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清茹后背死死抵住潮湿阴冷的石壁,指甲因过度用力深深抠进砖缝,碎石屑混着冷汗扎进指尖。那声刺耳的刮擦再次从地窖深处传来,像是枯骨被人恶意拖过石板,一声比一声近。绝不是错觉。她死死盯着下方翻涌的浓黑,仿佛有无数双眼睛也在回视,颈后汗毛根根倒竖。刀鞘尾部紧贴着手心,那股诡谲的寒意正丝丝缕缕往骨头里钻,比刚才更清晰——它简直像活物一样在微微搏动。
不能停。她猛地咬破舌尖,尖锐的痛感和血腥味刺醒了混沌的脑子。左手死死攥紧刀鞘当拐杖,拖着完全麻木、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右腿,一步步往一层挪。每一步都踩在湿滑黏腻的苔藓上,几次脚下一滑,整个人险些栽进深不见底的黑暗里。肋骨处的伤口疼得钻心,每一次呼吸都撕扯着胸腔,像破旧风箱般嘶哑作响。头顶那点昏暗摇曳的光,是她此刻唯一的方向与执念。
终于颤抖着摸到向上延伸的腐朽木梯。她手脚并用拼命向上爬,腐朽的梯级在她重量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肩膀重重撞上一级断木,她闷哼一声,几乎喘不上气。用尽最后力气推开地窖一层的旧木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尖叫。院子里惨淡的月光猛地泼洒进来,她一个踉跄扑跌出去,重重摔在冰冷粗糙的石板地上。腐臭窒闷的空气瞬间被凛冽的夜风冲散,她贪婪地张大嘴吸气,冷风灌入,肺里却像是被刀子刮过一样火辣辣地疼。
暂时安全。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自己掐灭——那东西还在刀鞘上蠕动,安全个屁。她撑着坐起,背靠院墙,碎石硌得生疼。冷汗浸透的衣衫死死黏在背上,夜风裹着坟地的阴冷灌进领口,冻得她牙齿失控地打颤,连牙根都酸麻发疼。她低头看向右手,虎口撕裂的伤口糊着泥污和暗沉的血痂,每动一下都扯着神经突突地跳。
视线移到刀鞘——月光下,金属护环上那缕黑雾正像活物般蠕动,缓慢而顽固地渗进金属纹理,所过之处留下霜花似的诡异白痕。一股钻心的寒意正从那里源源不断传来,顺着胳膊往上爬,冻得她整条手臂都快失去知觉。
顾忠……那团黑影,根本没死透!这念头像毒蛇般窜进脑海,让她胃里猛地翻搅起来。秘录里“非生非死之影”那几个字狠狠砸在心头,砸得她几乎喘不过气。祖母究竟知不知道?顾忠这些年替她干了多少见不得光的脏事,最后竟变成了这种不人不鬼的怪物?而她呢?有朝一日会不会也……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一股恶寒从脊背窜上后脑。
必须彻底解决它!逃?念头刚起就被掐灭。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像被无形的手攥紧。她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黑影能在地窖里,就能在老宅任何角落。就算躲到天涯海角,这附骨之疽般的寒意也会如影随形。刀鞘就是证明,它被特意留在显眼处,如同猎手对猎物的嘲弄。它缠上她了,逃,就是等死。
她撑着墙,一点一点站直身体,骨头像散了架,每块肌肉都在尖叫抗议。目光投向那扇通往地下的破旧木门,门板上的霉斑如同溃烂的皮肤。门缝里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刚才那声刮擦……它在下面。是在黑暗中伺机而动?还是受了重创,在舔舐伤口?恐惧像冰水浇遍全身,但她咬紧牙关——不管哪种,这都是唯一的机会。趁它虚弱,趁自己还没彻底倒下。
顾清茹深吸一口气,冰冷空气刺得喉咙生疼,带着铁锈和腐朽的气味。她反手握住刀鞘中段,像握住一截寒冰,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金属护环紧贴掌心,寒意刺骨,却让她混沌的思绪清醒几分。她拖着伤腿,一步一顿,地面摩擦发出沙沙声响,在死寂中格外刺耳。每靠近一步,门后的黑暗就更浓重一分,那扇门如同怪兽巨口,等待着将她吞噬。
门内黑暗扑面而来,裹挟着浓重的土腥和更深层的、难以言喻的腐败气味。她扶着墙,一步一挪,重新踩上通往二层的湿滑台阶。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伤口在抗议,寒意顺着刀鞘侵蚀意志。她强迫自己数着台阶,用疼痛保持清醒。
重回二层。空气凝滞如浓稠的蜜,灰尘在仅存的光线中缓慢浮沉,只有她粗重的呼吸和心跳在死寂中格外刺耳,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陈腐的血腥味。那扇通往最底层的入口,就在前方不远,像地上裂开的一道漆黑伤疤,边缘参差不齐的金属断面反射着微弱幽光。她停在入口边缘,靴底碾过碎砾发出细响,探身向下望去。纯粹的黑暗吞噬了一切光线,连轮廓都模糊成虚无,刚才那声刮擦,似乎耗尽了下面所有的生气,只余下令人窒息的空荡。
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死寂。绝对的死寂,仿佛连时间都在此凝固。只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撞击着耳膜,血液在太阳穴突突奔流。是错觉?还是它正潜伏在黑暗深处,屏息以待,用非人的耐心丈量她的恐惧?刀鞘上的寒意没有消退,反而更盛一分,如同活物般缠绕指节,针一样扎着她的手心,连带着腕骨都泛起僵麻的刺痛。
不能退。她左手摸索着石壁,右脚试探着踩上通往三层的石阶。冰冷的石头硌着脚底。她小心翼翼,一级,两级……身体沉入更浓的黑暗。腐臭味骤然加重,几乎令人窒息。
下到一半。脚下突然一滑!苔藓湿腻。她身体猛地向后仰倒,左手慌乱中抓向石壁,只蹭掉一片湿泥。心脏瞬间提到嗓子眼!就在这失控的刹那——
下方黑暗中,毫无征兆地,两点猩红的光芒倏地亮起!
比之前更近!就在她脚下几级台阶之外!那两点红光如同地狱深渊中睁开的眼眸,死死锁定了她下坠的身影。阴冷的气息裹挟着腐朽的腥味扑面而来,那红光中透出的是一种纯粹的、冰冷的、非人的饥饿感,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吞噬殆尽。
顾清茹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不是错觉!它果然在!而且就在下面!千钧一发之际,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恐惧和杂念。她右臂肌肉瞬间绷紧,爆发出最后的力量,不顾肩胛处撕裂般的剧痛,将手中紧握的刀鞘如同掷出命运之矛般,狠狠朝着那两点红芒的中心捅去!同时左手五指死死抠进湿滑石壁的缝隙里,指甲翻裂渗出血丝,硬生生止住了后仰的趋势,整个身体借着这股狠劲向前猛冲,最终重重扑跪在冰冷湿滑的石阶上,膝盖传来一阵钻心的钝痛。
刀鞘撕裂空气,带着她全身的重量、下坠的冲势、以及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杀意,尖锐地刺破了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噗!”
一种极其怪异的触感传来,像是扎进了一团冰冷粘稠的淤泥。阻力巨大,震得她右臂剧痛,虎口崩裂的伤口再次涌出温热的液体。但那两点猩红的光芒只是剧烈地闪烁、摇曳,如同风中残烛,并未像上次那样熄灭。
黑暗中响起一声低沉的、饱含痛苦的嘶鸣,不是惨叫,更像是野兽受伤后的呜咽。紧接着,一股巨大的、阴冷的力量顺着刀鞘猛地反震回来!
顾清茹闷哼一声,整个人被这股力量推得向后倒飞,重重撞在身后的石阶棱角上!眼前金星乱冒,后背传来骨头几乎碎裂的剧痛。刀鞘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不远处的石壁上,又弹落在地,发出空洞的回响。
她蜷缩在冰冷的石阶上,痛得蜷成一团,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后背和肋骨的伤。视线模糊,只能死死盯着下方。
那两点猩红的光芒,在纯粹的黑暗中幽幽悬浮着,距离她不过几步之遥。它们缓缓地、极其轻微地上下移动,像是在……打量她。没有扑上来,也没有消散。一种冰冷粘稠的恶意,如同实质的潮水,从那两点红光中弥漫开来,包裹住她,缓慢地收紧。
刀鞘躺在几步之外的地上,金属护环在绝对的黑暗中,似乎也正对着她,闪着一点微不可察的、同样冰冷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