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宫门深似海·初窥风云
接下来的路程,果然如轩辕澈所言,由他麾下的精锐骑兵“护送”。胡尔汗及其部下被远远遣开,那位虬髯参将离开时,看向公主车驾的眼神复杂难辨,有敬畏,有后怕,更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探究。
新来的护卫首领是个沉默寡言的中年将领,姓秦,对南宫昭礼数周到,却疏离淡漠,一双眼睛如同鹰隼,时刻巡视着车队四周,防范得滴水不漏。有他们“护送”,一路再无异状,连可能的骚扰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南宫昭乐得清静,整日待在马车内,不是“昏睡”便是“看书”,偶尔掀起车帘眺望远方,眼神依旧是那副怯懦不安、对未来充满迷茫的样子,将一个远嫁异国、身不由己的弱质公主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唯有在无人注意的瞬间,她那看似空洞的眼底才会飞快掠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将沿途经过的重要关隘、城池布防、乃至风土人情一一记在心中。
十日后,车队终于抵达北溟国都——龙城。
龙城不愧为北方雄城,城墙高厚,巍峨壮观,远非天宸京城的精致秀丽可比。时值寒冬,城头覆着白雪,黑色龙旗在风中猎猎作响,透着一股粗犷冰冷的肃杀之气。
车队并未引起太多围观。北溟民风彪悍,对这位来自敌国(虽暂息干戈,但积怨已久)的和亲公主,好奇有之,但更多的是一种淡淡的排斥和审视。街道两旁的百姓目光大多冷漠,甚至带着隐隐的敌意。
南宫昭透过车帘缝隙静静看着这一切,心中了然。在北溟百姓眼中,她不过是战败国送来求和的象征,一个精致的礼物罢了。想要在这里立足,远比在北疆军中更难。
车队并未前往皇宫,而是直接被引至城西一处颇为气派的府邸前。朱漆大门上方悬挂着匾额,上书“迎宾馆”三个鎏金大字,这里是北溟朝廷专门用来接待外国重要使臣和宾客的地方。
“公主殿下,皇宫规制,需先行沐浴斋戒,学习北溟宫廷礼仪,待钦天监择定吉日,方可入宫觐见陛下。在此期间,请您暂居迎宾馆。”礼部官员上前,一板一眼地传达安排。
“有劳大人。”南宫昭柔弱地应了一声,在清露的搀扶下下了马车,似乎被北溟都城的严寒和这阵仗吓到,脸色愈发苍白,几乎站立不稳,需要清露全力搀扶才能缓缓步入馆内。
迎宾馆内早已安排妥当,伺候的宫女太监皆是北溟人,个个低眉顺眼,规矩十足,但眼神深处那份若有若无的打量和谨慎,却逃不过南宫昭的眼睛。
她知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各方势力的眼线。
她被引入一处名为“听雪轩”的独立院落,环境清幽,陈设华美,却也如同一个华丽的牢笼。
接下来的几天,便是无休止的礼仪学习、沐浴熏香、以及各种名目的“检查”。北溟派来的教习嬷嬷态度看似恭敬,实则苛刻,一举一动都要符合北溟宫廷规范,稍有差错便是长时间的“纠正”和“提点”。
南宫昭表现得极其“笨拙”和“迟钝”,往往一个简单的行礼动作要学上大半日,还时常“不小心”打翻茶盏、“体弱”晕倒,将一個风吹就倒、不堪造就的废物公主形象牢牢立住。那教习嬷嬷从最初的严苛,到后来的无奈,最后几乎变成了麻木的重复,眼底的轻视也日益明显。
清露气得私下里直掉眼泪,南宫昭却只是淡淡一笑:“她们越觉得我无用,我们才越安全。何必争这一时之气?”
是夜,听雪轩内烛火摇曳。
南宫昭借口白日学礼仪累着了,早早屏退了所有宫人,只留清露在外间守夜。
室内只剩下她一人时,她眼中的疲惫和怯懦瞬间消散。她悄无声息地走到窗边,指尖在窗棂某处极不起眼的地方轻轻敲击了几下,节奏奇特。
片刻后,窗外传来几乎微不可闻的三声叩响。
南宫昭推开窗户一道缝隙,一枚裹着蜡丸的小石子丢了进来。她迅速捡起,捏碎蜡丸,里面是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
展开纸条,上面是影煞熟悉的字迹,汇报着近日龙城内的动向:
“北溟朝堂对和亲一事分歧甚大,以丞相拓跋涛为首的主和派暂居上风,但以大将军赫连铁树为首的武将集团抵触情绪强烈……后宫之中,慕容王后(赫连铁树之妹)态度不明,但其下妃嫔多有微词……陛下尚未明确表态……苏小姐已顺利以江南绣娘身份入京,不日将设法进入迎宾馆……另,澈王爷近日深居简出,但其手下暗卫活动频繁,似在调查日前驿馆遇刺一事……”
纸条最后,还有一个附加的小消息:“北溟三皇子轩辕彻,年十二,体弱多病,深居简出,但其生母敏妃娘家与赫连家似有旧怨。”
南宫昭指尖内力微吐,纸条化为粉末。
情况比她预想的还要复杂。北溟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这给了她可利用的空间。轩辕弘的态度暧昧,是在权衡利弊?慕容王后的态度至关重要。而那个年仅十二岁、看似无关紧要的三皇子轩辕彻……或许也能成为一步暗棋。
至于轩辕澈……他果然在查驿馆的事。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奉了轩辕弘的密令?
正思索间,窗外又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猫叫。
南宫昭神色一动,再次推开窗缝。
这一次,丢进来的不是蜡丸,而是一支极其小巧精致的金簪,簪头是一朵含苞待放的白梅,做工精巧,看似寻常首饰。
南宫昭拿起金簪,在簪尾轻轻一旋,簪身竟从中空处滑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绢纸。
是苏芷晴的消息!她竟然这么快就能将消息送到迎宾馆内院!看来她这个“绣娘”身份运作得极其顺利。
绢纸上的字迹清秀而急促:“馆内眼线众多,慎言慎行。王后似有试探之意,恐在近日。赫连家或有异动,务必小心饮食。三皇子处或可留意。珍重。”
南宫昭眼神微凝。王后的试探?赫连家的异动?果然都来了。
她将绢纸同样处理掉,然后将那支金簪重新组装好,插在了发间,仿佛只是一件普通的饰品。
刚刚做完这一切,外间便传来了清露故意提高的声音:“殿下,您醒着吗?御药房送了安神汤来,说是陛下特意吩咐的,助您安眠。”
南宫昭眸光一闪,瞬间又恢复了那副病恹恹的样子,有气无力地应道:“端进来吧。”
清露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药进来,身后跟着一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
南宫昭靠在床头,柔弱地接过药碗,指尖看似无意地擦过碗沿,鼻翼微不可察地动了动。
汤药气味浓郁,掩盖得极好,但她还是敏锐地嗅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属于安神药材的异样气味——是一种能让人精神渐渐萎靡、反应迟钝的慢性药物。
果然来了。赫连家的手,伸得真长,连御药房都能插手。
她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甚至对那小太监露出了一个感激的、怯生生的笑容:“有劳公公,回去代本宫谢过陛下隆恩。”
说着,她拿起汤匙,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作势要喝。
清露在一旁看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又不敢出声。
就在汤匙即将碰到唇瓣的瞬间,南宫昭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手一抖,整碗汤药“啪”地一声摔在地上,瓷碗四分五裂,深褐色的药汁溅了一地。
“啊!”南宫昭仿佛被吓到了,眼圈瞬间就红了,手足无措地看着地上的狼藉,声音带着哭腔,“本宫……本宫不是故意的……手滑了……”
那小太监愣了一下,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失望,但立刻低下头道:“殿下受惊了,是奴才的不是,没端稳。奴才这就去再熬一碗来。”
“不,不用了……”南宫昭连忙摆手,脸色苍白,仿佛心有余悸,“本宫……本宫这会儿心里慌得厉害,也喝不下……浪费了陛下的心意,真是罪过……”她说着,又掩唇咳嗽起来,一副随时要晕过去的模样。
小太监见状,也不敢再坚持,只得道:“那殿下好生歇息,奴才告退。”说完,便躬身退了出去。
清露赶紧上前收拾碎片,低声道:“殿下,您没事吧?那药……”
“没事。”南宫昭淡淡道,看着地上那滩药汁,眼神冰冷,“把这里清理干净,一点痕迹都不要留。以后凡是入口的东西,都要更加小心。”
“是!”清露心领神会。
这一夜,听雪轩内再无他事。
但南宫昭知道,试探和暗箭,才刚刚开始。摔碗不过是暂时拖延,对方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走到妆台前,看着铜镜中那张苍白柔弱的脸,抬手轻轻抚过发间那支白梅金簪。
芷晴已经就位,影煞也在暗中活动。
这北溟龙城,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
而她这条潜入深渊的凤,是时候悄悄张开翅膀,搅动这一池暗流了。
翌日清晨,那位严厉的教习嬷嬷又准时到来。
今日学习的,是觐见北溟皇帝陛下时的全套礼仪,尤为繁琐复杂。
南宫昭依旧“笨拙”地学着,不是踩到自己的裙摆,就是忘记转身的方向,惹得那嬷嬷眉头紧锁,脸色越来越黑。
就在嬷嬷第三次纠正她的跪拜姿势时,院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似乎有什么大人物来了。
嬷嬷训练被打断,很是不悦,正要呵斥,就见一个管事太监匆匆跑进来,禀报道:“嬷嬷,王后娘娘驾到!”
王后娘娘?
教习嬷嬷脸色一变,赶紧整理了一下衣襟,瞪了南宫昭一眼,低声道:“快整理仪容!王后娘娘来了,若是失了礼数,谁也保不住你!”
南宫昭心中一动,来了。慕容王后的试探。
她立刻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手忙脚乱地整理着本就很整齐的衣襟和发簪,脸色愈发白了几分,看起来紧张又害怕。
脚步声响起,环佩叮当,一股淡淡的、威严的冷香率先飘入室内。
紧接着,一群宫女太监簇拥着一位华服女子走了进来。
那女子看起来三十许人,身着正红色绣金凤宫装,头戴九翚四凤冠,容貌美艳,却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雍容气度,眼神锐利而冷静,缓缓扫过室内,最终落在南宫昭身上。
正是北溟王后,慕容清。
“臣妾/奴婢参见王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千岁!”教习嬷嬷和屋内宫人立刻跪倒一片。
南宫昭似乎被这阵仗吓呆了,愣在原地,直到清露悄悄扯了扯她的衣袖,才仿佛如梦初醒,慌忙跟着跪下,声音发颤:“南、南宫昭参见王后娘娘……”行礼的姿势歪歪扭扭,显得十分生疏笨拙。
慕容王后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并未立刻叫起,而是淡淡道:“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南宫昭依言怯生生地抬起头,眼神躲闪,不敢与王后对视,一副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的模样。
慕容王后看着她那副惊惶失措、苍白瘦弱的模样,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审视和……淡淡的失望?
这就是那个能让北疆军心归附、甚至让陛下和澈王爷都略有在意的天宸公主?看起来……未免也太不堪了些。
“起来吧。”慕容王后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听闻公主殿下身子不适,在北疆又受了惊吓,可好些了?”
“劳、劳娘娘动问,好、好些了……”南宫昭站起身,依旧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
“既来了北溟,便要守北溟的规矩。宫廷礼仪关乎国体,须得用心学习,不可懈怠。”慕容王后语气平淡,却自带威压。
“是,昭、昭明白……”南宫昭一副被吓到的样子,头垂得更低。
慕容王后又问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起居饮食问题,南宫昭皆是一问三不知,或者回答得颠三倒四,毫无条理。
最终,慕容王后似乎失去了兴趣,淡淡道:“好生学着吧。三日后宫中设宴,为公主接风,届时莫要失了体统。”
说完,便扶着宫女的手,转身离去,留下一室冰冷的香气和噤若寒蝉的众人。
直到王后仪仗远去,教习嬷嬷才松了口气,看向南宫昭的眼神更加鄙夷,没好气道:“继续练!连王后娘娘都惊动了,真是……”
南宫昭唯唯诺诺地应着,重新开始那“笨拙”的练习。
然而,低垂的眼帘下,那双眸子里却闪过一丝冷光。
慕容清……赫连铁树的妹妹。她刚才那丝失望,是因为觉得我太过废物,不值得她出手?还是……另有用意?
三日后宫宴?
看来,那才是真正的第一道关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