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里山路,于修士而言,不算遥远。
石坚御剑飞行在前,青色的剑光破开云层,稳如磐石。苏茹紧随其后,火红的身影如同一道流焰,速度极快,却始终保持着落后石坚半个身位的距离,弯刀在她身侧发出轻微的嗡鸣,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铁牛踩在一面看起来厚实无比的土黄色盾牌上,飞行姿势远不如前两人飘逸,甚至有些笨拙,但速度丝毫不慢,带起沉闷的风声。沐晴则乘着一片翠绿色的、仿佛巨大叶子的飞行法器,速度最缓,飞得却最稳,衣裙在风中轻轻飘动。
我落在最后,脚下是离山前石坚交给我的一柄制式青钢长剑。剑质普通,飞行时远不如师兄师姐们的法器灵动,只能勉强跟上。凛冽的山风刮在脸上,带着远方陌生的尘土气息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腥臊味。
离了青云峰地界,空气中那股令人心安神宁的清凉灵气骤然稀薄,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浑浊、躁动,充斥着各种驳杂生灵气息的环境。体内的“冰潭”似乎对这种变化有些不适,微微躁动,被《缄默心经》强行压下。
俯瞰下方,层峦叠嶂的翠绿逐渐被一种灰褐色的、植被稀疏的荒山取代。山势变得险恶,怪石嶙峋,深涧幽暗。这就是黑风涧的外围。
越往前飞,空气中的腥臊味越发浓重,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血腥和腐臭。偶尔能看到下方山涧旁被撕扯得稀烂的牲畜骨骸,或是被暴力摧毁的简陋篱笆。
“快到了。”前方传来石坚沉稳的声音,他没有回头,“下方应有一处山民聚居的寨子,先去探问情况,稍作休整。”
剑光压下,穿过稀薄的云雾。一个依着险峻山势搭建的、简陋破败的寨子出现在下方。木质的寨墙有多处破损,像是被什么巨力撞击过,寨子里静悄悄的,几乎看不到人烟,只有几缕怯生生的炊烟从少数几间完好的木屋里升起,透着死寂和恐慌。
我们落在寨子门口破损的空地上。脚步声在过分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
几乎是落地的瞬间,寨墙瞭望塔上响起一声惊恐的、变了调的呼喊:“仙……仙长!是仙长来了吗?!”
一个穿着破烂皮袄、面黄肌瘦的汉子连滚带爬地从塔上下来,扑到我们面前,激动得语无伦次:“来了!终于来了!求仙长救命!救救我们黑风寨吧!”
他身后,一些紧闭的木门小心翼翼地打开缝隙,露出一张张惊恐万状、饱经风霜的脸,大多是老人、妇孺,眼神里充满了绝望中透出的最后一丝希冀。几乎看不到青壮年的身影。
石坚上前一步,挡在我们身前,声音沉稳,自带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老丈莫慌,我等乃神剑宗弟子,奉命前来清剿妖兽。寨中情况如何?妖兽现在何处?”
那汉子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死了!都死了!好多后生都被那些天杀的畜生拖走了!白天晚上都不敢出门!地里的庄稼也被糟蹋完了!寨子都快活不下去了!”
他断断续续地哭诉着。据他说,是一个月前开始,黑风涧深处就开始不太平,先是牲畜莫名失踪,后来夜间常有诡异嚎叫,再后来,就有形貌丑陋、速度极快、皮糙肉厚的妖兽冲出山涧,袭击寨子,拖走活人。寨子里组织过青壮抵抗,死了好几个人,根本挡不住。
“那些畜生……大的像牛犊,小的像土狗,浑身黑毛,眼睛通红,牙尖得像刀子……叫起来像鬼哭……”汉子浑身发抖,显然恐惧到了极点。
“可知巢穴大致方位?数量多少?”石坚继续问,语气冷静。
“就……就在北面最深的那条涧里……数量……不清楚,晚上听起来,好多……好多声音……”汉子指向北面那云雾缭绕、越发阴森的山涧,手指都在颤抖。
苏茹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抱着手臂:“一阶妖兽‘鬣狗’而已,听着数量多了点,瞧把他们吓的。”她声音不小,那跪在地上的汉子听到,瑟缩了一下,不敢抬头。
铁牛握紧了钵盂大的拳头,瓮声道:“大师兄,俺去把它们老巢砸了!”
沐晴眼中流露出不忍,轻轻拉了拉石坚的衣袖,低声道:“大师兄,寨子里似乎有不少伤患,我带的丹药或许……”
石坚微微颔首,对那汉子道:“老丈请起。我们会清理妖兽。四师妹,你留下,救治伤患,布设简易防护阵法。”他丢给沐晴一个小巧的阵盘和几瓶丹药。
“是,大师兄。”沐晴接过,柔声对那汉子道,“老丈,带我去看看伤员吧。”
那汉子千恩万谢地爬起来,引着沐晴往寨子里走去。
石坚目光转向我们三人,最后落在我身上,停留了一瞬:“妖兽嗜血,嗅觉灵敏,或许会循生机而来。寨子防御薄弱,需尽快清除源头。走。”
他言简意赅,身形一动,已化作一道青色剑光,率先朝着北面那死寂幽深的山涧掠去。
苏茹哼了一声,红影一闪,紧随其后。
铁牛拍了拍我的肩膀,咧咧嘴:“小师弟,跟紧俺!”说着踏盾而起。
我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死气沉沉的寨子,那些从门缝里透出的、卑微又渴望的眼睛。胃里微微有些发沉。
脚下青钢剑发出一声低鸣,托着我,不快不慢地跟了上去。
越靠近那条巨大的山涧,空气中的腥臭和血腥味就越发浓烈,几乎凝成实质,令人作呕。光线也暗淡下来,两侧是高耸入云的黑色峭壁,投下巨大的阴影,涧底乱石嶙峋,水流声呜咽,如同鬼哭。
一种无形的、暴戾的压抑感,从涧底深处弥漫上来。
石坚在最前方停下,悬停在涧口上方,目光锐利地扫视着下方昏暗的涧底,眉头缓缓锁紧。
“不对劲。”他沉声道,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凝重,“太安静了。”
按照那山民所述和此地残留的浓烈妖气,此刻应有妖兽活跃才对。
苏茹也察觉到了异常,弯刀已然出鞘半寸,赤红的刀芒在昏暗的光线下吞吐不定,映照着她警惕的脸庞:“有埋伏?还是……被什么东西惊走了?”
铁牛操控着盾牌,挡在我侧前方,铜铃大的眼睛瞪视着下方每一块可疑的阴影。
我悬浮在最后,体内的“冰潭”在这片浓稠的死寂和血腥中,反常地沉寂着,没有丝毫波动。但一种莫名的、冰冷的悸动,却沿着脊椎悄然爬升。
我的目光,越过师兄师姐们的背影,投向涧底那片最深沉的、被巨大怪石遮挡的阴影区域。
那里,似乎比别处更暗。
暗得……有些不正常。
仿佛有什么东西,不仅仅是在埋伏。
而是在……
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