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暗夜织网·凤羽初芒
望楼的寒风卷着细沙，打在脸上带着刺骨的疼。
南宫昭却仿佛毫无所觉，只负手而立，玄色衣袍在苍茫夜色中翻飞，像一面沉默的旗帜。指尖那枚幽皇令冰凉的温度，是她与这喧嚣人间最后的一丝清醒连接。
京城的风已起，但这远远不够。
她要的不是一时妥协，而是彻底掀翻那盘根错节的肮脏棋局。
“主子。”一道黑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跪在她身后三步之遥，声音低沉沙哑，是常年混迹暗市特有的腔调，“幽冥坊北疆分舵主，影煞，听候调遣。”
南宫昭没有回头。
“刘琛的罪证，送出去了？”
“已按主子的吩咐，抄录三份。一份由军中将士血书联名直送紫宸殿，一份散入北疆各州府衙门，最后一份……已快马加鞭，送往江湖百晓生的‘风声楼’。”影煞语速极快，条理清晰，“天下悠悠众口，此刻想必已议论纷纷。皇帝此刻，怕是焦头烂额。”
南宫昭唇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旋即隐没。
舆论，有时候比利剑更能杀人诛心。她要的就是皇帝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不仅要他妥协，更要他声望扫地，民心尽失！
“很好。”她声音平静无波，“北溟那边，有何动静？”
“北漠王庭此次损失惨重，内部为争权已乱成一团，短期内无力南侵。但北溟国……”影煞顿了顿，声音里多了一丝凝重，“探子回报，北溟二皇子轩辕澈，已于三日前秘密离开其封地，行踪不明。我们的人……跟丢了。”
轩辕澈。
听到这个名字，南宫昭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
那个在暗市与她争抢过一株千年雪莲，武功路数诡谲难测，眼神却总带着几分玩世不恭探究的男人。他竟也来了北疆？或者说，他一直在北疆附近？
他想做什么？浑水摸鱼？还是……冲着她来的？
“加派人手，务必查出他的下落和目的。此人……深不可测，勿要打草惊蛇。”南宫昭下令。
“是！”
“还有，”她转过身，月光勾勒出她清瘦却挺拔的轮廓，眼神锐利如刀，“我要京城林家和当年母后旧案的所有卷宗副本，尤其是经手之人、证物清单、乃至每一份口供的细节，一字不落。”
影煞猛地抬头，面具下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主子，此事已过去多年，且被皇帝列为禁忌，严密封锁，恐怕……”
“恐怕难如登天？”南宫昭接话，声音冷了下去，“幽冥坊存在的意义，不就是化不可能为可能么？告诉京城的弟兄，不惜一切代价，我要看到东西。钱，不是问题。”
影煞心头一凛，立刻垂首：“属下明白！必竭尽全力！”
“去吧。”
黑影如来时一般悄然消散。
望楼上重归寂静。南宫昭缓缓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母亲林婉如那双总是盛满忧愁却依旧温柔的眼，和外祖父林擎天爽朗大笑、将她扛在肩头看将士操练的场景。
温暖早已被冰冷的宫墙和阴谋碾碎成灰。
再睁开眼时，眸中只剩下一片冻彻骨髓的寒潭和坚定。
* * *
接下来的日子，苍云堡乃至整个北疆军，以惊人的效率运转起来。
南宫昭雷厉风行，借着皇帝“总理北疆军政”的圣旨和如日中天的威望，开始了大刀阔斧的整顿。
第一把火，便烧向了军中风纪和人事。
刘琛虽倒，但其留下的党羽和原先军中不少尸位素餐、欺上瞒下的蠹虫还在。南宫昭手段铁血，毫不留情。
以张猛、赵莽等一批在此次大战中表现英勇、身家清白的将领为核心，迅速提拔骨干，充实到各关键岗位。同时，由天机阁暗中提供情报，幽冥坊负责核实，一批批曾经依附刘琛、或自身有贪墨、冒功、怯战等劣迹的军官被迅速清理。
或革职查办，或军法处置，绝不姑息。
过程并非没有阻力，甚至有两位资历颇老的副将试图联合反抗，煽动军心。
然而，他们还没来得及掀起浪花，南宫昭便直接在校场点兵，当着全军的面，命人将他们历年来的罪证一条条宣读出来。
克扣军饷几何，贪墨抚恤几何，冒领功劳几许，甚至战时畏敌不前导致局部失利……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最后，南宫昭只问了三军一句：“此等蛀虫，该当如何？”
“杀！杀！杀！”数万将士的怒吼声震天动地，杀气盈野。
那两名副将当场面如土色，瘫软在地。
南宫昭面无表情，朱唇轻启：“斩。”
血溅校场。
自此，军中再无一丝杂音，唯有对主帅南宫昭绝对的敬畏与服从。北疆军的战力与风气，为之一新。
第二把火，烧向民生与边防。
朝廷补偿的钱粮物资，南宫昭亲自监督发放，确保每一粒米、每一文钱都落到实处，抚恤阵亡将士家属，犒赏有功之臣，修缮边塞堡垒，更新军械装备。
她甚至亲自绘制了新的边防布控图，调整兵力部署，增设暗哨、烽燧，将北疆防线打造得如同铁桶一般。同时，鼓励军垦，兴修水利，安抚流民，稳定物价。
一系列举措下来，不过月余，北疆军民之心尽附。“镇国公主”的声望，不再仅仅源于一场大胜的武功，更源于这实实在在的治理之功。
* * *
夜深人静，主帅书房灯火常明。
南宫昭处理完最后一卷军务文书，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掩口轻轻咳嗽了几声。连日劳心劳力，这具“病弱”的身体到底还是有些吃不消。
侍女清露悄声进来，奉上一碗温热的汤药，眼中满是心疼：“殿下，已是三更了，您该歇息了。军务虽要紧，但您的身子更重要。”
南宫昭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药的苦涩在舌尖蔓延，却远不及她心头仇恨的万分之一。
“无妨。”她声音淡淡，“外面何事？”
清露低声道：“张猛和赵莽两位将军在外求见，说是有要事禀报，等了有一会儿了，见您忙着，没敢打扰。”
“让他们进来。”
张猛和赵莽大步进来，身上还带着夜间的寒气。两人脸上已无多月前的轻视与怀疑，只剩下全然的信服与恭敬。
“主帅！”二人抱拳行礼。
“何事？”
张猛性子急，抢先道：“主帅，弟兄们托俺们来问问，咱们接下来是不是该……”他做了个挥兵南下的手势，“京城那帮龟孙子这么对您和老将军，这口气弟兄们咽不下！只要您一声令下，咱们北疆儿郎愿为您前驱！”
赵莽虽未说话，但眼神同样灼热，显然也是此意。
南宫昭看着眼前这两位已被她彻底收服的悍将，心中微暖，但更多的是冷静。
起兵造反？现在还不是时候。
天宸国内虽皇帝昏聩，但根基尚在，各地藩王、门阀势力盘根错节。北疆军虽悍勇，但经历大战，急需休整，且粮草后勤仍受制于朝廷中枢。一旦贸然兴兵，即成乱臣贼子，势必陷入四面楚歌的境地。
她不会做这等赔本买卖。
她要的，是堂堂正正地回去，拿回属于她和她家族的一切，让该付出代价的人，跪在天下人面前认罪！
“胡闹。”南宫昭声音不高，却自带威仪，“北疆刚定，将士疲敝，岂能再动干戈？陛下已下旨抚慰，严惩刘琛，我等身为臣子，当以国事为重，守土安民，岂可妄动刀兵，陷家国于战乱？”
张猛赵莽一愣，面面相觑。这……这不像主帅的风格啊？
南宫昭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深邃：“况且，有些债，未必需要刀兵来解决。杀人……诛心即可。”
她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上一份刚刚由幽冥坊以绝密渠道送来的卷宗副本。
“你们来得正好。有另一件事，需你二人去办，务必隐秘。”
两人立刻精神一振：“请主帅吩咐！”
“我要你们亲自挑选一批绝对忠诚、身手好的老兵，组成一队亲卫，对外便称是护卫本宫安全。实则……”南宫昭压低了声音，交代了一番。
张猛和赵莽越听眼睛瞪得越大，背后甚至渗出了一层冷汗。
主帅这手段……真是又狠又绝！简直杀人不见血！
但一想到能替老将军和公主报仇，两人立刻将恐惧抛诸脑后，只剩下沸腾的热血和激动。
“末将遵命！必不负主帅所托！”
* * *
又过了十余日，一个惊人的消息如同野火般，从北疆某个小城开始，迅速蔓延开来。
消息称：当年威震北漠、忠心耿耿的镇北大将军林擎天，并非单纯战败殉国！其战败背后，竟疑似有天宸朝廷大人物暗中与北漠勾结，故意泄露军情、拖延援军，导致林老将军深陷重围，力战而亡！
消息说得有鼻子有眼，甚至提到了某次秘密会谈的地点、参与者的模糊身份特征，以及军情传递的某种特殊方式。
一石激起千层浪！
林擎天在北疆军民心中威望极高，他的战死本就令人扼腕。如今竟传出此等骇人听闻的阴谋，顿时引发了轩然大波。
民情汹涌，群情激愤！
“是谁？！是哪个杀千刀的卖国贼害了林老将军！”
“怪不得当时援军迟迟不到！原来是有人通敌！”
“必须查清楚！为林老将军报仇！”
流言愈演愈烈，很快传回了京城。
紫宸殿内，刚刚因为北疆暂稳而松了口气的南宫擎，再次暴怒得砸碎了心爱的砚台！
“查！给朕彻查！到底是谁散播的谣言！”他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
这流言比刘琛的罪证更可怕！这是在动摇他皇权的根基！是在指控他戕害忠良，甚至……通敌卖国！
虽然……事实相去不远。但他绝不能承认！一旦坐实，他必将遗臭万年，皇位不稳！
然而，流言如风，无孔不入。越是压制，反弹得越是厉害。一时间，京城内外，暗流涌动，人心惶惶。
丞相苏牧再次闭门谢客，眉头紧锁。他隐约觉得，这突如其来的流言，手法精准狠辣，直击要害，像极了北疆那位公主的手笔。
“她这是……要开始为林家翻案了？”苏牧喃喃自语，心中寒意更甚，“这才只是开始啊……”
幽静别院内。
轩辕澈听着下属汇报这最新的流言，忍不住抚掌轻笑，眼中满是欣赏：“好一招‘打草惊蛇’外加‘引蛇出洞’。”
他看向北疆的方向，眼神炽热：“南宫昭，你散出这模糊的流言，一是试探皇帝反应，二是逼迫当年参与此事的人自乱阵脚，三是激起民愤，为日后翻案造势……一箭三雕，真是漂亮。”
他越来越期待，这只隐忍多年、终于亮出利爪的凤凰，回到京城时，会掀起怎样的惊涛骇浪了。
* * *
北疆，苍云堡。
南宫昭站在廊下，看着庭中一株耐寒的白梅悄然绽放。
清露快步走来，低声禀报：“殿下，京城传来密信，皇帝已下令严查流言源头，几位当年可能与……老将军之事有关的官员，近日府邸周围多了不少陌生面孔，似有暗潮涌动。另外，相府苏小姐给您送来了节礼，其中有一盒您爱吃的京城点心。”
南宫昭接过点心盒，打开最底层，抽出一张极薄的绢纸。
上面是苏芷晴清秀却力透纸背的字迹：“风已起，静待佳音。珍重。”
南宫昭指尖内力微吐，绢纸化为齑粉。
她抬眼，望向南方，目光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
网已经撒下，鱼饵已放出。
蛇……很快就会出洞了。
父皇，你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而我，很快就会回来。
收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