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凤眸初露·帝心莫测

轩辕澈离去后，听雪轩并未立刻恢复宁静。远处依稀还能听到侍卫搜查其他宫殿的喧哗声，火把的光亮在窗纸上一晃而过，如同鬼魅的眼睛。

南宫昭静坐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被角。轩辕澈最后的试探和警告言犹在耳，他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黑眸，让她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压迫感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这深宫泥潭，似乎因为他的存在，变得不那么无聊了。

她知道，不能再一味地伪装柔弱了。适当的示弱是保护色，但过度反而会引人怀疑，尤其是在轩辕澈这样心思缜密的人面前。她需要让他看到她的价值，看到她的锋芒，让他从“需要保护的弱国公主”转变为“值得警惕甚至合作的潜在盟友或对手”。

如何露这一手，却需要恰到好处的时机和方式。

正思忖间，殿外忽然传来一阵不同于侍卫搜查的、略显急促却规整的脚步声，随即是太监略显尖细的通传：

“皇上驾到——！”

皇帝？轩辕弘？他怎么会在这个时辰亲自过来？

南宫昭心中猛地一凛！深夜帝王亲临一个和亲公主的寝殿，这绝非寻常！是听到了刺客的风声前来关切？还是……另有所图？

她来不及细想，立刻对清露使了个眼色，迅速躺下，拉高锦被，做出被惊醒且虚弱不堪的模样，呼吸也变得急促而微弱。

清露会意，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襟，快步走到殿门处迎接。

殿门打开，一身玄色绣金龙常服的北溟皇帝轩辕弘迈步走了进来。他并未穿正式的龙袍，面容带着一丝倦色，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锐利，目光扫过殿内，最终落在榻上面色苍白、似乎连起身行礼都困难的南宫昭身上。

“臣妾……参见皇上……”南宫昭挣扎着想要起身，声音气若游丝，伴随着剧烈的咳嗽，“恕臣妾……无力全礼……”

轩辕弘抬手虚扶了一下，声音平和，听不出太多情绪：“公主有恙在身，不必多礼。朕听闻宫中进了刺客，惊扰各宫，特来看看。”

他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殿内陈设，南宫昭却敏锐地感觉到，那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他看的不是她是否受惊，而是在评估着什么。

“多谢……皇上关怀……”南宫昭断断续续地说道，眼神怯怯，带着后怕，“方才确有侍卫来搜查，声势骇人……幸得……幸得澈亲王及时赶来，才将人劝走……臣妾实在是不知发生了何事……”她巧妙地将轩辕澈来过的事再次点出，既解释了方才的动静，又将轩辕澈拉入视线中心。

果然，听到“澈亲王”三个字，轩辕弘的目光微微一动，但很快恢复平静，语气依旧温和：“澈儿倒是心细。公主受惊了，好生休养便是。宫中守卫森严，几个毛贼，翻不起大浪。”

他走到榻边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姿态闲适，仿佛只是寻常探病。但南宫昭却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帝王威压弥漫开来，比轩辕澈的冷冽更具一种深沉莫测的掌控力。

“朕听闻，公主不仅精通诗词，于医道也颇有涉猎？”轩辕弘忽然话题一转，状似无意地问道。

南宫昭心中警铃大作！他怎么会知道？是调查过她？还是……听到了什么风声？她在天宸时，为了暗中经营幽冥坊和天机阁，确实以“体弱需自学医术调养”为借口，看过不少医书，但也仅限于“涉猎”层面，从未真正显露过。北溟皇帝的消息竟然如此灵通？

她立刻垂下眼帘，掩饰住眼底的惊疑，声音更加虚弱：“皇上谬赞了……臣妾只是久病成医，胡乱看些杂书罢了……当不得‘精通’二字……比起北溟太医圣手，不过是萤火之光……”

“哦？是么？”轩辕弘淡淡应了一声，手指轻轻敲击着椅子的扶手，发出规律的轻响，每一声都仿佛敲在人的心上，“可朕怎么觉得，公主并非池中之物呢？”

他这句话语气平淡，却让南宫昭背后的寒毛瞬间竖了起来！

他到底知道了多少？！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清露吓得大气不敢出，冷汗浸湿了后背。

南宫昭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但越是危急，她反而越是冷静。大脑飞速运转，分析着轩辕弘的每一丝表情和话语背后的含义。

直接否认？显得心虚。
承认？无异于自曝底牌。

电光火石之间，她做出了选择。

她缓缓抬起眼，迎上轩辕弘那深邃探究的目光，脸上依旧带着病气，但那双原本总是氤氲着水汽、显得柔弱无助的眸子里，却极快地闪过一丝极淡的、类似于被轻视的不屈和锐利，虽然稍纵即逝，却足以被一直仔细观察她的轩辕弘捕捉到。

“皇上，”她声音依旧微弱，却褪去了几分刻意伪装的怯懦，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坦荡和……淡淡的嘲讽，“臣妾是否池中之物，于皇上而言，重要吗？臣妾不过是天宸送来的一枚棋子，是生是死，是珍珑还是废子，不皆在皇上与王后娘娘一念之间么？”

她以退为进，甚至主动点破自己“棋子”的身份，反而显得磊落，将那一点点显露的锋芒，归结于一个身不由己、心有不甘的弱国公主的正常反应。

轩辕弘敲击扶手的动作微微一顿。他看着南宫昭，眼前的女子苍白脆弱，仿佛一碰即碎，但那双眼睛，在方才那一瞬间，亮得惊人，像蒙尘的珍珠，忽然擦出了一点真实的光彩。

有趣。

他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这女人，果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她是在伪装，但此刻这点真实的情绪流露，反而比完美的表演更让人信服。

“公主倒是通透。”轩辕弘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棋子，也有棋子的用法。用得好了，废子亦可变活棋。端看……执棋之人如何想了。”

他在暗示什么？南宫昭心中念头急转。是在试探她是否愿意为他所用？还是警告她安分守己？

“皇上雄才大略，臣妾愚钝，不敢妄测圣意。”南宫昭再次垂下眼帘，将那份刚刚露出一点的棱角收敛起来，恢复恭顺，“臣妾只愿……能在这北溟宫中，得一隅安身之所，不至辱没天宸体面，便心满意足了。”她再次强调了自己和亲公主的身份和“安分”的愿望。

轩辕弘静静看了她片刻，忽然道：“朕记得，天宸林皇后，也就是公主的母后，当年亦是名满天下的才女，尤擅画艺，其所绘《山河雪霁图》，意境磅礴，朕至今记忆犹新。可惜，红颜薄命。”

他忽然提起母后！南宫昭的心猛地一揪，指尖瞬间冰凉！他是什么意思？是随口感慨？还是意有所指？是在暗示他知道些什么？还是用母后来敲打她？

巨大的悲伤和恨意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但她死死咬住牙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慌！绝对不能在他面前露出破绽！

她深吸一口气，再抬眼时，眸中已盈满了真切的水光，带着浓浓的哀戚与思念，声音哽咽：“多谢皇上……还记得母后……母后她……确是惊才绝艳……”她恰到好处地停顿，仿佛悲痛难以自抑，微微侧过脸，用袖角轻轻拭了拭眼角那不存在的泪滴。

将一个思念亡母、感怀身世的柔弱公主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轩辕弘看着她这副模样，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复杂情绪，似是怜悯，又似是审视，最终都化为一片沉静的幽潭。

他站起身：“公主好生休养吧。朕已吩咐太医院，明日再派太医来为公主请脉。需要什么药材，尽管开口。”

“臣妾……谢皇上恩典。”南宫昭挣扎着想要行礼。

“不必了。”轩辕弘摆摆手，转身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时，他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丢下一句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南宫昭耳中：

“在这宫里，有时候，看得太透，未必是好事。公主，还是‘愚钝’些好。”

说完，他径直离去，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夜色中。

殿内再次恢复寂静。

南宫昭缓缓坐直身体，脸上的哀戚和柔弱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锐利和深思。

轩辕弘今夜前来，绝不仅仅是探病那么简单！

他提及她的医术，是警告？还是暗示他知道她懂医甚至更多？
他提起母后，是偶然？还是故意试探她的反应？
他最后那句“看得太透未必是好事”，是劝诫？还是……另一种形式的认可和提醒？

这位北溟皇帝，心思之深，远在慕容王后之上！他看似温和，实则每一句话都暗藏机锋，每一步都带着目的。他仿佛一个居高临下的观棋者，冷静地看着后宫乃至朝堂的纷争，一切尽在掌握。

而他对自己……似乎有一种奇怪的兴趣。不是男女之情，更像是对一件有趣工具或者……一个值得观察的变量的审视。

南宫昭感到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与慕容王后明刀明枪的争斗或许还好应对，但面对轩辕弘这种深不见底、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每一步都如同在悬崖边走钢丝。

但她南宫昭，最不怕的就是挑战！

轩辕弘的试探，反而激起了她更强的斗志。

你想看戏？想掌控全局？

那我偏要让你看看，你这盘棋，会不会因为一颗小小的“棋子”，而彻底翻天覆地！

她摸了摸袖中暗藏的银针，眼神冰冷而坚定。

“清露。”

“奴婢在。”清露连忙上前，声音还带着后怕的颤抖。

“更衣。”南宫昭掀被下榻，动作利落，哪还有半分病弱之态。

“殿下，您这是……”清露愕然。

“本宫睡不着，想看看书。”南宫昭走到书案前，铺开宣纸，研墨，提笔，却不是写字，而是快速勾勒出一幅极其复杂的机关锁结构图——这是天机阁用于传递最高机密讯息的一种方式，非核心成员根本无法解读。

她要将今夜发生的一切，尤其是轩辕弘的异常举动和莫问天透露的关于龙佩、山河社稷图以及母亲、素雪前辈的线索，尽快传递给苏芷晴，让她动用天机阁的力量，从宫外加紧调查当年旧事，以及“缠绵”之毒的来源。

同时，她也需要让芷晴更加警惕轩辕弘。这个男人，比他们之前预想的，要危险得多。

笔尖在纸上游走，发出沙沙的轻响。南宫昭的神情专注而冰冷，烛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轮廓，那双凤眸之中，锐光凛冽，仿佛已能窥见未来风雨的雏形。

今夜，皇帝亲临，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潮汹涌。

这北溟的天，真的要变了。

而她这只蛰伏的凤凰，也即将……亮出掩藏已久的羽翼！

第一缕晨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了沉重的夜幕，透过窗棂，洒下一片熹微的清冷。

南宫昭吹干墨迹，将图纸仔细叠好，交给清露：“老方法，务必尽快送出去。”

“是！”清露紧紧攥住图纸，如同攥住千斤重担，眼神却异常坚定。

南宫昭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冷的晨风涌入，带着冰雪的气息，吹散了一室的沉闷。

她眺望着远处渐渐清晰的宫阙轮廓，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自信的弧度。

轩辕澈，轩辕弘，慕容霓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