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雪原初逢·暗刃试芒
和亲车队在苍茫的雪原上迤逦前行,如同一支缓慢移动的朱红色蝼蚁。北风卷着雪沫,疯狂抽打着车壁,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天宸的旗帜在风中艰难地舒展,透着一股远离故土的萧索。
马车内却温暖如春,银丝炭在兽首铜炉里无声燃烧,散发着淡淡的松木香气。南宫昭褪去了繁重的嫁衣外袍,只着一身素色软缎常服,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绾起,正倚在窗边软榻上,翻阅着一卷北溟地理志。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沉静专注,不见丝毫病弱之气。
清露跪坐在一旁,小心地烹着茶,车内茶香袅袅,静谧得仿佛与窗外的酷寒是两个世界。
“殿下,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吧。”清露将一盏暖茶奉上,眼中满是担忧,“这北溟的风雪也太骇人了,比咱们北疆还冷上几分。您的身子……”
“无妨。”南宫昭接过茶盏,指尖温热,语气平淡,“习惯了就好。”她前世作为“幽皇”,什么样的恶劣环境没经历过?这点风雪,还不至于让她如何。
她更在意的是沿途的风景——或者说,是军事布防。
车队虽沿着官道行进,但她的目光时常掠过远处的地势山峦、关卡隘口,脑海中迅速勾勒出北溟边境的防御体系图,与之前幽冥坊送来的情报相互印证。
北溟边境守军显然早已接到消息,沿途关卡查验文书后便痛快放行,甚至派出了小队骑兵在前引路“护卫”,但那种隐隐的监视和审视,却无处不在。
“还有几日能到北溟国都?”南宫昭放下书卷,看似随意地问道。
车外随行的天宸礼部官员连忙隔着车帘回话:“回殿下,照眼下速度,至少还需十余日。北溟地广人稀,风雪又大,行程快不了。”官员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焦躁和畏难。
南宫昭轻轻咳嗽了两声,声音虚弱:“如此甚好,本宫正好可慢慢适应北地气候。只是辛苦各位大人了。”
“不敢不敢,此乃臣等本分。”官员连忙道。
正说着,车队忽然缓缓停了下来。前方传来一阵嘈杂的马蹄声和呼喝声,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回事?”礼部官员扬声问道。
一名骑兵疾驰而来,在车外禀报:“大人,前方有一队北溟骑兵拦路,看服饰……好像是边境巡防的锐骑营,为首的是一位参将大人,说要查验车队。”
“查验?”礼部官员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不满,“沿途关卡都已查验过文书,为何还要查?岂有此理!公主鸾驾在此,岂容他们一再冲撞!”
那骑兵压低声音:“大人,那位参将语气很硬,说……说是接到线报,可能有奸细混入和亲队伍,必须严查,否则不予放行。兄弟们差点跟他们冲突起来。”
车内,南宫昭眸光微凝。来了。下马威?还是另有所图?
她轻轻拍了拍清露的手背,示意她稍安勿躁,自己则重新披上那件猩猩绒斗篷,将病弱之态做得十足,微微扬声道:“王大人,既是为了安全,便让他们查吧。莫要起了冲突,伤了和气。”
她的声音透过车帘传出,柔弱却清晰,带着一种顾全大局的温顺。
礼部官员王大人闻言,虽仍不满,却也不好再坚持,只得悻悻道:“既然殿下发话……那便让他们查!但若有丝毫惊扰殿下之处,本官定要向北溟朝廷讨个说法!”
车队前方,一名身着北溟黑色犀牛皮甲、满脸虬髯的参将,正带着数十骑精兵,虎视眈眈地拦在路中央。他们人人佩刀持弓,眼神锐利,带着边境军旅特有的悍野之气,与天宸仪仗队伍的华丽精致格格不入。
看到公主车驾中传出的声音如此“软弱”,那虬髯参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哈哈一笑,声如洪钟:“公主殿下深明大义!末将也是职责所在,得罪了!弟兄们,给我仔细瞧瞧,特别是那些箱笼马车,一个都不能放过!”
他手下的兵士们立刻如狼似虎地散开,开始粗暴地“查验”车辆物资,甚至试图掀开装载嫁妆的箱笼。
天宸的护卫和官员们气得脸色发白,却敢怒不敢言。对方明显是故意刁难,而且人多势众,真冲突起来,吃亏的肯定是他们。
虬髯参将策马缓缓来到公主的马车前,目光灼灼地盯着那垂落的车帘,带着审视和某种不怀好意的探究:“车内可是天宸的昭公主殿下?末将锐骑营参将胡尔汗,风雪严寒,殿下金枝玉叶,可还受得住?是否需要末将派军医来看看?”语气看似关切,实则无礼至极,甚至带着一丝调笑意味。
清露在车内气得浑身发抖,南宫昭却轻轻按住她,自己微微掀开车帘一角,露出半张苍白精致却带着怯懦的脸庞,眼神躲闪,声音细若蚊蚋:“有劳将军关心,本宫……还撑得住。查验可结束了?能否尽快赶路?此地风寒,本宫实在有些不适……”说着,又掩唇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下一刻就要喘不过气。
胡尔汗看着她这副娇弱不堪、仿佛被风一吹就倒的模样,眼底的轻视更浓,心中那点疑虑也散去大半。皇帝陛下也太过小心了,就这么个病秧子,能有什么威胁?看来天宸真是没人了,竟派这么个废物来和亲。
他正要挥手放行,目光却忽然落在南宫昭微微掀开车帘的那只手上——纤细白皙,指尖泛着淡淡的粉,完美得如同玉雕。然而,就在那手腕内侧,极不起眼的地方,似乎有一道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旧疤,形状有些奇特。
胡尔汗眼神猛地一凝!他记得,几年前在一次边境摩擦中,他曾与天宸镇北军的一个神秘高手交过手,那人武功路数诡谲,暗器尤其厉害,在他手腕上留下了类似形状的一道伤口!虽然那人蒙着面,但那双冰冷锐利的眼睛和这疤痕的形状,他记忆犹新!
难道……
一个荒谬的念头划过脑海,但他随即否定。不可能!那位是个煞神,怎么可能是眼前这个风吹就倒的病公主?定是巧合。
然而,就在他心神微分的这一刹那!
异变陡生!
侧面山坡的积雪忽然炸开!数道白衣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雪中暴起!人手一柄淬了蓝光的弯刀,无声无息却又快如闪电地扑向车队!目标直指南宫昭的马车!
是高手!而且是极其擅长雪地潜伏袭杀的顶尖高手!
“有刺客!保护公主!”天宸护卫们惊骇大呼,慌忙拔刀迎敌,场面瞬间大乱!
胡尔汗也是脸色剧变,厉声喝道:“迎敌!结阵!”他没想到真会有刺客,而且就在他的防区里!若公主出事,他难辞其咎!
那些白衣刺客身手极为了得,刀法狠辣刁钻,显然受过严格训练,且配合默契。天宸的仪仗护卫哪里是这些专业杀手的对手,一个照面便被砍翻数人!北溟的骑兵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打懵了片刻,但很快反应过来,加入战团。
刀光剑影,鲜血瞬间染红了洁白雪地。
胡尔汗挥刀劈退一名刺客,策马就想冲向公主马车护驾,却被另外两名刺客死死缠住,一时脱身不得。
马车周围,战况尤为激烈。数名刺客突破了外围防护,直扑车驾!
清露吓得脸色惨白,却依然死死挡在南宫昭身前。
就在一名刺客的弯刀即将劈开车门的瞬间!
车内,原本“病弱”的南宫昭,眼底骤然掠过一丝冰寒煞气!
她手腕一翻,指尖已悄无声息地扣住了几枚细如牛毛的银针——正是“幽皇”惯用的暗器!
不能暴露武功!但更不能死在这里!
电光火石间,她心念急转,正欲冒险出手!
倏地——
一道尖锐的破空之声撕裂风雪!
“咻——噗!”
一支玄铁雕翎箭如同黑色闪电,从侧后方疾射而来,精准无比地洞穿了那名举刀刺客的咽喉!
刺客动作猛地一僵,眼中满是难以置信,随即轰然倒地,鲜血汩汩涌出,染红车辕。
紧接着,箭矢连珠般射来!每一箭都刁钻狠辣,例不虚发!转眼间,围攻马车的几名刺客便被射杀殆尽!
好精妙的箭术!好狠辣的手段!
混战中的众人皆是一惊,循着箭矢来处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一个小雪坡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骑人马。
那人一身玄色狐裘大氅,并未着甲,身下是一匹神骏异常的乌骓马,手中握着一把造型古朴的黑色长弓,弓弦犹自嗡鸣。风雪吹拂着他墨色的发丝和狐裘毛领,露出一张俊美无俦却冷冽如冰的脸庞,眉宇间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眼神却锐利如鹰,正淡淡地扫视着下方混乱的战场。
仿佛他不是身处杀戮场,而是在自家后花园闲庭信步。
“是……澈王爷!”有北溟士兵认出来人,失声惊呼。
轩辕澈!
南宫昭透过车帘缝隙,看着雪坡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瞳孔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他怎么会在这里?还出手救她?
胡尔汗见到轩辕澈,脸色也是变了变,似乎有些畏惧,又有些复杂,连忙奋力砍杀对手,高声道:“末将胡尔汗,参见王爷!多谢王爷出手相助!”
轩辕澈却连眼皮都未抬一下,仿佛没听见。他只是随意地又从箭壶中抽出一支箭,搭弓,瞄准——这次的目标,却是与胡尔汗缠斗的一名刺客。
“噗!”又一箭穿喉!
那名刺客倒地,胡尔汗压力骤减。
轩辕澈这才慢条斯理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风雪和厮杀声,带着一丝慵懒的嘲讽:“胡参将,你这巡防巡得可真好,刺客都摸到公主车驾前了。是北溟的刀不够快,还是你胡尔汗的眼睛……瞎了?”
胡尔汗顿时面红耳赤,又羞又怒,却不敢反驳,只能把火气撒在剩余刺客身上,怒吼着疯狂砍杀。
有了轩辕澈那神鬼莫测的箭术压制,战局很快逆转。剩余的刺客见事不可为,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哨,迅速丢下几枚烟雾弹,借着烟雾和风雪掩护,如同来时一般诡异地撤走了。
北溟士兵还想追击,却被轩辕澈淡淡阻止:“穷寇莫追,雪地追踪不易,小心调虎离山。”
士兵们立刻停下。
战场很快安静下来,只留下满地狼藉和尸体,血腥味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令人作呕。
胡尔汗喘着粗气,快步走到轩辕澈马前,单膝跪地,抱拳道:“末将失职,请王爷责罚!”他偷偷抬眼打量轩辕澈,心中忐忑不安。这位爷可是出了名的喜怒无常,手段狠辣。
轩辕澈却并未看他,目光越过他,落在了那辆静悄悄的朱轮华盖上,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公主殿下受惊了。北溟边境不太平,让殿下见笑了。”
车帘微动,南宫昭那张苍白惊惶的脸再次露了出来,眼圈泛红,仿佛吓得不轻,声音带着颤音:“多……多谢王爷救命之恩。本宫……本宫无碍。”她目光怯生生地扫过满地尸体,立刻如同受惊的小兔般缩了回去,车内传出压抑的啜泣声。
演技堪称完美。
轩辕澈眼底的笑意更深,却也不点破,只淡淡道:“殿下无事便好。胡尔汗。”
“末将在!”
“清理道路,派一队人护送公主车驾前往前方驿馆安置休整。再派快马回营,调一队精锐过来,沿途护卫。若再出纰漏……”他顿了顿,语气轻描淡写,却让胡尔汗汗毛倒竖,“你这参将,就别干了。”
“末将遵命!绝不敢再有任何闪失!”胡尔汗冷汗涔涔,连忙应下,起身飞快地去安排。
轩辕澈策马缓缓来到南宫昭的马车旁,隔着车帘,他能听到里面细微的、仿佛努力压抑着的哭泣声。
他忽然俯身,靠近车窗,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地笑问:“皇嫂的演技,真是越发精湛了。只是不知……方才若本王箭慢一步,皇嫂袖中那几根‘绣花针’,是否就要见血了?”
车内,南宫昭的哭声戛然而止。
车外的风雪声,似乎也在这一刻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