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旧缘新棋·毒窟定策

“林……林婉如？！林擎天？！”

莫问天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猛地后退半步，那双充满疯狂与偏执的眼睛死死盯着南宫昭，里面翻滚着难以置信、震惊、追忆以及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干枯的手指颤抖着指向南宫昭，声音嘶哑得几乎破音：“你……你是婉丫头的女儿？！林擎天那老小子的外孙女？！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婉丫头她……她怎么会……”他的话语颠三倒四，显然南宫昭母亲的名字对他冲击极大。

南宫昭心中一定。果然！母亲和外祖父的名号，对这位性情乖张的毒医圣手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

她面上适时地流露出一丝哀戚和黯然，眼神却清澈而坚定，迎着莫问天审视的目光，缓缓道：“家母……已于多年前仙逝。外祖父亦在北疆遭奸人陷害，战死沙场。昭……身负血海深仇，不得已潜入北溟，方才惊扰前辈清修，还望前辈见谅。”她微微屈膝，行了一个晚辈礼，姿态从容，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怯懦惊慌。

这番话说得清晰明白，既点明身份，又道出来意和处境，更隐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求助之意。

莫问天脸上的狂躁和怀疑渐渐被一种深沉的悲怆和愤怒所取代。他喃喃道：“死了？婉丫头……竟然死了？是谁？！是谁害死了她？！还有林擎天那个老匹夫……当年那般英雄了得，怎么会……”他猛地抬头，目光如毒钩般刮过南宫昭的脸，“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南宫昭深吸一口气，简略地将天宸皇帝如何忌惮外祖父功高震主，如何设计陷害、断送援军致使外祖父战死，母亲又如何被废后乃至最终含恨而终的经过说了一遍。她的声音平静，但话语中蕴含的刻骨仇恨和冰冷杀意，却让这毒窟的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当然，她略去了自己幽皇和天机阁主的身份，只强调自己为复仇不得不隐忍伪装。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莫问天听罢，仰天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低吼，震得周围的毒草都簌簌作响，“南宫擎！好一个狼心狗肺的昏君！当年婉丫头那般……他竟如此待她！还有林家！好好好！好的很啊！”

他猛地看向南宫昭，眼神变得无比锐利：“小丫头，你冒险潜入北溟，不只是为了和亲保命吧？你想做什么？”

“报仇。”南宫昭的回答简洁有力，掷地有声，“颠覆天宸，手刃仇敌。但如今身陷北溟，强敌环伺，步步惊心。今日宫宴之事，前辈想必已有耳闻，赫连家欲除我而后快。”她目光扫过地上那些赫连家暗卫的尸体，“便是明证。”

莫问天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嫌恶地撇了撇嘴：“赫连铁树那个莽夫养的一群疯狗！这些年没少来惦记老夫的毒经和这些宝贝毒草！死了活该！”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盯着南宫昭，带着一种审视和探究，“你方才用的幽冥指和天机镇魔粉……幽冥坊的幽皇，天机阁的阁主，跟你是什么关系？”

终于问到最关键的问题了。

南宫昭知道，此刻再完全隐瞒已无意义，反而会失去这潜在的强大助力。但她也不会完全交底。

她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神秘和与他年龄不符的深沉：“晚辈机缘巧合，曾得幽皇与天机阁主些许恩惠，传授了些许防身保命的微末伎俩罢了。否则，焉能在那吃人的皇宫活到今日，又焉能潜入此地，得见前辈？”

这话半真半假，既承认了与两大势力的关联，又模糊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将一切推给“恩惠”和“传授”，留下足够的想象和忌惮空间。

莫问天果然没有立刻深究，他只是上下打量着南宫昭，眼神变幻不定，似乎在评估她话语的真实性以及她的价值。幽冥坊和天机阁，那是连他这种避世老怪都不得不重视的庞然大物。这小丫头若真与这两大势力渊源极深，那她的能量和危险性可就远超预估了。

沉默了良久，莫问天忽然嘿嘿怪笑起来，笑声在这阴森的毒窟中回荡，显得格外瘆人：“有意思！真有意思！林擎天的外孙女，婉丫头的女儿，身负血海深仇，还跟幽冥坊、天机阁扯上关系……如今跑到北溟这龙潭虎穴来和亲……小丫头，你比你那个只知道忠君爱国、不懂变通的外祖父有意思多了！”

他搓着手，围着南宫昭转了两圈，像个发现新奇玩具的孩子，但眼神深处的算计却丝毫未减：“你想找老夫帮忙？对付赫连家？还是对付天宸？”

“皆有可能。”南宫昭迎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但眼下，首要之事是活下去，并在北溟站稳脚跟。前辈隐于此地，想必亦有不得已之苦衷，或有所图。或许，我们可以……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莫问天停下脚步，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能给老夫什么？”

“前辈栖身于此，与毒为伴，所求无非是至高毒术、稀世毒物，或是一方不受打扰的净土。”南宫昭缓缓道，目光扫过这片庞大的毒圃，“晚辈或可提供前辈所需的一些失传毒经线索、罕见毒物来源。至于净土……”她顿了顿，意有所指，“待他日尘埃落定，天下之大，前辈何处不可去得？何必困守这阴暗地穴，甚至还需应付赫连家时不时的骚扰？”

莫问天眯起了眼睛。南宫昭的话，精准地戳中了他的一些心思。他确实痴迷毒术，也确实厌倦了被赫连家觊觎和某种程度上监控的日子。

“再者，”南宫昭语气忽然一转，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威胁，“前辈方才也看到了，赫连家欲杀我而后快。我若死在此地，或是日后在北溟宫中‘意外’身亡，陛下震怒追查之下，难保不会查到西华殿的蹊跷……届时，前辈这片经营多年的毒圃，恐怕就再无宁日了。甚至……若是天宸那边知道前辈在此，又会作何想法？”

软硬兼施，利弊分明。

莫问天盯着她，半晌，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却带着几分畅快和欣赏：“好！好个小丫头！心思缜密，胆大包天，还会拿捏人心！不愧是婉丫头的种！有几分老子当年的风范！”

他猛地收住笑声，压低声音道：“帮你，不是不可以。但老夫有个条件！”

“前辈请讲。”

“第一，老夫要知道害死婉丫头的所有仇人的名字！一个不漏！”
“理所应当。”
“第二，你要定期给老夫提供外面有趣的新毒方、新毒物！还有幽冥坊、天机阁里关于毒术的古籍拓本！”
“晚辈尽力而为。”
“第三，”莫问天的目光变得幽深起来，“将来若有可能……帮老夫杀一个人。”

南宫昭心中微动：“谁？”

“北溟先帝，轩辕宏业。”莫问天的声音里充满了刻骨的恨意，“虽然他早就死了，但他当年欠下的债，还没还清！老夫要他断子绝孙，江山倾覆！”

南宫昭瞳孔微微一缩。轩辕宏业，正是当今北溟皇帝轩辕弘和澈亲王轩辕澈的父亲！这莫问天竟然与北溟先帝有如此深仇大恨？他隐居于此，莫非与此有关？

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条件，牵扯极大。但此刻，她别无选择。

“好。”南宫昭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应下，“若有机会，必如前辈所愿。”

“痛快！”莫问天一拍大腿，显得十分满意，“那老夫就暂时跟你这小丫头绑在一块了！说吧，眼下需要老夫做什么？”

南宫昭迅速整理思绪，沉声道：“第一，我需要一种能让人看起来病入膏肓、脉象诡异，但实际上对身体损害极小，且能随时解除的毒药或药物。”

“装病？这个老夫拿手！”莫问天眼睛一亮，立刻跑到一个药柜前翻找起来，“‘如梦令’怎么样？服下后三天内气息奄奄，脉象如油尽灯枯，实则睡一觉就好！或者‘相思缠’？能让人咳血虚弱，实则滋补元气……”

“等等，”南宫昭打断他，“还有第二件事。今日前来行刺的赫连家暗卫全军覆没，赫连家绝不会善罢甘休，定会追查。我需要前辈帮我制造一个‘意外’的现场，让他们相信这些人是死于此地毒物反噬或是内讧，与我、与前辈皆无干系。最好，能留下一点指向其他人的线索。”

“嫁祸于人？嘿嘿，这个更有趣！”莫问天搓着手，脸上露出恶劣的笑容，“让老夫想想……赫连家跟慕容家那个婆娘最近也不是铁板一块……正好，老夫这里还有点慕容家暗卫身上常用的‘冷香粉’……”

看着莫问天兴致勃勃地去布置现场、调配药物，南宫昭心中稍稍安定。有了莫问天这个意外获得的强援，她在北溟的处境，总算看到了一线生机和转机。

很快，莫问天就配好了所谓的“如梦令”，乃是一颗散发着淡淡苦涩药味的黑色药丸，并详细告知了用法和解毒之法。同时，他也手脚利落地将现场布置完毕，巧妙地利用几种相克毒物制造出爆炸和互殴的假象，并小心翼翼地撒上了一点特殊的香粉。

“搞定！”莫问天得意地拍拍手，“保管赫连家那些蠢货查破头也只会以为是慕容家那婆娘想黑吃黑，结果手下人不小心触动了老夫的禁制，同归于尽了！”

“多谢前辈。”南宫昭接过药丸，小心收好。她看了看天色，知道自己必须尽快返回迎宾馆，否则天一亮恐生变数。

“前辈，此地不宜久留，晚辈需尽快返回。”

“走吧走吧。”莫问天摆摆手，似乎又沉浸到他的毒术世界里去了，但随即又想起什么，叫住她，“喂，小丫头，以后怎么找你？老夫总不能老是等你摸过来吧？”

南宫昭略一沉吟，从发间取下那支白梅金簪，递了过去：“前辈若有急事，可设法将此簪交予迎宾馆内一名叫清露的宫女，她自有办法告知于我。反之，我若有事，也会通过此簪或清露与前辈联系。”

莫问天接过金簪，打量了一下，嘀咕道：“天机阁的手笔……啧啧。”便随意地揣进了怀里。

南宫昭不再耽搁，循着原路迅速离开西华殿地下毒窟，悄无声息地潜回听雪轩。

她返回的时机恰到好处，清露正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见到她安然归来，差点喜极而泣。

“殿下，您可算回来了！刚才有侍卫来巡查过，奴婢差点就瞒不住了！”

“无事。”南宫昭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迅速换下夜行衣，躺回床上，做出一直沉睡的模样，“天亮之后，无论听到什么消息，都只需表现出害怕即可。”

“是。”清露虽然不明所以，但对南宫昭的命令绝对服从。

果然，天刚蒙蒙亮，迎宾馆外便传来一阵喧哗，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很快便有消息传来，说是宫中西华殿附近发现数具身份不明的黑衣人尸体，疑似遭毒物反噬或是相互斗殴而死，陛下已下令严查。

听雪轩内的北溟宫人听闻此事，更是噤若寒蝉，觉得这北溟皇宫处处充满诡异和危险。

南宫昭则“适时”地“病倒”了。

她服下了莫问天给的“如梦令”，很快便呈现出一种病入膏肓、气若游丝的状态，脸色灰败，昏迷不醒，脉象更是紊乱微弱至极，仿佛随时都会香消玉殒。

清露哭哭啼啼地去禀报，惊动了迎宾馆的管事和太医。

太医前来诊治，一看之下也是大惊失色，连连摇头，表示公主殿下这是旧疾未愈又受惊过度，已是油尽灯枯之兆，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消息报到宫里，轩辕弘派了心腹太监前来探视，确认情况后，也只是吩咐太医尽力救治，赏赐了些名贵药材，并未多言。

慕容王后那边也派人送来了一些补品，态度依旧冷淡莫测。

然而，就在这一片认为天宸公主即将熬不过去的悲观氛围中，当夜子时，南宫昭却悄无声息地睁开了眼睛。

“如梦令”的药效已过，她的身体并无大碍，反而因为运功调息，精神更胜以往。

她坐起身，目光沉静如水。

如今，莫问天这条线已经初步搭上，虽然此人性情乖张，难以完全掌控，但至少短期内可以互为助力。装病之计也能让她暂时避开许多明枪暗箭，获得喘息之机。

下一步，便是要设法联系上苏芷晴和影煞，了解宫外动向，并查探轩辕澈的真正意图。他指引她去西华殿，究竟是顺手为之，还是早已知道莫问天的存在？

还有那位三皇子轩辕彻……他似乎是个可以争取的对象。

正思索间，窗外忽然传来三声极轻微的、不同于影煞和苏芷晴联络信号的叩响。

南宫昭眸光一凝，悄声走到窗边。

只见窗棂上，不知何时，被人用利器刻下了一个小小的、抽象的狼头图案——那是北溟澈亲王的私人徽记！

图案下方，还压着一枚通体乌黑的玄铁令牌，令牌上同样刻着一个狰狞的狼头，背面则是一个“澈”字。

轩辕澈的令牌？他这是什么意思？

南宫昭拿起令牌，指尖触感冰凉。就在她拿起令牌的瞬间，发现令牌之下竟还压着一小截细细的竹管。

她打开竹管，里面是一张纸条。上面只有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笔迹锐利张扬，一如他本人：

“‘病’中静养，勿出勿动。狼卫在外，可挡小鬼。”

南宫昭看着这纸条和手中的玄铁令牌，再联想到窗外那些明显增加的、气息更加精悍的“护卫”，心中豁然开朗。

轩辕澈这是……在用他的方式，变相地将她纳入他的羽翼之下进行保护？这枚令牌，便是凭证和信物？

他到底想做什么？

先前雪夜出手相救，宫宴解围，密信警示，指引西华殿……如今又送来令牌和警告。

一次次的出手，看似随意，却次次都精准地帮她在关键时刻化解危机。

若说全是巧合或是为了“有趣”，南宫昭绝不相信。

她握着那枚冰凉沉重的令牌，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第一次对这个心思难测的敌国亲王，产生了一种超出算计和警惕之外的、极其复杂的探究欲。

这场始于阴谋和算计的和亲棋局，似乎正朝着一个谁也预料不到的方向，悄然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