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烽烟再起·借刀杀人
刘琛的“新政”在苍云堡推行了近十日。
这十日,对北疆将士而言,可谓度日如年。原本因大胜而昂扬的士气,被一盆盆冷水浇得几乎熄灭。
抚恤银两被以各种名目克扣、拖延,发放到遗孀手中的,不足原先承诺的六成。阵亡将士的名单被反复核查,稍有疑点便被剔除,仿佛那些血染沙场的英魂,成了需要严加防范的骗子。
犒赏三军的酒肉迟迟不见踪影,反倒是刘琛带来的随从和新提拔的官员,夜夜笙歌,伙食标准远超战时将领。军械库被严格管控,日常操练所需的箭矢、耗材都被大幅削减,美其名曰“节俭”,实则让军队的战力快速下滑。
张猛、赵莽等将领的劝谏,统统被刘琛以“顾全大局”、“体谅朝廷难处”等冠冕堂皇的理由驳回,甚至暗指他们拥兵自重,不识大体。几次冲突下来,若非尚有理智残存,几乎要酿成兵变。
怨气,如同干燥的柴薪,在北疆军民心中层层堆积,只差一点火星,便能燃成滔天怒火。
而这一切,都被一双双看不见的眼睛,详细记录在案,化作密报,悄无声息地送入深居简出的南宫昭手中。
主帅府邸内,药香袅袅。
南宫昭披着外袍,坐在灯下,翻阅着最新的密报。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刀,不见丝毫病弱之态。那日咳血的虚弱,仿佛只是一场逼真的幻觉。
“刘琛……倒是比我想象的还要迫不及待。”她轻笑一声,指尖点着密报上关于克扣抚恤、打压将领的条目,“也好,他越是肆无忌惮,留下的把柄就越多,将来摔得也就越狠。”
“坊主,飞羽隘那边,‘痕迹’已经布置好了。昨夜有一支北漠的小股溃兵试图袭扰隘口粮队,被我们的人‘击退’,留下了几具尸体和明显的北漠制式兵器。”黑影低声汇报。
南宫昭颔首:“消息散出去了吗?”
“已经‘不经意’地让刘琛安插在飞羽隘的人发现了。据报,刘琛得知后很是紧张,加派了巡逻,但并未向苍云堡求援,似乎想自行处理,以免显得无能。”
“自负,往往是败亡的开始。”南宫昭眼中冷光一闪,“他既然想逞能,那我们就再帮他添一把火。让我们的人,伪装成北漠游骑,今夜再去‘骚扰’一下飞羽隘的外围哨卡,动静弄大些,但不必死战,一击即走,留下点‘礼物’。”
“属下明白。”黑影心领神会,悄然退去。
南宫昭站起身,走到窗边。庭院外,刘琛派来“保护”的士兵依旧尽职尽责地站着岗,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侮辱和监视。
“父皇,你派来的这把刀,看来并不怎么好用。”她低声自语,唇角噙着一丝冰冷的嘲讽,“既然你急着想看我狼狈不堪,想夺走我的一切……那我便让你看看,你想夺走的,究竟是什么。”
……
翌日清晨,一声凄厉的号角骤然划破了苍云堡的宁静!
“敌袭!北漠人又来了!”
警报声此起彼伏,整个堡垒瞬间被紧张的气氛笼罩。
刘琛正在用早膳,闻讯惊得筷子都掉在了地上,脸色发白:“什么?北漠人?他们怎么还敢来?多少人?!”
“大人!是飞羽隘方向传来的警讯!烟尘很大,看动静不下数千骑!正在猛攻隘口!”报信的士兵气喘吁吁,脸上带着真实的恐慌。
刘琛的心脏猛地一沉!数千骑?兀术不是重伤溃逃了吗?哪里又来了一支数千人的北漠骑兵?难道真是报复?
他强自镇定,厉声道:“慌什么!不过是些溃兵散勇,垂死挣扎!传令飞羽隘守军,给本官死死顶住!再派人去……去请张猛、赵莽将军过来议事!”关键时刻,他下意识地还是想到了那些能征善战的将领。
然而,命令传下去,回应他的却是冰冷的沉默。
张猛和赵莽倒是来了,但身后跟着一群同样面带愤懑的中下层军官。
“刘大人,敌军来袭,末将等自当效死。”张猛拱了拱手,语气却硬邦邦的,“只是,如今军中箭矢短缺,兵甲失修,弟兄们连日来连饭都吃不饱,抚恤银都拿不到手,这仗……让末将等如何打?拿什么打?”
“你!”刘琛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张猛,“你敢违抗军令?!此刻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吗?若是飞羽隘有失,你们担待得起吗?”
赵莽独眼一瞪,嘿嘿冷笑道:“刘大人,您可是宣抚使,总揽军政!这军械粮饷不都是您的人在管吗?弟兄们饿着肚子,拿着生锈的刀,怎么守城?要不,您亲自去城头,用您那三寸不烂之舌,骂退北漠蛮子?”
“放肆!”刘琛带来的属官厉声呵斥。
“放肆的是你们!”一个校尉忍不住红着眼睛吼道,“老子们在前线卖命的时候,你们在哪儿?现在仗打完了,就来摘桃子,克扣弟兄们的卖命钱!现在敌人来了,又想让我们去送死?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对!不把抚恤发足,不把欠的粮饷补齐,这城谁爱守谁守去!”
“老子不干了!”
群情激愤,压抑了许久的怒火在这一刻轰然爆发!军官们围着刘琛等人,怒吼声几乎要掀翻屋顶。刘琛和他带来的文官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吓得面无人色,连连后退。
“反了!你们这是要反了!”刘琛色厉内荏地尖叫,声音却淹没在愤怒的声浪中。
就在局面即将失控之际——
“吵什么?”
一个清冷、微弱,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南宫昭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厅堂门口。她依旧穿着那身素净的衣裙,外罩黑色大氅,脸色苍白得透明,由两名侍女搀扶着,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她剧烈地咳嗽着,仿佛下一刻就要喘不过气。
然而,就是这样一道看似脆弱的身影出现,沸腾的大厅竟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将士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那目光里,有担忧,有尊敬,更有一种近乎本能的信赖和期待。
“主帅!”张猛、赵莽等人连忙上前行礼,语气激动。
南宫昭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起身。她看向被围在中间、惊魂未定的刘琛,声音微弱却清晰:“刘大人,飞羽隘军情紧急,刻不容缓。当务之急,是击退敌军,稳定军心。至于军械粮饷之事,可否容后再说?”
刘琛此刻哪还有别的主张,只想赶紧摆脱这群暴怒的武夫,连忙道:“殿下所言极是!军情紧急!一切以退敌为先!”
“既如此,”南宫昭轻轻喘了口气,目光扫过众将领,“张猛,赵莽。”
“末将在!”
“本宫命你二人,即刻点齐本部还能作战的人马,驰援飞羽隘。库房中所有能用的军械箭矢,全部打开,分发下去。告诉将士们,此战之后,本宫……便是拼却这条性命,也定会为他们讨回应得的一切!”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带着病弱的颤抖,但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将士们的心上!
“拼却性命”、“讨回一切”!
与刘琛的克扣、推诿形成了何等鲜明的对比!
“末将领命!”张猛和赵莽轰然应诺,眼眶发红,转身大步流星而去,怒吼着集结队伍。
其他军官也纷纷散去,各归各位。原本即将炸营的军队,竟因为南宫昭的几句话,迅速恢复了秩序,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爆发出惊人的效率。
刘琛看着这一幕,脸色青白交加,心中五味杂陈。他既庆幸危机暂时解除,又感到一阵强烈的羞辱和忌惮。这个病公主,在军中的威望,竟然高到了如此地步!一句话,比他这个钦差宣抚使的号令还管用!
南宫昭似乎耗尽了力气,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对刘琛微微颔首:“军务紧急,本宫不便久留,一切……便有劳刘大人统筹了。”说完,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离去。
刘琛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复杂难明。他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但飞羽隘的紧急军情和刚才的混乱,让他无暇深思。
……
苍云堡的城门再次打开,张猛和赵莽率领着虽然人数不多但士气重新燃起的队伍,冲向飞羽隘。
然而,当他们赶到飞羽隘时,却发现所谓的“数千北漠骑兵”早已不见踪影,只在隘口外留下一些杂乱马蹄印和零星箭矢。守军的伤亡也极小,所谓的“猛攻”,更像是一场雷声大雨点小的骚扰。
“妈的!被耍了!”赵莽啐了一口。
张猛却若有所思,看着那些明显像是故意留下的“痕迹”,独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他低声道:“老赵,你不觉得……这像是有人故意在吓唬刘琛那个草包吗?”
赵莽一愣,随即也反应过来:“主帅她……”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豁然开朗,对那位深居简出的公主,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
当张猛赵莽“击退敌军”,返回苍云堡复命时,带回的除了“胜利”的消息,还有飞羽隘守军对刘琛无能、遇事惊慌的强烈不满,以及对南宫昭及时派兵救援的感激。
与此同时,一批关于刘琛克扣抚恤、打压将士、贪墨军资的详细罪证,连同南宫昭那封“谦卑”的请求交权回京的奏报,以及一份沉痛陈述北疆局势不稳、抚恤不公恐酿大变的新奏疏,正通过不同的渠道,以最快的速度送往京城。
南宫昭坐在窗边,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轻轻抚摸着母亲留下的一支旧玉簪。
“母亲,外祖父……你们看着吧。”她低声呢喃,眼神寂寥却坚定,“那些欠我们的,害了你们的,我会一点一点,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这北疆的风,该往京城吹了。”
棋局已至中盘,猎手悄然收网。
而自以为执棋的皇帝和刘琛,此刻还茫然不知,自己已成了瓮中之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