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京华风起·凤唳九霄
京城，皇城，紫宸殿。
今日并非大朝会，但殿内的气氛却比任何一次大朝会都要凝重压抑。皇帝南宫擎高踞龙椅之上，面沉如水，眼底是翻涌的怒火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惊疑不定。
御案之上，并排放着两份截然不同的奏报。
一份是数日前北疆宣抚使刘琛送来的“报捷”文书，轻描淡写地提及击退小股北漠溃兵骚扰，字里行间不忘强调自己指挥若定、处置得宜，并隐晦地暗示军中某些将领（主要指张猛、赵莽）骄横跋扈、难以管束。
而另一份，则是通过特殊渠道，几乎与刘琛的奏报同时送达的——来自北疆军中数十名中下层军官的联名血书，以及附在其后的一叠厚厚的、记录着刘琛罪证的抄本！
血书字字泣血，详细控诉了刘琛抵达北疆后的种种恶行：克扣阵亡将士抚恤，贪墨军饷粮草，打压有功将领，苛待士卒，致使军心涣散，怨声载道。更指出此前飞羽隘遇袭，刘琛惊慌失措，指挥失当，若非“镇国昭公主”不顾病体、挺身而出、力挽狂澜，恐已酿成大祸！
那附带的罪证抄本更是触目惊心：克扣抚恤的具体账目、贪墨军饷的银钱往来、打压将领的命令文书副本……桩桩件件，时间、地点、人证、物证，清晰无比，如同一记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刘琛和其背后的皇帝脸上！
与这两份奏报一同呈上的，还有南宫昭那封语气“谦卑柔弱”、请求交权回京的奏疏。此刻再看这封奏疏，每一个字都仿佛充满了无声的嘲讽和逼人的锋芒！
“好……好一个刘琛！好一个……朕的镇国公主！”南宫擎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声音冰冷得让殿内侍立的太监们浑身一颤，几乎要跪倒在地。
殿下的重臣们鸦雀无声，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丞相苏牧垂着眼皮，仿佛老僧入定，但微微颤动的指尖显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兵部尚书曹德彰和枢密使高焕脸色惨白，冷汗浸湿了后背的官袍。刘琛是他们举荐的，如今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们难辞其咎！
谁都明白，这场北疆大捷之后的权力交锋，皇帝……一败涂地！
他派去摘桃子、打压女儿的刀，不仅没能伤到对方分毫，反而成了对方递过来、捅向他自己心窝的利刃！那些罪证一旦公之于众，天下人会如何看他这个皇帝？刻薄功臣？鸟尽弓藏？逼反边军？
更要命的是，南宫昭那份“谦卑”的奏疏，此刻成了最厉害的武器。她越是示弱，越是显得皇帝派去的刘琛跋扈可恶，越是显得她顾全大局、委曲求全！这简直是把皇帝架在火上烤！
“陛下！”曹德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臣……臣失察！误信刘琛此人面兽心之徒！请陛下治罪！”
高焕也连忙跪下：“臣亦有罪！请陛下责罚！”
现在，弃车保帅是唯一的选择。
南宫擎胸口剧烈起伏，太阳穴突突直跳，恨不得立刻将刘琛碎尸万段！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但他更恨的，是那个远在北疆、将他逼入如此尴尬境地的女儿！她早就料到了这一切！她分明是故意的！
可是，他能发作吗？他能治南宫昭的罪吗？不能！
那些血书和罪证一旦公开，引发的后果他承受不起。北疆刚经大胜，军民之心皆系于南宫昭一身，此刻若动她，无异于自毁长城，甚至可能逼反数十万边军！
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杀意，声音疲惫而冰冷：“刘琛辜负圣恩，罪大恶极，即刻革去所有官职，锁拿进京，交三司会审，严惩不贷！”
“至于北疆……”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说得无比艰难，“昭公主……体弱多功高，于国有大功，既暂代军事得力，便……便继续总理北疆军政一切事宜，安抚将士，稳定边防。所需粮饷军械，由兵部、户部即刻拨付，不得有误！此前所有拖欠抚恤，双倍发放！”
这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选择——妥协。不仅不能动南宫昭，还要加大安抚的力度，稳住她，稳住北疆军心。
“陛下圣明！”众臣连忙躬身附和，心中皆是一片凛然。谁都看得出来，经此一事，那位远在北疆的“病弱”公主，已然真正手握重权，成了朝廷不得不倚重、皇帝不得不忌惮的一方巨擘！
圣旨很快拟好，八百里加急发出。这一次，不再是夺权的钦差，而是安抚的使者，带着皇帝的妥协和大量的钱粮物资，星夜兼程赶往北疆。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京城官场，继而向着更远处扩散。
茶馆酒肆，私宅府邸，无数人都在暗中议论这场惊心动魄的较量。
“听说了吗？刘琛那个小人被拿了！陛下下旨，让昭公主总理北疆呢！”
“活该！克扣抚恤，打压功臣，简直畜生不如！”
“还是公主殿下厉害啊！病成那样，还能稳住大局！”
“啧啧，这下看谁还敢小瞧咱们这位镇国公主……”
丞相府密室。
苏牧看着最新传来的消息，久久不语，最终长长叹了口气：“好一招以退为进，借力打力……林老哥，你这位外孙女，真是了不得啊。陛下这次，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沉吟片刻，对心腹道：“给晴儿去信，让她……或许可以更亲近那位公主殿下一些了。这天下未来的风向，恐怕要变了。”
而在一处幽静的别院内。
轩辕澈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听着下属的汇报，俊朗的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
“我就知道……她没那么简单。”他低声轻笑，“受了委屈不哭不闹，反而笑眯眯地递上一把刀，逼着对方自己砍断自己的手臂……南宫昭，你真是越来越让我感兴趣了。”
“主子，我们是否……”
“不急。”轩辕澈摆摆手，“戏还没唱完。等着吧，她下一步，就该为她外祖父和母亲……讨回公道了。那才是真正的好戏开场。”
……
北疆，苍云堡。
圣旨抵达的时候，气氛颇为微妙。
宣旨太监念得战战兢兢，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随行而来的户部、兵部官员更是小心翼翼，看着校场上那些眼神锐利、煞气未褪的边军将士，腿肚子都有些发软。
南宫昭依旧是一身素衣，安静地听着圣旨。当听到刘琛被革职拿问、自己总理北疆军政、并双倍补发抚恤时，她脸上没有任何欣喜的表情，只是微微躬身：“儿臣，领旨谢恩。必当竭尽全力，稳定北疆，不负父皇重托。”
她的平静，反而让前来宣旨安抚的官员们更加敬畏。
接下来的几天，朝廷补偿的钱粮物资源源不断运抵，双倍的抚恤金也足额发放到了每一位阵亡将士家属手中。
苍云堡内，久违的欢声笑语终于再次响起。将士们领到厚赏，家属们拿到抚恤，对南宫昭的感激和爱戴达到了顶峰。“镇国公主”四个字，在北疆军民心中，已如同神祇一般。
是夜，主帅府邸内举行了简单的庆功宴，犒劳有功将领。
酒过三巡，气氛热烈。张猛、赵莽等人激动得满脸通红，纷纷向南宫昭敬酒。
“主帅！末将敬您！要不是您，弟兄们就白死了！咱们北疆军，也就散了！”
“对！敬主帅！以后您指哪儿，咱们打哪儿！绝无二话！”
南宫昭以茶代酒，一一回应。看着这些历经血火、终于得到应有回报的将士，她清冷的眼神中也难得地有了一丝暖意。
宴席散后，南宫昭独自一人登上苍云堡最高的望楼。
北疆的夜风凛冽，吹动她的衣袂猎猎作响。远方是沉寂的黑暗，那是北漠的方向，也是外祖父林擎天战死埋骨的方向。
她手中摩挲着一块冰冷的玄铁令牌——幽皇令。
京城的风，已经按照她的意愿吹起了。
刘琛只是第一个祭品。
接下来……
她抬起眼，望向南方京城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座金碧辉煌的宫殿，落在了那个她称之为父皇的男人身上。
“父皇，你感受到了吗？”她低声自语，声音融入风中，冰冷而缥缈，“这只是开始。”
“你欠林家的，欠母亲的，欠我的……该还了。”
“等我回京之日，便是你……偿还之时。”
凤唳于野，声震九霄。
这场权力与复仇的大幕，终于彻底拉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