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凤鸣惊阙·帝心初探

风雪夜，杀机四伏后的听雪轩，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南宫昭悄无声息地自后方潜回，如同融化的雪水，未引起任何注意。她迅速换下夜行衣，穿上素白中衣，将一头青丝揉得略显凌乱，并运功逼出几分受惊后的苍白与虚弱。

“殿下！殿下您去哪儿了？！可吓死奴婢了！”清露第一个发现她，几乎是扑过来的，声音带着哭腔和后怕，演技浑然天成。

南宫昭适时地身子微晃，被她扶住，气息微弱：“本宫……本宫方才惊醒，听到外面厮杀声，心中害怕，想寻个地方躲藏……不知怎地就走到了后院柴房……”她声音颤抖，眼神惊惶失措，完美诠释了一个受尽惊吓、六神无主的病弱公主。

此时，院内已被狼卫和闻讯赶来的宫廷侍卫控制住。地上躺着几具黑衣杀手的尸体，血迹在雪地上洇开刺目的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紧张的气氛。

狼卫副统领墨夜正脸色铁青地指挥手下清理现场、查验尸体。见到南宫昭“安然无恙”地出现，他明显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快步上前单膝跪地：“末将护卫不力，惊扰公主殿下，请殿下责罚！”

“墨……墨统领请起……”南宫昭仿佛惊魂未定，下意识地抓住清露的手臂寻求支撑，“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会有刺客……他们是要杀本宫吗？”她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眼圈微微发红，泫然欲泣。

墨夜起身，沉声道：“殿下受惊了。是一伙不知死活的宵小之徒，竟敢潜入宫廷行刺。末将定会彻查此事，给殿下一个交代！”他话语铿锵，但眼神锐利地扫过现场，心中显然明白绝非普通宵小那么简单。这些杀手训练有素，配合默契，分明是专业的死士队伍。而且，今晚狼卫的巡逻路线似乎被人刻意干扰过……这背后水深得很。

“彻查？如何彻查？”一个冰冷而威严的声音忽然自院门口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轩辕澈去而复返，竟比太医来得更快。他依旧穿着那身墨色常服，大氅上落满了雪花，脸色却比方才“病重”时更加冷峻阴沉，一双寒眸扫过院内的情形，最终落在南宫昭那副受惊小兔般的模样上，眼底深处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快得无人捕捉。

“皇兄听闻听雪轩遇袭，特命本王前来查看。”他语气平淡，却自带一股迫人的威压，“墨夜，你就是这般护卫公主安全的？若非本王恰好留了人手在附近巡查，今夜后果不堪设想！”

墨夜立刻再次跪下：“末将失职！请王爷降罪！”他心中暗自凛然，王爷留下的人手？是指那些暗中解决了大部分杀手、身手诡异莫测的黑衣人吗？那些人似乎并非狼卫体系……王爷暗中培养的力量，竟已如此深不可测？

轩辕澈并未立刻发作，而是走到一具杀手尸体旁，用脚尖挑开其蒙面的黑巾，露出一张平凡无奇、毫无特征的脸。

“死士。”他冷冷吐出两个字，目光扫向其他尸体，“清理得很干净，查不出身份。但能在宫中调动如此规模的死士……”他话未说尽，但所有人都明白其中的暗示——非权倾朝野之辈不可为。

赫连家？慕容家？甚至……其他皇族？众人心中各有猜测，气氛更加凝重。

“王……王爷……”南宫昭适时地发出微弱的声音，仿佛支撑不住，身体软软地向后倒去。

“殿下！”清露惊呼。

轩辕澈动作极快，身形一闪，已至近前，伸手扶住了南宫昭的手臂。他的手掌温热有力，隔着薄薄的中衣，传来沉稳的力量感。

“公主受惊过度，需即刻休息。墨夜，这里交由你处理，将所有证据封存，直接呈报陛下！任何人不得插手！”轩辕澈沉声命令，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是！”墨夜领命。

轩辕澈转而看向南宫昭，语气稍缓：“公主殿下，本王送你回房休息。太医即刻便到。”

南宫昭借着他的力道“勉强”站直，低垂着眼睫，掩去眸中所有情绪，细声如蚊蚋：“多……多谢王爷。”

他扶着她，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一步步走向内室。他的步伐很稳，仿佛只是搀扶一位受惊的弱质女流，但南宫昭能感受到他指尖传来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在戒备，也在观察。

进入内室，屏退左右，只留清露在一旁伺候。

轩辕澈松开手，目光落在南宫昭脸上，那双深邃的眸子仿佛能洞悉人心：“公主的戏，做得不错。”

南宫羽抬眸，眼中的惊惧脆弱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平静：“王爷的配合，也是天衣无缝。”他方才那般雷霆手段，强势接管现场，直接命令将证据呈报皇帝，等于将赫连家（或慕容家）的阴谋直接摊开在了轩辕弘面前，逼皇帝表态。这份果决和心机，非同一般。

“彼此彼此。”轩辕澈淡淡一笑，笑意未达眼底，“经此一事，陛下想装糊涂也不行了。本王很好奇，他会如何处置。”

“陛下雄才大略，自是……公正严明。”南宫昭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通报，太医到了。

来的不仅是太医，还有皇帝轩辕弘身边的首领太监高德胜。

高德胜一脸焦急关切，先代皇帝表达了慰问之意，然后便让太医赶紧为公主诊脉。

太医战战兢兢地上前，仔细为南宫昭诊脉，片刻后回禀：“启禀王爷，高公公，公主殿下乃惊惧过度，邪风入体，引发旧疾，需好生静养，万不能再受刺激。”结论自然是吓病了，合情合理。

高德胜连忙道：“皇上听闻此事，震怒不已，已下旨严查！定会给公主殿下一个交代！皇上还说了，让公主安心静养，需要什么药材补品，尽管开口，太医院全力供给。”场面话说完得漂亮。

南宫昭虚弱地谢恩。

高德胜目光又转向轩辕澈，语气更加恭敬了几分：“澈亲王，皇上口谕，此事交由您全权负责稽查，务必揪出幕后主使，严惩不贷！”

轩辕澈面无表情地接旨：“臣，遵旨。”

南宫昭心中微动。皇帝果然顺势将此事交给了轩辕澈！这既是信任，也是试探，更是将轩辕澈彻底推到了赫连家（及可能的相关势力）的对立面！好一招驱虎吞狼！

高德胜传完口谕，又安抚了南宫昭几句，便带着太医匆匆回去复命了。

室内再次只剩下南宫昭、轩辕澈和清露。

“王爷如今手握尚方宝剑，可以大展拳脚了。”南宫昭语气淡淡。

“一把双刃剑而已。”轩辕澈看得透彻，“查得出，是本王份内之事；查不出，或是查得太深……便是本王无能，或别有用心。”他看向南宫昭，目光深邃，“公主以为，本王该如何查？”

“王爷心中自有丘壑，何须问本宫？”南宫昭垂下眼睫，“本宫只需一个‘公道’便可。”

“公道？”轩辕澈轻笑一声，“这深宫之中，何来真正的公道？唯有……利益与制衡。”他话锋一转，“不过，公主想要的‘公道’，本王会尽力给你。”

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猫叫。

轩辕澈眸光微动，对南宫昭道：“公主好生休息，本王还需去处理后续事宜。”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南宫昭明白，那声猫叫是他的人发出的信号，想必是青鸾那边有消息了，或者……是别的什么。

果然，片刻后，清露悄悄递过来一个小纸卷，低声道：“殿下，是青鸾姑娘方才趁乱塞给奴婢的。”

南宫昭展开纸卷，上面是青鸾娟秀却急促的字迹：“已按计划进行。‘礼物’送至。西偏殿柳树下。”

南宫昭指尖内力一吐，纸卷化为粉末。

她的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礼物，已经送出去了。接下来，就看赫连家如何接招了。

当夜，澈亲王雷厉风行，以稽查刺客之名，封锁了宫中数条通道，甚至“请”了几位赫连家和慕容家安插在宫中的低阶管事、侍卫“协助调查”，一时间宫中人心惶惶，气氛紧张。

而翌日清晨，一个更令人震惊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在宫廷隐秘的角落传开——赫连大将军那位在京畿大营担任要职的侄子，昨夜在府中暴毙！死因蹊跷，疑似中毒！而在他书房隐秘的暗格里，发现了一些与宫中某位贵人往来密切、内容暧昧不清的信件副本！以及……一小包未经使用的、与昨夜听雪轩刺客所用型号完全一致的淬毒弩箭！

消息传得隐秘，却精准地流向了该知道的人耳中。

一时间，赫连家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虽然没有任何直接证据证明听雪轩刺杀与赫连家有关，但其侄子在这个敏感时刻暴毙，家中还搜出与宫中联系的信件和凶器，其嫌疑已然滔天！

赫连大将军一早便被急召入宫，直至午后才面色铁青地出来，据说是被皇帝狠狠申饬了一番，罚俸一年，责令其闭门思过，并交出兵符，其所辖部分军权暂由澈亲王代管。

这惩罚，看似不重，未伤筋动骨，但其中的政治信号，却让所有人心惊！

皇帝这是在明明白白地打压赫连家了！

而轩辕澈，则再次成为最大赢家，权柄更盛。

南宫昭坐在窗前，听着清露打听来的消息，慢条斯理地喝着药膳粥。

“殿下，您说……赫连家那位侄子的死……”清露小声问道，眼中有些困惑。这也太巧了。

南宫昭放下粥碗，拿起丝帕擦了擦嘴角，目光平静无波：“多行不义必自毙。或许是亏心事做多了，遭了报应吧。”

清露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只有南宫昭知道，那所谓的“暴毙”和“发现证据”，自然是青鸾带领天机阁精锐的“杰作”。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赫连家想用“意外”让她消失，她就用更狠的“意外”，将嫌疑牢牢钉死在赫连家身上！

这一局，她赢了。借轩辕澈之手，狠狠反击了赫连家，既保全了自己，又进一步搅浑了水，离间了皇帝与赫连家。

然而，她并未感到轻松。

轩辕澈……他在其中扮演的角色，绝非仅仅是执行者那么简单。他是否早已料到她的反击？甚至……暗中推动了什么？

那个男人，心思深沉得可怕。

下午，风雪稍歇。

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来到了听雪轩。

北溟皇帝，轩辕弘。

他并未大张旗鼓，只带了高德胜和两名贴身侍卫，穿着常服，仿佛只是路过顺便进来看看。

南宫昭得到通传，心中微凛，立刻换上那副病弱惊惶的模样，由清露扶着来到外间迎接。

“臣妾参见陛下。”她声音微弱，行礼的动作显得有些吃力。

“公主不必多礼，你身体不适，快起来。”轩辕弘的声音平和，带着一种天然的帝王威仪，他虚扶了一下，目光落在南宫昭苍白的小脸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谢陛下。”南宫昭“勉强”站直，低眉顺眼。

轩辕弘在主位坐下，示意南宫昭也坐。“朕听闻昨夜之事，心甚忧之。公主受惊了。可好些了？”

“劳陛下挂心，臣妾……只是心中仍有些后怕。”南宫昭轻声回答，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脆弱。

“宫中竟发生此等骇人之事，是朕疏忽了。”轩辕弘语气沉缓，“澈亲王正在严查，定会给公主一个交代。公主近日便好生在听雪轩静养，朕已加派了守卫，绝不会再让宵小惊扰公主。”

“臣妾叩谢陛下隆恩。”南宫昭再次起身欲行礼。

“免了。”轩辕弘抬手阻止，他看着她，忽然话锋一转，“公主来自天宸，觉得我北溟宫廷……与天宸相比如何？”

南宫昭心中一动，来了。皇帝果然起了疑心，亲自来试探了。

她抬起眼，目光纯净带着一丝怯懦和茫然，仿佛不解皇帝为何突然问这个：“北溟皇宫巍峨雄伟，臣妾见识浅薄，不敢妄比。只是……只是觉得似乎比天宸皇宫……更冷一些。”她说着，下意识地拢了拢衣襟，像个不谙世事、只凭直觉说话的小女孩。

轩辕弘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从她每一丝表情里判断真伪。眼前的女子，美丽、脆弱、受惊失措，看起来毫无威胁。昨夜之事，她真的是无辜的受害者？还是……这一切背后，有更深沉的算计？

他阅人无数，此刻竟有些看不透这位看似简单的和亲公主。

“冷么？”轩辕弘淡淡一笑，“或许是风雪大的缘故。公主习惯便好。”他不再追问这个问题，转而闲聊般问了些天宸的风土人情，仿佛真的只是来关心一下受惊的公主。

南宫昭一一小心应答，言辞谦卑谨慎，偶尔流露出些许思乡之情，表现得恰到好处。

约莫一炷香后，轩辕弘起身告辞。

送走皇帝，南宫昭背后的中衣，已被冷汗微微浸湿。

与轩辕弘的短暂交锋，比面对十个杀手还要惊心动魄。这位北溟帝王，看似平和，那双眼却仿佛能洞穿一切，带给人的压迫感无与伦比。

她几乎可以确定，皇帝并未完全相信她的表演。他只是暂时没有证据，加之还需要她这个“和亲公主”的身份维持两国表面和平，所以才按兵不动。

今后的路，必须更加小心。

傍晚时分，又一份“礼物”悄然而至。

这次是通过莫问天的渠道送来的——一小包晒干的、毫不起眼的草药根茎，混在太医送来的正式药材包里。

清露发现后，立刻呈给南宫昭。

南宫昭辨认出，这是“哑口兰”的根茎，本身无毒，但若与另一种名为“赤焰果”的常见滋补药材一同煎服，便会产生一种令人暂时失声的毒性。而赤焰果，正好是太医院今日送来给她“压惊定神”的方子里的一味主药！

若非她精通药理，恐怕真要着了道！

这手段，比赫连家的直接刺杀，更加隐蔽阴毒！是慕容王后？还是宫中其他看她不顺眼的人？

南宫昭眼中寒光凛冽。她将计就计，吩咐清露：“将这‘哑口兰’收好。太医开的药，照常煎服，但每次煎好后，将我让你准备的‘清心散’悄悄混入服下即可。”清心散能解此毒，且无色无味。

她倒要看看，对方发现她迟迟没有“失声”，会是什么反应。

同时，她也对莫问天更加好奇。他竟能如此精准地截获这份阴谋并传递给她？他在宫中的眼线，到底有多深？

就在她处理完这一切，准备用晚膳时，轩辕澈再次不请自来。

他这次带来的不是汤，而是一盘棋。

“长夜漫漫，公主病中寂寥，不如与本王手谈一局，静静心神？”他语气自然，仿佛真是来陪她解闷的。

南宫昭看着他摆在桌上的白玉棋盘和墨玉棋子，心中警铃微作。下棋？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面上却露出些许为难：“臣妾棋艺拙劣，只怕会扫了王爷的雅兴。”

“无妨，消遣而已。”轩辕澈自顾自地坐下，执黑先行，“公主，请。”

南宫昭只得在他对面坐下，执白子。

棋局伊始，轩辕澈落子如飞，攻势凌厉，大开大合，带着一股战场上排兵布阵般的杀伐之气，步步紧逼。

南宫昭则稳扎稳打，看似被动防守，实则绵里藏针，每一步都留有后手，布局深远，耐心地等待着反击的时机。

两人皆沉默不语，只有棋子落在棋盘上的清脆声响，在安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棋局如战局，亦是心局。

轩辕澈通过棋风施压，试探她的深浅和心性。

南宫昭则通过棋路周旋，隐藏自己的锋芒，也窥探着他的思路和破绽。

不知不觉间，棋至中盘，杀得难解难分。

轩辕澈忽然落下一子，看似寻常，却瞬间切断了南宫昭一条大龙的退路，杀机毕露！

“公主，小心了。”他抬眸看她，目光锐利。

南宫昭凝视棋盘片刻，并未慌乱，指尖白子轻轻落下，一着看似无关紧要的“闲棋”，却巧妙地在外围做了一个眼，不仅化解了危机，反而隐隐对黑棋形成了反包围之势！

“王爷，承让。”她微微颔首，语气平静。

轩辕澈看着棋盘，眼中闪过一抹真正的讶异和欣赏。这步棋，走得极妙！看似放弃局部，实则着眼全局，这份冷静和谋略，绝非寻常闺阁女子能有！

他忽然低笑出声，放下了手中的棋子：“本王输了。”

南宫昭微怔：“棋局尚未结束，王爷何出此言？”

“大势已去，何必纠缠。”轩辕澈身体向后靠向椅背，目光重新落在南宫昭身上，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探究和审视，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仿佛重新认识她一般的深邃光芒，“南宫昭……你究竟还有多少面，是本王不知道的？”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仿佛叹息，又仿佛……期待。

南宫昭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

窗外，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入室内，在棋盘上投下交错的光影。

棋局已终。

而他们之间的博弈，似乎才刚刚进入一个新的阶段。

今夜，帝心已探，杀局暂破。

但更大的风暴，正在这短暂的平静之下，蓄势待发。

南宫昭迎上轩辕澈的目光，唇角微扬，勾勒出一个清浅却意味不明的弧度：

“王爷不妨……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