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接旨风波·暗棋落子
皇帝的圣旨，比预期来得更快。
八百里加急的信使，带着不容置疑的皇家威严，一路烟尘滚滚地冲入苍云堡时，南宫昭正在校场观看新兵操练。
北疆的风吹拂着她素色的衣袍，猎猎作响。她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平静地扫过下方挥汗如雨、喊声震天的将士。经过整顿和实战洗礼的北疆军，已然脱胎换骨，煞气内敛，军容鼎盛。
信使高亢尖锐的声音划破了操练的喧嚣：“圣旨到——！镇国公主南宫昭接旨——！”
刹那间，校场上数万道目光齐刷刷聚焦而来。操练声戛然而止，只剩下风声和旗帜扑啦啦的响动。张猛、赵莽等将领脸色微变，下意识地看向南宫昭。
南宫昭脸上看不出丝毫意外，她缓缓抬手，止住了身后亲卫的动作，独自一人，一步步走向那高擎圣旨、面带傲气的信使。
她的步伐很稳，甚至带着几分病弱的虚浮，但每一步都仿佛踩在某种无形的节奏上，让那信使原本倨傲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收敛了几分。
行至近前，南宫昭微微屈膝，声音清晰却不高亢，足以让周围离得近的将士听清：“儿臣，南宫昭，恭聆圣谕。”
她没有跪拜。按天宸礼制，手握重兵、镇守一方的大将有“戎装不跪”的特权。此刻她虽未着甲胄，但其“总理北疆军政”的身份，以及身后数万铁血将士无声的凝视，便是她最大的底气。
信使眼角抽搐了一下，似乎想呵斥，但触及下方那些将领们冰冷的目光，终究没敢造次，只得展开明黄圣旨，高声宣读起来。
加封“护国圣尊公主”，食邑万户……念其体弱，北疆苦寒，特旨召回京休养……赐婚北溟国主，择日和亲……
一道道旨意，如同重锤，砸在校场每一个将士的心头。
加封是虚名，召回是夺权，和亲……是放逐！是羞辱！
皇帝这是要鸟尽弓藏，过河拆桥！
张猛拳头捏得咯咯作响，额头青筋暴起。赵莽脸色铁青，死死咬着牙关。下方的将士们更是群情激愤，若非军纪森严，恐怕早已哗然！
那信使读完，看着下方一片死寂却暗流汹涌的场面，心底也有些发毛，强撑着架子道：“公主殿下，领旨谢恩吧？陛下隆恩，体恤您辛劳，特赐殊荣，您可莫要辜负圣恩哪！”语气带着几分阴阳怪气的催促。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南宫昭身上。
只见她缓缓直起身，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眼睛，深得让人心悸。她轻轻咳嗽了两声，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儿臣，多谢父皇……体恤。”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下方黑压压的、屏息凝神的将士，声音忽然提高了一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北疆初定，将士们浴血奋战，方得今日太平。昭，不敢贪天之功。父皇隆恩，赐婚北溟，为结两国之好，永息边患，此乃国之大计，昭……虽体弱难当重任，亦不敢辞。”
她的话，听起来顺从无比，甚至带着点认命般的柔弱。
但听在将士们耳中，却完全是另一番滋味！
主帅这是被逼的！皇帝忌惮主帅功高，忌惮他们北疆军！要用和亲的名义把主帅弄走！还要把她送去遥远的北溟！什么结两国之好？分明是牺牲主帅，换取他那龙椅的安稳！
一股无声的怒火在数万将士胸中疯狂燃烧！他们想起了惨死的林老将军，想起了被克扣的抚恤，想起了被刘琛打压的日子，更想起了是谁带领他们走出绝境，赢得胜利和尊严！
是台上那个看似柔弱，却比钢铁更坚韧的公主！
现在，皇帝要夺走他们的主帅！
南宫昭将下方将士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她转向那信使，语气甚至称得上温和：“请天使回复父皇，昭，谨遵圣意。只是北疆军政事务繁杂，需时日交接整理。且此番远嫁，仪仗、嫁妆亦需筹备，恐需一月之期，方能启程返京。还望父皇……体谅。”
一个月。
这是她给自己争取的时间。
信使本想催促，但看着南宫昭那平静无波却暗藏锋芒的眼神，以及周围那些几乎要杀人的将士目光，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干巴巴道：“既如此，咱家便如实回禀陛下。望公主殿下早做准备，莫要延误了婚期。”
“自然。”南宫昭微微颔首。
信使如蒙大赦，赶紧带着随从灰溜溜地走了，仿佛身后有无数猛兽在追赶。
校场上，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
“主帅！不能去啊！”张猛第一个吼了出来，噗通一声单膝跪地，“北溟那是虎狼之地！皇帝这分明是要害您！咱们北疆军绝不答应！”
“绝不答应！”赵莽也随之跪下，声音嘶哑。
“绝不答应！！”
“留下主帅！！”
数万将士如同潮水般纷纷跪倒，怒吼声震天动地，带着悲愤和不平，直冲云霄！许多经历过林家时代和老将军惨死的老兵，更是热泪盈眶。
南宫昭站在高处，看着下方跪倒一片的忠诚将士，寒风拂起她的发丝，她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真实的波动。
这些的热血和忠诚，是她一步步谋划、一次次搏杀换来的，也是她未来最重要的筹码。
她抬起手，缓缓压下。
沸腾的校场渐渐安静下来，所有眼睛都望着她，充满了信任和期盼。
“诸位，请起。”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开，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圣意已决，非我等臣子可违逆。和亲北溟，是为边境安宁，是为两国百姓免遭战火之苦。此乃大义。”
她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然，北疆，是你们的北疆，也是我南宫昭的北疆！更是无数英烈用热血浇灌的土地！我走之后，北疆军魂不能散！边防不能松！今日之太平，来之不易，需你我共同守护！”
她目光扫过张猛、赵莽等将领：“张猛，赵莽！”
“末将在！”两人轰然应诺。
“即日起，由张猛暂代北疆军事统帅，赵莽为副，共同总理北疆军务！望你二人精诚合作，守好国门，护好百姓，不得有误！”
“末将……遵命！”张猛虎目含泪，重重抱拳。赵莽亦是激动不已。
这安排出乎不少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张猛勇猛，赵莽沉稳，两人经过大战洗礼，对南宫昭忠心耿耿，足以稳住局面。更重要的是，这意味着军权依旧掌握在“自己人”手中，皇帝的手，短期内休想再伸进来！
“此外，”南宫昭继续道，“所有阵亡将士抚恤，须按时足额发放，伤残者妥善安置，军屯、边贸等一应新政，皆按既定章程推行。若有阳奉阴违、贪墨克扣、懈怠军务者——”
她声音骤然一冷，森然杀意弥漫开来：“无论何人，皆以军法论处，斩立决！”
“谨遵主帅令！”全军怒吼回应，声浪如雷。
将士们明白了，主帅人虽要走，但心还系着北疆，规矩已经立下，谁也别想再回到过去！他们有了新的主心骨，北疆的天，变不了！
这一刻，南宫昭不仅顺利交接了权力，更将皇帝的夺权旨意，巧妙地转化成了对自己势力的进一步巩固和凝聚！人心，在她这一番恩威并施、顾全大局又暗藏锋芒的操作下，彻底收拢！
* * *
是夜，主帅府书房。
烛火通明，却只映照出南宫昭一人身影。
张猛、赵莽已被她秘密派去执行更重要的任务——挑选五百最精锐、最忠诚的“亲卫”，以护送和亲队伍的名义，随她一同前往北溟。这些人，将是插入北溟心脏的第一颗钉子。
窗棂微响，影煞无声无息地出现。
“主子，北溟使团那边安分了不少，但暗地里与京城某些人的书信往来并未断绝。那个兵部主事‘暴病身亡’了，家眷已离京，无人起疑。”
“嗯。”南宫昭并不意外，“京城那边呢？”
“皇帝收到您需一月期限的回禀，虽不满，但暂时未有新的旨意。他正忙于弹压流言，清理当年知情人，焦头烂额。另外……”影煞顿了顿，“苏小姐密信。”
南宫昭接过另一张纤细的纸条，上面是苏芷晴的字迹，只有寥寥数字：“京中已动，一切安好，北溟再见。”
南宫昭指尖内力吞吐，纸条化为飞灰。芷晴已经在行动了，她将会以另一种身份，先一步潜入北溟，为自己铺路。
“还有一事，”影煞语气略显凝重，“我们的人发现，除了北溟探子和皇帝的人，确实还有第三股势力在活动，极其隐秘，试图追踪流言的最初源头，手法……不似天宸或北溟任何已知的势力，倒有些像……西边那些小国的风格，但又更为高明。”
西边？南宫昭微微蹙眉。西边小国林立，局势复杂，怎么会对天宸北疆的流言感兴趣？还是说，只是伪装？
“继续查，务必弄清他们的来历和目的。”
“是。”
影煞退下后，书房再次恢复寂静。
南宫昭走到北疆舆图前，目光缓缓扫过这片她奋战过的土地，最终落在北方那片更为辽阔的疆域——北溟。
和亲……绝非简单的嫁人。
那是一盘更大的棋。
皇帝想借刀杀人，祸水东引。
北溟国主轩辕弘，雄才大略，绝非易与之辈，他接受这和亲，又存了什么心思？是真心想结盟，还是想借此控制她，进而影响天宸北疆？
还有那个神秘莫测的轩辕澈……他在这其中，又扮演着什么角色？
前路艰险，步步惊心。
但她心中并无恐惧，只有冰冷的战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她从袖中取出那枚玄铁幽皇令，指尖摩挲着上面冰冷的纹路。
江湖，朝堂，两国……她的战场，从来就不止一个。
“轩辕弘……”她低声念着这个名字，眼神锐利如刀锋，“你想娶的，究竟是‘镇国公主’，还是……‘幽皇’？”
或许，该先送一份“嫁妆”过去。
让他知道，他要娶的，绝非是什么温顺可欺的病弱公主。
想到此处，她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残酷的笑意。
“影煞。”
黑影再次无声浮现。
“给北溟国都‘风声楼’的分舵，送一份‘礼物’。将刘琛罪证中，涉及北溟的部分，挑些无关痛痒却又足以引人遐想的，匿名送过去。记住，要做得像是……天机阁的手笔。”
影煞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主子是想……敲山震虎？顺便嫁祸天机阁？”
“是提醒，也是试探。”南宫昭淡淡道，“看看那位北溟皇帝的反应。也看看……我那位‘老朋友’，会不会被引出来。”
“属下明白！”
影煞领命而去。
南宫昭独自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这北疆的风，即将吹往北方。
而她这条潜龙，也将入海兴波。
父皇，你送的这份“大礼”，我收下了。
但愿你和北溟的皇帝，到时候……不要后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