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慈宁暗棋·情丝乍现
轩辕澈带着一身的冷冽和满腹的疑云离开了听雪轩。
南宫昭站在原地,手腕上还残留着他方才用力攥紧的痛感和灼热的温度。她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面上波澜不惊,心底却快速复盘着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交锋。
险。却很有效。
轩辕澈太聪明,观察力也太过敏锐。在他面前,完全藏拙早已不可能,反而会加重他的疑心,引来更彻底的探查。不如顺势而为,主动露出些许破绽,却又不是全部——让他看到她并非表面那般简单,让他察觉到她的锋芒和秘密,却又不让他完全摸清她的底牌。
将“被怀疑者”的身份,巧妙转变为“互相掌握把柄的潜在合作者或对手”,将主动权一点点抓回自己手中。
刚才她那番关于梅花根须与朝堂污秽的言论,以及对他自身秘密的点破,就是最好的反击和平衡。让他意识到,她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她也有窥探他的能力。
彼此制衡,方能周旋。
只是……他离去时那最后一眼,复杂得让她有些捉摸不透。有震惊,有愤怒,有探究,有警告,似乎……还有一丝极快闪过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味?
南宫昭甩开这个念头,现在不是分析轩辕澈复杂心理的时候。眼前的太后的午膳之约,才是下一个需要全力以赴的战场。
“清露,更衣。”
“是,殿下!”清露此刻对自家主子佩服得五体投地,动作格外利落,挑选了一件既不失礼数,颜色又不过于鲜亮、符合她“病体”身份的淡雅宫装。
南宫昭对镜整理妆容,特意用脂粉将脸色压得更苍白几分,眉宇间勾勒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疲惫与脆弱,但眼底深处的清亮与冷静,却被她完美敛去。
再次抬眼,镜中人又变回了那个我见犹怜、似乎一阵风就能吹倒的病弱昭公主。
“走吧。”
慈宁宫位于后宫深处,环境清幽,陈设古朴大气,透着一股历经岁月的沉淀与威严。
南宫昭扶着清露的手,步态轻盈却略显虚浮地走入殿内,规规矩矩地向端坐在主位上的太后行跪拜大礼:“臣妾南宫昭,叩见太后娘娘,愿太后凤体安康,福寿绵长。”
声音轻柔,带着恰到好处的敬畏和一丝气弱。
“起来吧,赐座。”太后的声音平和,带着老年人特有的缓慢,却不失威严。
南宫昭谢恩,在宫女的引导下,在下首的绣墩上小心翼翼落了座,只坐了半边,姿态恭谨谦卑,微微垂着头,目光落在自己交叠的手上,一副怯懦不敢直视天颜的模样。
她用眼角的余光快速扫视了一眼。太后年约五十许,保养得宜,面容慈和,眼神却透着一股经年累积的睿智与深沉,穿着并不十分华丽,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气度。旁边侍立着的,正是早前去传话的严嬷嬷。
殿内熏着淡淡的佛香,气氛宁静,似乎与外界的纷扰完全隔绝。
“哀家听闻,你身子一直不大好,在北溟可还习惯?”太后缓缓开口,语气像是寻常长辈的关怀。
南宫昭连忙微微欠身,声音细弱:“劳太后娘娘挂心,北溟水土……甚好,只是臣妾自幼体弱,需得慢慢将养,并无大碍。”言语间,还配合着轻轻咳嗽了两声。
太后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笑了笑:“习惯就好。皇帝政务繁忙,王后统摄六宫,难免有顾及不周之处,你若有什么短缺,或是下人们不当差,尽可来哀家这里说说。”
这话听起来是关怀,实则暗藏机锋。是在暗示王后治理后宫有失,并向她抛出橄榄枝?
南宫昭心中明了,脸上却露出惶恐之色,连忙道:“太后娘娘言重了,王后娘娘对臣妾极为照拂,事事周全,臣妾感激不尽,岂敢有半分怨言?”
她将姿态放得极低,完全是一副不敢得罪王后、逆来顺受的样子。
太后端起茶盏,轻轻撇了撇浮沫,状似无意地道:“哦?是吗?哀家怎么听说,今早司制房的人不懂规矩,冲撞了你?”
消息果然传得飞快!
南宫昭心中冷笑,面上却愈发惶恐,甚至急得眼圈微微发红,像是受了天大委屈又不敢说的样子:“没、没有的事!定是有人误传了!是那些奴才自己拿错了料子,并非有意怠慢。王后娘娘管理后宫千头万绪,怎能事事亲力亲为?底下人一时疏忽,也是有的……臣妾万万不敢因此小事惊扰娘娘圣听,更不敢心存怨怼。”
她这番话,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全是奴才的错,并且极力维护王后的“贤名”,将一个胆小怕事、谨小慎微的和亲公主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太后看着她那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眼神深处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严嬷嬷也几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这昭公主,是真如此懦弱无能,还是……伪装得太过高明?
“你能这般识大体,顾全大局,很是难得。”太后放下茶盏,语气依旧温和,“罢了,既然你不在意,哀家也不再多问。只是你既入了北溟皇宫,便是皇家中人,往后若再有人敢轻慢,哀家也不会坐视不理。”
“谢太后娘娘恩典!”南宫昭感激涕零地起身又要行礼,被太后抬手止住了。
“坐吧。陪哀家用了这顿便饭。”
午膳过程甚是安静,食不言寝不语。菜肴精致,却多以清淡滋补为主,符合太后的年纪和修行习惯。南宫昭吃得很少,动作优雅却带着病弱的迟缓,充分维持着人设。
膳后,宫女撤下席面,奉上清茶。
太后似乎闲聊般开口道:“哀家年纪大了,就喜欢看看你们年轻人。听说……昨夜宫里不太平,冷宫那边闹出了动静,没惊着你吧?”
来了!真正的试探来了!
南宫昭捧着茶盏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一紧,随即抬起茫然的脸:“昨夜?臣妾……臣妾喝了安神汤,睡得很沉,并未听到什么动静。冷宫……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她眼中是全然的困惑和无知,甚至带着一丝对“冷宫”二字本能的畏惧。
太后凝视着她,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似乎想从她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半晌,太后才缓缓笑道:“无事,不过是些奴才们以讹传讹,没惊着你就好。”
南宫昭适时地松了口气,露出庆幸的表情。
又闲话了几句家常,大多是太后问,南宫昭小心翼翼地答,内容无非是天宸风物、她病弱养身的琐事,滴水不漏。
约莫一炷香后,南宫昭见时机差不多,便主动起身告退,言辞恳切,感谢太后赐膳关怀。
太后并未多留,温和地让她回去好生休息。
南宫昭保持着恭谨怯懦的姿态,直到扶着清露的手走出慈宁宫很远,坐上步辇,才缓缓挺直了背脊,脸上那副柔弱表情如潮水般褪去,露出底下冰冷的锐利。
“殿下,太后她……”清露低声问,心有余悸。
“深不可测。”南宫昭淡淡吐出四个字。
太后今日召见,绝非单纯关怀。一是试探昨夜冷宫之事与她有无关联,二是借司制房事件敲打王后,并试图拉拢她,看看这把“刀”是否好用。而她,完美地扮演了一个无用且胆小的花瓶,既避免了被太后当枪使,也暂时消除了太后对她最深的疑虑。
至于太后信了几分,只有她自己知道。但至少,明面上,她安全过关。
步辇行至御花园附近,却意外地与人狭路相逢。
不是别人,正是刚从御书房出来的轩辕澈。
他似乎是议事完毕,正要出宫,眉宇间还带着一丝未散的冷肃,迎面撞见南宫昭的步辇,脚步顿住。
四目相对,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和紧绷。
南宫昭坐在步辇上,微微颔首,语气疏离而客气:“王爷。”
轩辕澈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尤其是她那张依旧苍白、带着倦怠的脸,若非方才在听雪轩亲身领教过她的伶牙俐齿和隐藏的锋芒,他几乎又要被这副极具欺骗性的外表蒙蔽过去。
他想起方才在御书房,皇兄提及昨夜冷宫之事,虽被压下,但疑点重重,下令让他暗中详查。又说到这位昭公主,皇兄言语间竟似有几分兴趣,还嘱咐他这位皇弟,莫要因天宸之故,过于苛待于她。
此刻再看她这副风吹就倒的模样,轩辕澈只觉得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心头。这女人,到底还有多少面?
他上前一步,挡住了步辇的去路。抬辇的太监们顿时停下,不知所措。
“王爷还有何指教?”南宫昭微微蹙眉,似乎对他的阻拦感到不解和些许不安。
轩辕澈挥了挥手,示意太监和清露等人退开些许。
清露担忧地看向南宫昭,南宫羽几不可查地点点头,清露才犹豫着退后几步。
轩辕澈站在步辇旁,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他压低了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太后召你,所为何事?”
南宫昭睫羽微颤,轻声道:“太后娘娘慈爱,关怀臣妾身体,赐予午膳。”
“仅此而已?”轩辕澈显然不信,“她没问昨夜之事?”
“问了。”南宫昭老实回答,眼神纯净,“臣妾说喝了安神汤,睡熟了,什么都不知道。”
轩辕澈盯着她:“她信了?”
南宫昭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太后娘娘……为何不信?臣妾确实不知啊。”她将问题轻巧地抛了回去,眼神无辜得像是最清澈的泉水。
轩辕澈一噎,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明知她在装,可她装得如此天衣无缝,毫无破绽!
他心底那股无名火又窜了起来,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想要撕破她所有伪装的冲动。他猛地俯身靠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缩短,他几乎能数清她微微颤抖的长睫。
“南宫昭,”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危险的意味,“在本王面前,你还要继续演这出病西施的戏码吗?”
他的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冷冽的松木清香,极具侵略性。
南宫昭的心跳漏了一拍,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这过分贴近的距离带来的突如其来的压迫和……一丝极细微的异样。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碍于步辇无处可退。
她强压下心底的波动,抬起眼,迎上他逼近的目光。这一次,她没有完全掩饰眼底的情绪,那里面有一闪而过的恼怒,有隐忍,有戒备,还有一丝被逼到角落的锋利,像是一只竖起了尖刺的幼兽。
“王爷,”她的声音也低了下来,褪去了那层娇弱,只剩下清冷,“臣妾不知您在说什么。臣妾的病,太医署皆有脉案可查。您屡次三番言语冒犯,究竟意欲何为?莫非是觉得我天宸女子好欺辱不成?”
她巧妙地将个人冲突,上升到了两国层面。
轩辕澈眸色一暗,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确实过于失态和急切。他深吸一口气,缓缓直起身,拉开了距离,但目光依旧锁着她。
“本王并无此意。”他语气生硬地回道,“只是提醒公主,北溟非天宸,皇宫更非等闲之地。有些戏,演得太过,小心……无法收场。”
“多谢王爷提醒。”南宫昭微微偏过头,避开他过于锐利的视线,声音恢复了些许虚弱,侧脸线条优美却脆弱,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淡淡的委屈,“臣妾只想安心养病,平静度日,从未想过要演什么戏。为何……为何偏偏无人肯信呢?”
最后那一句,轻飘飘的,带着几许自嘲,几许无奈,竟听得轩辕澈心头莫名一涩。
看着她苍白脸上那抹似乎真的有些难过的神情,再想到她远嫁异国、身处漩涡中心的处境,以及自己方才步步紧逼的质问……轩辕澈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他是不是……真的误会她了?或许她确实有些自保的小聪明,懂些医术,认得些偏门东西,但并非他想象中那般包藏祸心?
这个念头一起,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他何时变得如此容易动摇?
就在他心神微晃的瞬间,南宫昭却转回头,重新看向他。那一刻,她的眼神复杂极了,有方才残留的委屈,有一种仿佛被看穿所有伪装后的脆弱和难堪,还有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依赖?
是的,依赖。虽然一闪而逝,但他捕捉到了。
她轻轻咬了下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般,声音微不可闻:“王爷……臣妾知道您怀疑我。在这宫里,我举目无亲,如履薄冰……有时为了自保,或许……或许确实不得不强撑几分,显得不那么好欺……但臣妾可以对天发誓,绝无半分不利于北溟之心。您……您能别再用那种看敌人的眼神看我了吗?”
这番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既变相承认了自己并非完全无知软弱,又巧妙地将原因归结于“自保”,并流露出脆弱和一丝寻求庇护的意味。
以退为进,攻心为上。
轩辕澈彻底怔住了。
他看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被她悄悄用力掐掌心掐出来的),看着她眼中那抹努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的无助和希冀,再硬的的心肠,似乎也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从未见过她露出这样的表情。不再是全然的伪装,也不是冰冷的锋芒,而是一种真实的、带着温度的情绪。
难道……这才是她深藏在层层伪装下的一丝真实?
怀疑的坚冰,悄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他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语气竟不自觉地和缓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别扭的安慰:“……本王并非你的敌人。只要你安分守己,北溟皇宫,自有你的容身之处。”
说完,他似乎也觉得这话与自己平日风格不符,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冷硬道:“起辇吧。”
南宫羽微微颔首,垂下眼帘,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算计光芒。
步辇重新被抬起,缓缓从轩辕澈身边经过。
错身而过的瞬间,一阵微风拂过,带来她身上极淡的、若有若无的冷冽药香,与他身上凛冽的松香短暂交织,又迅速分离。
轩辕澈站在原地,望着步辇远去的背影,眉头紧锁,心中一片混乱。
他方才……是不是被她牵着鼻子走了?
那个女人……
而步辇上,南宫昭轻轻抚平宫装上的褶皱,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转瞬即逝的弧度。
轩辕澈,看来,你也并非全然冷硬无情。
这似乎……比预想的,更有趣了。
情丝,或许亦可为棋。
只是,这棋局凶险,落子需无悔。
她抬眼望向北溟高远却压抑的天空,目光再次变得冷静而坚定。
慈宁宫的交锋暂告段落,与轩辕澈的关系也意外地打开了一个新的、更复杂的局面。
但慕容王后的报复,绝不会缺席。
果然,当夜,听雪轩便迎来了一场真正的“杀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