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双凰降世,天命同辉
元启十二年,春,南晏帝都金陵。
紫微宫深处,灯火灼灼,亮如白昼,却照不散弥漫在产殿外每一个角落的凝重与焦灼。宫人们垂首屏息,如同泥塑木雕,唯有偶尔交换的眼神泄露着内心的惊惶。
殿内,是凤君压抑的、断断续续的痛吟,像钝刀子一下下割在人心上。
殿外,当朝皇帝负手而立,玄色龙袍衬得身姿如孤峰绝仞,面容是经年帝王业淬炼出的沉静寒潭。只是,那背在身后、指节因极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的手,暴露了寒潭之下翻涌的惊涛。
一日一夜了。
就在这空气几乎要凝固成铁板一块时——
“嗡……”
夜穹深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一声沉闷的异响,似龙吟,似凤鸣,穿透九重霄汉!
紧接着,两颗从未见于星图记录的硕大星辰,悍然撕裂墨色天幕,骤然亮起!
一者炽烈如爆燃的天火,赤红金芒喷薄万丈,拖曳出的光尾仿佛要将整个天空点燃,霸道绝伦,光耀寰宇!
另一者则清冷如寂灭的寒星,通体流转着幽蓝剔透的微光,光芒并不刺眼,却深邃得令人心悸,仿佛能吸纳所有光线与声响,冰冷、睿智,洞彻幽冥。
双星并行,争辉竞艳,赤金与幽蓝的光华交织泼洒,竟将夜幕撕开,煌煌光辉瞬间笼罩整座金陵城,万物皆披上一层诡谲而神圣的光晕!
“天裂了?!”
“星陨?!不……这、这是……”
“吉兆!定是陛下洪福,天降祥瑞!”
宫墙内外,骇异的惊呼浪潮般涌起,又被更大的死寂吞没。所有人瞠目望天,神魂俱震。
钦天监正连官帽都歪了,连滚带爬扑到观星仪旁,手脚冰凉地记录这亘古未见的异象,嘴唇哆嗦着,喃喃自语:“双星同耀,并行不悖……炽焰主杀伐征戮,寒烬主慧黠渊谋……这、这是大吉之兆,亦是……大变之始啊!国运皇权,系于一线!”
仿佛是为了应和这天兆——
“哇——!”
一声极其洪亮、几乎能掀翻殿顶的婴啼,猛地从产殿内炸开,充满了不屈不挠的蓬勃生命力!
声未绝,另一声啼哭紧接着响起。
这一声却截然不同,并不响亮,甚至有些细微,却异常清晰平稳,没有太多躁动不安,反而带着一种冷眼旁观般的……淡漠?
“吱呀——”
殿门被猛地推开,掌事女官几乎是跌撞出来,脸上狂喜与惊惧交织,声音劈裂般尖锐:“陛下!陛下!大喜!天佑南晏!是、是两位公主!凤君殿下母女平安!两位公主啊!”
皇帝紧绷如山岳的肩背骤然一松,眼底深潭炸裂,涌上近乎失态的狂喜与如释重负。他根本不等女官说完,已化作一道玄风疾卷入殿内。
浓郁的血腥气与药味混杂,皇帝却恍若未闻。他的目光第一时间攫住榻上面色惨白、汗湿重衫却对他努力微笑的凤君,用力握了握他冰凉的手。随即,视线便死死钉在旁边嬷嬷怀中那两个明黄襁褓上。
“给朕!”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两位嬷嬷战战兢兢地将公主呈上。皇帝深吸一口气,竟是左臂一揽,右臂一抄,同时将两个女儿稳稳接入怀中!动作带着沙场武将的笨拙,却又有帝王托举江山般的沉稳。
左臂弯里的婴孩,正是那哭声震天的。小脸憋得通红,眉心的位置,竟真有一抹极淡的、栩栩如生的火焰状嫣红胎记!她四肢有力地踢蹬着,襁褓几乎要被挣开,那蓬勃的生命力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
右臂弯里的婴孩,则安静得出奇。早已不再啼哭,甚至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眸子。那眼睛清澈得不像初生婴孩,沉静如水,又似古井深潭,淡淡地、带着几分疏离的打量,看着抱住她的陌生男人,不哭不闹,气息平和得近乎诡异。
一女是焚天灼地的烈焰,一女是深敛潜藏的寒烬。
皇帝看着怀中这对禀性迥异的双生女,十六年来高悬的心,竟奇异地落回实处,那股因天象而起的隐忧,被一种更磅礴的喜悦和笃定碾压殆尽。
这是他的女儿,南晏的未来,天定的继承者!
“好!好!好!”皇帝朗声大笑,笑声震得殿瓦簌簌作响,“天赐双珠,佑我南晏国祚永昌!”
他低头,目光如炬,金口玉言,一字千钧:
“皇长女,声若洪钟,性烈如焰,眉心烙火,乃吉兆。赐名‘灼’,取‘灼灼其华,光明烈烈’之意!封号——永昭!”
“皇次女,眸清目明,性静如水,沉静内敛,蕴慧于心。赐名‘烬’,取‘星火虽烬,智慧恒存’之意!封号——永宁!”
“传朕旨意,减免赋税三年,大赦天下,普天同庆三日!”
圣旨以最快的速度传遍金陵,飞向南晏的每一个角落。
朝野市井,顿时陷入一片欢腾的海洋。双生公主,降世于千古异象,实乃国之大幸!
然而,在那普天同庆的祥和表象之下,暗流早已悄然涌动。
勋贵府邸深处,有人摩挲着酒杯轻笑:“双日凌空?呵,是共创盛世,还是……不死不休?”
军营演武场,有悍将望着帝都方向,目光灼热:“永昭公主?这名字,这气象,合该是我辈军中战神!”
深宫角落,有老妪对着双星消散的方向低声喃喃:“永宁……烬……灰烬之下,藏着的才是燎原的火种啊……”
钦天监秘室,监正对着那卷匆忙绘下的星象图,冷汗涔涔,最终将其投入火盆,看着它化为灰烬,仿佛如此便能烧掉那预示的、福祸难料的天机。
十六年光阴,弹指而过。
元启二十八年,春。南晏北境,雁回关。
风如刀,裹挟着塞外砂砾和血腥气,刮得人脸生疼。战旗破烂,在风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嘶吼。
关墙之下,黑压压的北狄游骑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疯狂冲击着南晏军阵已然摇摇欲坠的防线。箭矢尖啸,刀剑崩折,战马哀鸣,垂死的惨嚎将这片土地变成了血肉磨盘。
南晏军队人数劣势明显,阵型已被冲击得七零八落,眼看就要崩溃。
“妈的!跟这群狄狗拼了!”一个满脸是血的校尉嘶吼着,声音却淹没在震天的喊杀声中。
绝望的气息开始蔓延。
就在此时——
“狄虏受死!”
一声清越的长啸,并非粗犷的怒吼,却带着穿云裂石般的锐气与无匹的狂傲,猛地从南晏军阵后方炸响,清晰地压过了战场所有的嘈杂!
一道火红的身影,如同涅槃的凤凰,携着焚尽一切的决绝气势,自军阵中悍然射出!
单枪匹马,直插北狄骑兵冲锋最为凶悍的核心!
那是一个身着赤色铠甲的少女,身姿高挑挺拔,墨色长发高束成马尾,在狂风中激荡如旗。她脸上覆盖着血污与尘沙,看不清具体容貌,唯有一双眸子,亮得骇人,如同最炽热的熔岩,燃烧着最纯粹的战意与无畏!
她手中一杆银枪,化作夺命的闪电毒龙,枪出如狂雷惊天,回扫似飓风扫叶!枪尖寒芒点点,每一点闪烁,必有一名狄骑喉间绽血,跌落马下!
“是长公主!永昭公主来了!”南晏军中先是死寂一瞬,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狂喜欢呼!原本濒临崩溃的士气如同被注入滚烫的铁水,轰然沸腾,熊熊燃烧!
萧灼!南晏永昭长公主!人如其名,所过之处,万物皆灼!
她根本不屑于什么运筹帷幄,她的战场,永远只在最血腥、最危险的第一线!她的道理,就是手中这杆枪!
“噗嗤!”枪尖轻易洞穿一名狄人百夫长的咽喉,手腕一抖,尸体便被恐怖的力量甩飞出去,砸倒一片敌骑。
“来啊!废物!就这点本事也敢犯我南晏边关!”萧灼朗声大笑,笑声混着战场硝烟,竟有种恣意张扬、动人心魄的瑰丽与霸气!
北狄骑兵的冲势,竟被她一人一枪,硬生生扼断!那团燃烧的火焰在敌阵中左冲右突,所向披靡,竟无一人能挡其片刻!
“拦住她!杀了那个穿红衣服的女人!赏金百两,牛羊千头!”狄人首领惊怒交加,用狄语疯狂咆哮。
更多的狄骑如同潮水般涌向萧灼。
萧灼眼底烈焰更炽,非但不惧,反而愈战愈狂,枪势愈发霸道凌厉,每一击都蕴含着崩山裂石的巨力:“痛快!这才像样!”
赤色身影过处,人仰马翻,残肢断臂与破碎兵刃齐飞,血光几乎要染红这片灰色的戈壁!
远远望去,那根本不是一个人,那是一团真正降临人间的、焚尽八荒的烈火!
……
与此同时,数千里外,南晏帝都金陵,紫微宫。
永宁宫偏殿,药香清幽,静室无尘。
二公主萧烬一身素净的月白宫装,未施粉黛,墨玉长发仅用一根剔透的玉簪松松挽起,正凝神坐在一张紫檀小几前。
几上陈列的不是琴棋书画,而是白玉研钵、紫铜药秤、以及数十个标注着细密小字的瓷瓶药囊。
她指尖纤细白皙,稳定得如同最精密的器械,正分拣着几味极其相似的药材。阳光透过雕花窗棂,落在她低垂的侧脸,肌肤细腻恍若上好的冷瓷,长睫微垂,掩住眸中思绪,周身透着一种与这奢华宫殿格格不入的沉静与疏离。
一名青衣女官悄步而入,低声禀报:“殿下,太医院院判张大人已在殿外候着,说是您前日垂询的关于北狄瘴疠之地的古籍医案,有了些线索。”
萧烬手中动作未停,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未曾改变,只淡淡开口,声音清冷平稳,如玉珠落冰盘:“让她外间候着。”
“是。”女官不敢多言,恭敬退下。
殿内再次只剩下药材轻微的碰撞声。
许久,萧烬停下动作,将分拣好的药材各自归入不同的玉盅。她拿起旁边另一份早已备好的药材,放在鼻尖下,极轻地一嗅。
黛眉几不可查地微微一蹙。
“比例错了。”她轻声自语,语气淡漠却笃定,“狼毒多了一分,茯苓少了一厘。虽是微末之差,药性却失之平和,猛增三分毒性。太医院药藏局的人,是越来越懈怠了。”
她取过一张素笺,提笔蘸墨,快速写下几行小字,字迹清峭冷逸,力透纸背,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青禾。”
“奴婢在。”一直如同影子般静候在侧的贴身侍女立刻上前。
“将这个,连同这包药,交给张院判。”萧烬将素笺和那包有问题的药材递出,“告诉她,若药藏局的人连戥子都拿不稳,本宫不介意亲自去教他们怎么用。”
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却让名为青禾的侍女后颈微微一凉,连忙双手接过,躬身应道:“是,殿下,奴婢即刻去办。”
青禾退下后,萧烬才缓缓起身,走到窗边,目光似乎落在院中一株傲然独立的白玉兰上,又似乎穿透了宫墙,望向了极远的地方。
北境……雁回关……
昨日的军报,言辞虽简,却透着不寻常的紧张。
她那位姐姐……此刻大约正杀得兴起吧。
萧烬清澈如寒潭的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波动,似无奈,似担忧,随即又被更深更冷的平静覆盖。
她抬起手,指尖无意识地轻轻划过冰冷的窗棂。
就在这时,一名内侍脚步匆匆却无声地入内,跪地低声禀报:“启禀永宁殿下,陛下口谕,命您即刻前往宣政殿偏殿觐见。”
萧烬转身,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波无澜的神情:“可知何事?”
内侍将声音压得更低:“北境……八百里加急军报刚至,陛下阅后,便立刻召了兵部李尚书、枢密院赵副使议事……还有,听闻长公主殿下也已班师回朝,车驾……已至宫门。”
萧烬的目光几不可查地微微一动。
姐姐回来了?
还有八百里加急的北境军报……
她轻轻颔首,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更衣,去宣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