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万蛇蚀心·暗夜同舟
染坊内的死寂被远处那声隐约的鸡啼打破,预示着黑夜将尽,黎明将至。然而,此刻萦绕在轩辕澈与南宫昭之间的,却是比深夜更浓重的迷雾与寒意。
地上,南疆巫师尸体逐渐冰冷,嘴角凝固的黑血显得狰狞可怖。那个用血绘成的、扭曲诡异的眼睛符号,在微弱的光线下仿佛活物,无声地诉说着通往地狱的邀请——万蛇窟。
“万蛇窟……”轩辕澈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近乎凝实的沉重,“南疆绝地,毒瘴弥漫,蛇虫遍地,自古有进无出。他倒是会指地方。”他的目光从那个符号移开,落在南宫昭沉静的侧脸上,“公主似乎认得此符号?”
南宫昭缓缓收回投向窗外的目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略有耳闻。南疆秘教崇拜蛇神,万蛇窟是其圣地,亦是禁地。此符号名为‘蛇瞳’,通常意味着与蛇神交易或献祭……他将线索指向那里,要么是绝境中的真实提示,要么是死前最恶毒的诅咒。”她顿了顿,补充道,“但结合噬心咒需母蛊方能彻底解除的特性,前者的可能性更大。母蛊极可能就被供奉或藏匿在万蛇窟的某处。”
这意味着,即便那是龙潭虎穴,他们也非去不可。否则,月蚀之夜,便是轩辕澈毙命之时。
轩辕澈脸色冰寒,眸中翻涌着滔天怒意与杀机。慕容霓裳!天宸影卫!竟将他逼至如此境地!此仇不报,他轩辕澈誓不为人!
但他很快压下翻腾的情绪,恢复了一贯的冷峻理智。越是绝境,越需冷静。他看向地上那些天宸影卫的尸体:“清理干净,查清身份,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他对着不知何时悄然出现在周围的暗卫下令。
“是!”暗卫们如同沉默的机器,立刻开始高效地处理现场,搬运尸体,清除打斗痕迹。
轩辕澈则弯腰,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皮囊将那个写有他生辰八字的诅咒布偶和残留的线香收起,这些都是重要的物证。他又看了一眼那巫师的尸体:“此人也仔细搜查全身。”
一名暗卫领命,开始彻底搜查巫师尸体。
南宫昭则走到那被血画出的“蛇瞳”符号前,蹲下身,指尖蘸取了一点未干的血迹,放在鼻尖轻轻一嗅,又仔细观察了符号的笔画,眉头微蹙,似乎发现了什么,但并未立刻言明。
很快,搜查尸体的暗卫有了发现:“王爷,在他贴身内衬的夹层里,发现了这个。”暗卫递过来一枚薄如蝉翼、触手冰凉的黑色玉片,玉片上用极细的银丝镶嵌出一个与地上血符号几乎一模一样的“蛇瞳”图案,只是更加精致,中央仿佛有一点微弱的红光流转。
轩辕澈接过玉片,入手刺骨的寒意让他眉头一动。
南宫昭见状,起身走过来,目光落在黑色玉片上,眼神微凝:“这是‘蛇神令’,南疆秘教高层或与其有极深关联之人才能持有。看来这巫师的身份,比我们想的更不简单。慕容霓裳能驱动此人,所图绝非仅仅是争风吃醋、谋害王爷性命那么简单。”
能请动身怀“蛇神令”的巫师出手,代价绝非寻常。这背后牵扯的势力,恐怕远超一个后宅妇人的嫉妒。
轩辕澈握紧那枚冰冷的玉片,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自然想到了这一层。天宸影卫的出现,南疆秘教的卷入,让整件事的性质变得完全不同。这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针对他,乃至针对北溟国的一场阴谋!
“王爷,此处不宜久留。”一名暗卫头领低声提醒。虽然他们处理得很干净,但京兆府的巡夜兵丁方才出现过,难保不会引起注意。
轩辕澈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将所有疑虑和震惊暂时封存。他看向南宫昭,此刻的她,神色平静,目光锐利,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搏杀以及“万蛇窟”的恐怖预言都未能让她动摇分毫。这份超乎常人的冷静和屡屡展现出的不凡,让他不得不将眼前这个女子,真正视为可以在这危局中平等对话、甚至倚仗的伙伴。
“公主,看来我们的合作,需要更进一步,也更久一些了。”轩辕澈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几分之前的试探和疏离,多了一丝沉甸甸的务实与认可。
南宫昭迎上他的目光,清晰地道:“噬心咒不解,王爷性命之忧不解,本宫的处境亦不会真正安全。于公于私,此事我都不会袖手旁观。”她的理由冠冕堂皇,将自身利益与他的牢牢捆绑,完美掩盖了内心深处那一丝连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不愿看他就此殒命的复杂心绪。
“好。”轩辕澈点头,不再多言,“先回府再从长计议。”
两人默契地不再看那满地狼藉,迅速离开废弃染坊。暗卫们如同潮水般褪去,抹去他们来过的一切痕迹。
天色微熹,淡青色的天光勉强驱散着浓重的夜色。两匹骏马再次悄无声息地奔驰在返回王府的路上,只是气氛与来时已截然不同。
来时是各怀鬼胎的试探与警惕,如今却像是被无形的绳索捆绑在一起的同盟。沉默之中,弥漫着一种共同经历生死险境后的微妙张力,以及面对庞大未知阴谋的凝重。
回到澈亲王府,直接从密道进入书房。书房内灯火通明,驱散了黎明前的最后一丝黑暗,却驱不散两人心头的阴霾。
轩辕澈屏退了所有下人,甚至连那名心腹侍女也未留下。书房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二人,以及桌上那枚冰冷的黑色“蛇神令”和诡异的诅咒布偶。
“万蛇窟之行,势在必行,但需周密计划。”轩辕澈开口,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却依旧冷静,“此地距南疆万里之遥,路途艰险,且需穿越天宸国境,危险重重。月蚀之期……”他计算了一下时间,“不足一月。”
时间紧迫到了极点。
“王爷麾下能人异士众多,筹备物资、规划路线、打点通关文牒之事,想必不难。”南宫昭坐在客椅上,姿态看似放松,脊背却依旧挺拔,“难点在于,如何应对万蛇窟本身的危险,以及……这一路上可能遇到的、来自各方势力的截杀。”
天宸影卫已经出手,绝不会轻易放弃。慕容霓裳及其背后的势力,也不会坐视他们成功解除诅咒。
轩辕澈目光锐利地看向她:“公主对南疆秘教和万蛇窟似乎所知颇详?”这是再次的试探,也是基于现实需求的询问。若她真有应对之法,无疑将大大增加此行成功的几率。
南宫昭端起侍女方才奉上、此刻已微凉的热茶,轻轻呷了一口,并未直接回答,反而问道:“王爷可信我?”
轩辕澈眸光深邃,凝视着她。烛光下,她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蕴藏着星辰大海,深不可测。信她?一个身份成谜、目的不明、屡次展现出远超常人能力与秘密的敌国公主?
理性告诉他,这极其危险。
但直觉,以及今夜她毫不犹豫与他并肩作战、甚至屡次救他于危局的行为,却又让他无法完全将她置于敌对之位。
半晌,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郑重:“今夜之前,不信。此刻,本王愿意一试。”这是他能给出的最大限度的信任,基于眼前严峻形势和共同利益的、有限度的信任。
南宫昭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她放下茶盏,语气平静无波:“既如此,请王爷负责打通路途障碍与人员调配。至于应对南疆毒瘴虫蛇、以及可能存在的邪术陷阱之事,交给我。”
她没有解释底气何来,但那份笃定与从容,却自带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
轩辕澈深深看了她一眼,没有追问,干脆利落地应道:“可。”
“此外,”南宫昭指尖轻轻敲了敲桌面,“出发之前,需尽可能压制你体内已引发的部分诅咒。虽无法根除,但至少可减缓其侵蚀,为你我争取更多时间。”
“如何压制?”
“需一套金针,以及几味特殊的药材。药材我可写下,王府库房若没有,需立刻去寻。金针需特制,我自有办法。”南宫昭思路清晰,安排妥当。
轩辕澈立刻取来纸笔。南宫昭执笔,快速写下一串药名,其中几味确实罕见,甚至带着几分邪气,完全不似正统医道所用。
轩辕澈接过药方,只看了一眼,眉头便蹙起,但他并未多问,只是扬声唤来心腹侍卫,低声吩咐下去,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速度凑齐药材。
“金针何时需要?”他问。
“现在。”南宫昭从袖中取出那枚小的玉符,指尖微一用力,玉符上闪过一道微光,旋即黯淡下去。“稍后自会有人送来。”
轩辕澈眸光微动。她竟能在他的王府深处,如此轻易地与外界联系?这让他刚刚建立起的些许信任又蒙上一层阴影,但更多的是一种深深的忌惮与探究。这个女人,她的势力到底渗透到了何种程度?
但他选择按捺不动。此刻,解除诅咒才是首要任务。
约莫一炷香后,书房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叩”的一声。轩辕澈眼神一凛,他竟未察觉有人靠近!
南宫昭却似早有预料,起身推开窗户,窗外空无一人,只有窗台上放着一个细长的、毫不起眼的黑色木盒。
她拿起木盒,关好窗户,回到桌前打开。盒内红色丝绒上,整齐地排列着数十枚长短不一、细如牛毛的金针,针身上似乎还刻有极细微的符文,流光闪烁,绝非凡品。
轩辕澈的目光落在那些金针上,瞳孔微微一缩。他能感觉到那些金针上蕴含着一股奇特而纯净的能量。这绝非普通医者所用之物。
“请王爷褪去上衣,盘坐于榻上。”南宫昭取出金针,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轩辕澈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瞬。褪去上衣?在她面前?
纵然他向来不近女色,视红颜如枯骨,但在一个女子面前赤身露体,仍是破天荒头一遭。更何况,这个女子还是他名义上的“弟媳”,一个让他捉摸不透、危险又迷人的矛盾体。
南宫昭见他不动,抬眸看他,眼神清澈冷静,不带一丝杂念,只有医者的专注:“王爷,医者眼中无男女。若你介意,可熄灯。”
她的坦荡反而让轩辕澈那丝不自在显得有些可笑。他压下心头异样,依言走到一旁的软榻边,背对着她,干脆地解开了墨色劲装的衣带,褪下上衣,露出精壮的上身。
宽阔的肩背,线条流畅而充满爆发力的肌肉,古铜色的皮肤上散布着几道新旧交错的伤疤,无声诉说着主人历经的沙场风雨。只是此刻,在他心口附近,皮肤下隐隐透出一丝极淡的、不祥的青黑色脉络,正是噬心咒开始侵蚀的征兆。
他依言盘膝坐下,脊背挺得笔直。
南宫昭走到他身后,目光落在他坚实的后背和那隐约的青黑脉络上,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她指尖拈起一枚最长的金针,屏息凝神,体内一股精纯的内力缓缓灌注于针尖。
下一刻,她出手如电,精准地将金针刺入他背心大穴!
微凉的金针入体,带着一股奇异的暖流(内力)涌入经脉,轩辕澈身体微微一震,随即感到那丝一直盘踞在心脉处的滞涩刺痛感竟被这股暖流稍稍驱散了一些。
紧接着,南宫昭双手翻飞,动作快得只剩下一片残影。一枚枚金针依次刺入他周身各大要穴,针尾微微颤动,发出几不可闻的嗡鸣声,彼此间仿佛形成了某种奇妙的共鸣。
轩辕澈闭上眼,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金针仿佛化作一道道细微的暖流,在他体内交织成网,缓缓地向心脉处那股阴寒的诅咒之力包裹、压制而去。过程有些微痛,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仿佛淤塞的河道被渐渐疏通。
他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神奇的针法,竟能直接作用于内力与诅咒这种虚无缥缈的力量。这绝非世俗医道!
时间一点点流逝,书房内静得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
南宫昭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施展此针法对她消耗极大,不仅耗神,更耗内力。但她眼神依旧专注,动作没有丝毫变形。
轩辕澈虽未回头,却能感受到身后之人气息的变化。他忽然开口,声音因长时间的沉默而有些低哑:“为何助我至此?”他不再称“公主”,而是直接问出了心底最深的疑惑。“即便我死了,于你而言,或许并非坏事。”毕竟,他是北溟的王爷,是潜在的危险敌人。
南宫昭落针的手指微微一顿,随即又精准地刺下另一针,声音平淡无波:“王爷若死,北溟必乱。届时天宸皇帝陛下,怕是做梦都会笑醒。而我……”她语气微冷,“一个前来和亲、克死北溟亲王的天宸公主,下场会如何?陛下的大业,可不会需要一个失了作用的棋子,甚至可能引来灾祸的棋子。”
她的理由依旧无懈可击,将所有动机都归于利益与自保。
轩辕澈沉默了片刻,忽然极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是吗?本王还以为……经过今夜,我们至少算得上是……暂时的盟友了。”
南宫昭捻动金针的指尖微微一顿。盟友?这个词从冷酷现实的轩辕澈口中说出,带着一丝奇特的重量。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完成了最后一针的捻转。
所有金针在这一刻共鸣声达到极致,轩辕澈心口那青黑色的脉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去不少,虽然未能根除,但那股阴寒刺痛感确实被暂时压制了下去。
“好了。十二个时辰内,诅咒之力应不会再加剧。”南宫昭的声音透出一丝疲惫,她缓缓起针,动作依旧稳定。
金针尽数收回木盒。轩辕澈感到周身一轻,那股萦绕不去的死亡阴影似乎暂时退却了一些。他运功自查,心脉处的滞涩感果然减轻了大半。
他缓缓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复杂。他起身,从容地穿好上衣,转身看向南宫昭。
她正低头收拾金针,侧脸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长睫垂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敛去了平日所有的锋芒与算计,竟透出一种罕见的柔弱感。
轩辕澈的心弦,像是被什么极细微的东西,不轻不重地拨动了一下。一种陌生的、近乎怜惜的情绪,极快地掠过心头,快得让他来不及捕捉。
“多谢。”他开口,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缓和。
南宫昭盖上木盒,抬眸看他,神色已恢复一贯的平静疏离:“交易而已,王爷不必客气。当务之急,是尽快准备南疆之行。”她仿佛刚才那一瞬的“柔弱”只是错觉。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心腹侍卫的声音:“王爷,药材已备齐大半,只剩‘鬼面花’和‘阴凝草’两味,京城各大药铺均无存货,已派人快马前往周边城镇搜寻。”
轩辕澈眉头一蹙。这两味正是药方中最诡异罕见的。
南宫昭却道:“无妨,这两味药,南疆必有。届时顺手采集即可。先将已有的药材熬成药浴,王爷浸泡一个时辰,可固本培元,辅助金针之效。”
她似乎早已料到这种情况。
轩辕澈深深看了她一眼,对门外道:“按公主吩咐的去办。”
“是。”
侍卫退下。书房内再次恢复安静。
经过金针疗伤,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又微妙了一些。少了几分尖锐的对立,多了一丝共渡难关的默契,尽管这默契之下,依旧暗流涌动。
“公主也劳累了一夜,若不介意,可在本王书房旁的暖阁稍作休息。待药浴备好,还需公主从旁指点。”轩辕澈开口道。这已算得上是极为客气的邀请,甚至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关照。
南宫昭确实感到疲惫,不仅是身体,更有心神的消耗。她没有拒绝,微微颔首:“也好。”
轩辕澈亲自引她到书房一侧的暖阁。暖阁不大,陈设雅致,软榻香几俱全。
南宫昭走进暖阁,轩辕澈替她关上门,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细微的、逐渐平稳的呼吸声,目光深邃如海。
里面那个女人,身上藏着太多秘密。强大的武功,神秘的势力,精绝的医术,对南疆秘教的了解……她真的只是天宸国那个传闻中病弱不堪的公主吗?
天宸皇帝派她来,究竟是真的弃子,还是……一枚埋得更深的棋子?
而自己,竟然开始有点习惯她的存在,甚至……产生了一种不该有的好奇与探究欲。
这很危险。
轩辕澈握了握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无论她是谁,目前他们的目标一致。利用这份“同盟”,解除诅咒,粉碎阴谋,才是正道。
至于其他……待尘埃落定之后,再清算不迟。
他转身离开,脚步声渐行渐远。
暖阁内,本该“逐渐平稳呼吸”的南宫昭,却缓缓睁开了眼睛,眸光清亮,毫无睡意。
她听着门外远去的脚步声,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袖中那枚冰冷的“蛇神令”。
万蛇窟……那个地方,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一段不愿回首的过往。
她闭上眼,脑海中闪过师父模糊的身影和一些尘封的记忆碎片。这一次,或许不止是为了解毒与同盟,更是为了解开一些困扰她多年的谜团。
而门外那个男人……
她想起他方才问她“为何助我至此”时,自己那一瞬间的迟疑。
真的……仅仅是因为利益吗?
她拒绝深想下去。
眼下,前路危机四伏,强敌环伺。她必须保持绝对的清醒和冷静。
感情用事,是强者最大的软肋。
这一点,她比谁都清楚。
黎明终于彻底驱散了黑暗,阳光透过窗棂,洒下一地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