来·暗刃藏锋
京城的风,因为北疆那份石破天惊的捷报,变得诡谲难测。
御书房内的烛火,几乎燃尽了整整一夜。
皇帝南宫擎枯坐龙椅,面前摊开的不再是捷报,而是几份笔迹不同却内容相似的密奏。这些密奏来自他在军中的眼线、北疆的监军,甚至还有通过特殊渠道获得的、关于“幽皇”与天机阁在北疆活动的一些模糊情报。
信息碎片拼凑起来,指向一个让他寝食难安的事实:南宫昭的背后,恐怕远不止林家旧部那么简单。那股助她完成落鹰峡、飞羽隘奇谋的“神秘力量”,如同隐藏在迷雾中的利刃,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威胁。
“幽冥坊……天机阁……”南宫擎的手指用力按压着太阳穴,眼中血丝密布。这两个名字,他有所耳闻,是江湖中令人忌惮的庞然大物,向来不涉朝堂之事。怎么会和南宫昭扯上关系?那个病弱的女儿,离京前几乎足不出户,她何时搭上了这等江湖势力?还是说……她根本就是其中一员?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绝不能让她回来!至少,不能让她如此风光无限、携大势而归!
天刚蒙蒙亮,彻夜未眠的南宫擎眼中已满是阴鸷和决断。他迅速召来了心腹重臣——兵部尚书曹德彰和枢密使高焕。此二人皆是他的铁杆拥护者,深知皇帝对林家的忌惮以及对南宫昭此番“意外”成功的恼怒。
没有寒暄,没有喜悦,御书房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北疆的捷报,你们都看了。”南宫擎的声音沙哑而冰冷,“说说吧,该如何封赏我们的‘昭公主’?”
曹德彰和高焕交换了一个眼神,曹德彰率先开口,语气谨慎:“陛下,按律,收复失地、歼敌数万,此乃不世之功,当重赏。昭公主殿下虽为女子,然其功勋卓著,或可晋封位份,增赐食邑,以示皇恩浩荡……”他说的几乎是标准答案,但看着皇帝的脸色,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晋封?赏赐?”南宫擎嗤笑一声,打断他,“然后呢?让她带着北疆的兵权和泼天的声望回来?让满朝文武和天下百姓都看看,朕的满堂儿郎,还不如一个病弱的公主?让她成为第二个林擎天?!”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的,眼中的忌惮和杀意毫不掩饰。
曹德彰和高焕立刻跪倒在地:“臣等失言!”
高焕眼珠一转,连忙道:“陛下圣明!昭公主之功,确需褒奖,然则……北疆新定,百废待兴,局势复杂,非深孚众望、经验老到之重臣不能稳定。公主殿下年轻,又……体弱,此番征战想必已是强弩之末,若再以军政俗务相累,恐于殿下康健不利,亦有负陛下爱女之心啊。”
这话简直说到了南宫擎的心坎里。他微微颔首,脸色稍霁:“爱卿所言极是。那依你之见?”
高焕低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臣以为,当务之急,是选派得力干臣,速赴北疆,接管防务,安抚百姓,使殿下得以安心休养。至于封赏……待殿下回京,陛下再行施恩,方显从容,亦全了天家父女之情。”
曹德彰也立刻附和:“高枢密使老成谋国!此举甚妥!既可稳定北疆,又可彰显陛下体恤之心!”
南宫擎沉默片刻,缓缓道:“派谁去合适?”他要派的,必须是能绝对掌控、并能有效遏制南宫昭影响力的人。
高焕早有腹稿:“臣举荐兵部侍郎刘琛。刘侍郎熟知兵事,为人干练,对陛下忠心耿耿,定能妥善处理北疆事宜,并为陛下分忧。”这“分忧”二字,意味深长。
刘琛是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寒门官员,与世家大族无涉,且手段强硬,是条听话的恶犬,最适合去做得罪人、摘桃子以及……监视南宫昭的勾当。
南宫擎眼中露出满意之色:“准奏。拟旨吧。”
……
数日后,携带皇帝旨意的钦差队伍,浩浩荡荡地抵达了苍云堡。
彼时,苍云堡的战后秩序已初步恢复,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和焦糊气味。城墙上的破损尚未完全修复,无声地诉说着不久前的惨烈。
钦差宣旨之时,校场上站满了将士。南宫昭一身素净的玄色衣裙,外罩着那件象征身份的黑色大氅,脸色依旧苍白,却站得笔直,静静地听着圣旨中那些华丽而空洞的褒奖之词。
“……咨尔昭公主,柔嘉维则,淑慎性成,克彰柔顺,聿著徽音……今特晋封为‘镇国昭公主’,食邑万户,赏金万两,绢帛千匹……”
听起来恩宠无限,荣耀加身。
然而,旨意的后半段,图穷匕见。
“……然北疆新复,戎机甫定,恐非公主久劳之所。特遣兵部侍郎刘琛,为北疆宣抚使,总揽军政,安抚黎庶。尔其仰体朕心,暂交军务,善加调养,俟京中使至,即行返京,共享天伦……”
话音落下,校场上一片死寂。
刚刚经历血战、对南宫昭敬若神明的将士们,脸上纷纷露出愕然、不解,继而转为难以抑制的愤怒!
什么意思?仗打完了,危险过去了,就立刻派人来摘桃子?还要让主帅交权回京?陛下这是要过河拆桥吗?!
张猛、赵莽等将领更是气得脸色铁青,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若非军纪约束,几乎要当场发作!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南宫昭身上。
只见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而顺从的微笑。她轻轻咳嗽了两声,声音微弱却清晰地响起:
“儿臣……领旨谢恩。父皇体恤,儿臣感激涕零。”
她接过圣旨,动作从容,仿佛真的对那道夺权的旨意毫无芥蒂。
“北疆军务繁杂,刘大人一路辛苦,还请早日接手,也好让本宫……安心休养。”她看向一旁志得意满、已经开始用审视目光打量四周的刘琛,语气平淡无波。
刘琛没想到这位声名鹊起的公主如此“识趣”,心中鄙夷更甚,果然是个没什么见识的病弱女子,侥幸立下大功便不知所措了。他矜持地拱了拱手:“殿下放心,本官既奉皇命,自当竭尽全力,稳定北疆,不负陛下所托。”
南宫昭微微颔首,不再多言,在亲卫的簇拥下,转身离开校场。背影单薄,步伐甚至有些虚浮,完全符合一个“强弩之末”的病弱形象。
她一离开,校场上的将士们顿时炸开了锅!
“凭什么?!”
“主帅!我们不能……”
“安静!”张猛猛地一声怒吼,压下了众人的喧哗。他死死盯着刘琛,独眼中凶光闪烁,但想起南宫昭之前的暗中嘱咐,强行压下了怒火,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一切……听从朝廷安排!散了吧!”
将士们愤愤不平地散去,看着刘琛一行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
刘琛对此却不以为意,甚至有些得意。一群武夫而已,不服管教?他有的是手段收拾!如今大义名分在手,还怕镇不住这些丘八?他现在更关心的是,如何尽快接手防务,清查账目,同时……找出南宫昭的错处和那所谓“神秘力量”的线索。
接下来的几天,刘琛雷厉风行地开始了他的“接管”。
他带来的属官迅速占据了苍云堡乃至飞羽隘的各处要害岗位,排挤原有的将领和官员。他们查账目,点库房,干涉军事部署,处处以“钦差”、“京官”自居,姿态傲慢,引得北疆军民怨声载道。
张猛、赵莽等人多次据理力争,却都被刘琛以“圣意”、“规制”压回,憋了一肚子火气,只能暗中向南宫昭诉苦。
南宫昭却仿佛真的安心“休养”起来,终日待在主帅府邸深居简出,对外界事务不闻不问,只是偶尔会见一下军中医官,讨论药方。她的脸色似乎比之前更差了些,咳嗽也频繁起来。
刘琛派人暗中监视,回报皆是如此,让他更加放心,认为南宫昭已是黔驴技穷,只能乖乖认命。
然而,他并不知道, every night,都有一道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潜入主帅府邸,带来外面的消息,又带走南宫昭的指令。
“刘琛的人正在清查历次战斗的军械消耗和缴获,试图找到我们动用非常规力量的证据。”
“他带来的粮官正在压低抚恤和犒赏的标准,试图克扣,中饱私囊,激起了一些小规模的怨言。”
“张将军和赵将军几次冲突,都被压了下来,但军中不满情绪日益高涨。”
灯下,南宫昭听着幽冥坊心腹的汇报,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听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让他查,让他扣。”她淡淡道,指尖轻轻划过北疆的地图,“记录好他的一切言行,尤其是克扣抚恤、打压功臣的证据。军中怨气……再养一养。”
“还有,”她抬起眼,眸中寒光一闪,“让我们的人,在飞羽隘‘无意中’发现一些北漠散兵游勇活动的‘痕迹’,规模不必大,但要足够真实,让刘琛觉得,北漠报复的危险……近在眼前。”
“是,坊主。”黑影领命,悄然消失。
南宫昭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被刘琛带来的亲兵“保护”(监视)得水泄不通的庭院,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父皇,你派来的这把刀,确实锋利。
可惜,用错了地方,也小看了握刀之人可能会被刀反噬的道理。
刘琛的所作所为,正在一点点消耗朝廷本就微弱的威信,将北疆军民的心更紧密地推到她这一边。而他越是急于找出她的“错处”,就越是容易犯错,留下致命的把柄。
她在等,等一个时机。
等刘琛自己把绞索套上脖子,等北疆的怨气积累到顶点,等京城那边的目光被彻底吸引过来。
然后,她才会抛出那份“谦卑”的奏报,以及……刘琛的罪证。
届时,不知她那位父皇,脸上的表情又会何等精彩?
夜风吹过,带来远山模糊的狼嚎。
南宫昭轻轻咳嗽着,拢紧了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