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毒瘴迷途·心扉微启
五骑快马踏着夜色,如同挣脱了牢笼的猛兽,全力奔驰,将方才那片弥漫着血腥气的林地远远抛在身后。经此一役,无人再敢小觑队伍中那位沉默寡言、却出手狠辣精准的“夫人”。
连续数个时辰的疾驰,即使是最神骏的宝马也开始显露疲态,口鼻间喷出浓浓的白汽。天际已隐隐透出一线灰白,黎明将至。
“前方十里处有一处秘密据点,我们在那里换马歇息一个时辰。”轩辕澈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连续的战斗和奔波,加之体内诅咒虽被压制却并未根除,对他的消耗显然不小。
众人没有异议。在轩辕澈的引领下,队伍离开官道,拐入一条极其隐蔽的山间小路。这条路显然常年有人精心维护和伪装,极难被发现。
又行了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山坳处出现几间看似普通的樵夫木屋。但靠近之后便能发现,木屋周围布置着巧妙的警戒机关和暗哨。
见到轩辕澈等人,暗哨无声退去。一名穿着粗布衣裳、却眼神精亮的老者从主屋中迎出,对着轩辕澈恭敬行礼:“王爷,马匹、清水和干粮都已备好。屋内也已收拾妥当。”
轩辕澈颔首,率先下马。立刻有人上前接过缰绳,将疲惫的马匹牵走,另有人牵来五匹同样神骏、精神饱满的黑色骏马。
南宫昭翻身下马,动作依旧轻盈,但长时间保持高度警惕和疾驰,她的内力消耗也颇为巨大,面具下的脸色微微发白。她不动声色地调整着呼吸,快速恢复着体力。
木屋内部陈设简单却干净,桌上放着热腾腾的粥食和清水。四名护卫默契地分出两人在外警戒,另外两人快速进食休息。
轩辕澈摘下面具,露出略显苍白的俊脸,他先拿起水囊喝了几口水,才看向南宫昭:“公主也休息一下吧,进入南疆之后,恐怕很难再有这样的喘息之机了。”
南宫昭也除下面具,露出清冷容颜。她没有客气,走到桌边坐下,盛了一碗粥,小口却快速地吃着,补充体力。她的吃相并不粗鲁,反而带着一种奇特的优雅,但速度极快,效率极高。
轩辕澈在她对面坐下,同样沉默地进食。两人之间并无太多交流,却有一种历经厮杀后形成的、无需言说的默契在流淌。
很快用完简单的饭食,轩辕澈闭目运功,调息恢复。南宫昭则走到窗边,看似眺望窗外渐亮的天色,实则指尖微动,一枚几乎看不见的细小药丸滑入掌心,被她无声服下。这是快速恢复内力的秘药,副作用不小,但此刻也顾不上了。
一个时辰的休整转瞬即逝。
当众人再次戴上面具,翻身上马时,精神都已恢复大半。
“接下来的路程,会逐渐靠近边境,可能会遇到小股的边境巡防军,尽量避开。进入南疆地界后,环境会变得复杂,毒瘴、沼泽、虫蛇遍布,大家务必紧跟,不得擅自行动。”轩辕澈沉声叮嘱,目光尤其扫过那四名护卫。四人凛然应诺。
队伍再次出发。
正如轩辕澈所料,越是靠近边境,气氛越发紧张。他们数次远远看到北溟边境巡防军的旗帜,都提前巧妙地避开。有惊无险地穿过几处关卡哨卡,终于在第三日的黄昏时分,抵达了北溟与南疆交界的一片原始丛林边缘。
眼前的景象与北溟的旷野山峦截然不同。参天古木遮天蔽日,粗壮的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垂落,地面上堆积着厚厚的腐叶,散发出潮湿霉烂的气息。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种淡淡的、带着甜腥味的薄雾,视野变得模糊不清。
“是瘴气。”南宫昭的声音透过面具传来,依旧冷静,“这只是最外围的稀薄瘴气,吸入少量无大碍,但深入之后瘴气会加重,且种类繁多,有些能致幻,有些蕴含剧毒。”她说着,从怀中取出几个小巧的瓷瓶,分发给众人,“这是清瘴丹,含在舌下,可抵御大部分普通毒瘴。但若遇到颜色诡异或气味特殊的瘴气,仍需立刻闭气避开。”
她又拿出那盒特制的驱虫膏,“将此膏涂抹在手腕、脚踝、颈项等暴露处,可驱避大部分毒虫。”
众人依言照做。那四名护卫接过丹药和药膏时,态度已然变得十分恭敬,甚至带了一丝感激。南疆的可怕他们早有耳闻,这些准备无疑大大增加了生存的几率。
轩辕澈深深看了南宫昭一眼,没有多说,只是将丹药含入口中,药膏仔细涂抹好。“走吧。”
他率先催马,小心翼翼地进入丛林。马匹似乎也感知到前方的危险,显得有些焦躁不安,喷着响鼻。
一进入丛林,光线瞬间暗了下来,仿佛提前进入了夜晚。脚下腐叶松软泥泞,马蹄时常打滑。四周寂静得可怕,只有马蹄踩断枯枝的轻微声响和偶尔不知从何处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窸窣声。
南宫昭策马与轩辕澈并肩而行,她的感官提升到极致,不断观察着四周的环境,鼻翼微动,分辨着空气中混杂的各种气味。
“左前方那片开着紫色小花的藤蔓区域,绕开。”她忽然低声开口,“那是‘醉梦萝’,花香有极强的致幻效果。”
轩辕澈毫不犹豫,立刻引领队伍向右绕行。
又行了一段,地面开始变得越发泥泞,出现了一些不大的水洼,水色浑浊,冒着细微的气泡。
“注意水洼,避开颜色发黑或泛着油光的水域,可能有毒涎鳄或毒水蛭。”南宫昭再次提醒。
她的声音平静而笃定,仿佛对这片死亡地带了如指掌。每一次提醒都精准而及时,让队伍有惊无险地避开了一个个潜在的致命陷阱。
那四名护卫跟在后面,心中早已从最初的敬畏变成了彻底的叹服。这位昭公主,简直就是为这种绝地而生的!
轩辕澈心中的震惊同样不少。他知道她可能了解南疆,却没想到她了解到了如此细致入微的地步!许多连他安插在南疆的暗桩都未曾探明的危险,她竟能提前预判。这绝不仅仅是“略有耳闻”能做到的。她到底……是什么人?
天色越来越暗,丛林中的瘴气也似乎变得浓郁了一些,带着淡淡的粉红色,视野更加模糊。
“天色已晚,夜间在瘴气林中行进太过危险,必须找个地方扎营。”轩辕澈勒住马,观察着四周,眉头紧锁。这片区域处处潜藏危机,并非理想的扎营地点。
南宫昭目光扫视,最终落在一处略微隆起、土质相对干燥、且周围没有太多怪异植物的石坡上。“去那边。地势稍高,可以避开一些低洼处的毒虫和湿气。”
众人下马,小心翼翼地将马匹拴在石坡下几棵相对坚实的树下。护卫们训练有素地开始清理出一小片营地,布置简单的警戒陷阱。
轩辕澈和南宫昭则站在石坡上,警惕地观察着周围越来越浓的粉红色瘴气。
“这瘴气颜色不对,寻常暮霭不会是这种粉色。”轩辕澈沉声道,感觉头脑似乎有些微微发沉。
南宫昭 sniff 了嗅空气中的甜腥味,眼神一凝:“是‘桃花瘴’。不仅能致幻,长时间吸入还会侵蚀内力。清瘴丹的效果会大打折扣。”她快速从怀中又取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两粒猩红色、散发着辛辣气味的丹药,自己服下一粒,另一粒递给轩辕澈,“含住,别吞下。能提神醒脑,抵抗幻象。”
轩辕澈接过,毫不犹豫地放入口中,一股极其辛辣刺激的味道瞬间冲上头顶,让他精神猛地一振,那点微沉的晕眩感立刻消失。
就在这时,旁边一名正在布置警戒的护卫忽然动作一顿,眼神变得有些迷茫,直勾勾地看向浓雾深处,喃喃道:“……娘?您怎么来了……”说着,竟就要朝着瘴气深处走去!
他中了幻象!
另一名护卫离他最近,见状大惊,正要上前拉住他,自己的眼神也恍惚了一下,动作慢了下来。
“闭气!凝神!”南宫昭冷喝一声,声音如同寒冰,带着一股奇异的穿透力,让那两名心神即将失守的护卫猛地一个激灵,瞬间回过神来,惊出一身冷汗,连忙死死咬住舌尖,借助痛感保持清醒,同时屏住呼吸。
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那粉红色的桃花瘴似乎更浓了,几乎要将整个石坡淹没。另外两名护卫和马匹也开始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这瘴气来得诡异,不像自然形成!”轩辕澈握紧剑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翻滚的浓雾,他感觉到这雾中似乎隐藏着什么别的东西。
南宫昭没有说话,她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极力感知着什么。突然,她猛地睁开眼,指尖弹动,数枚银针射向左侧不远处一片茂密的、长着巨大阔叶的灌木丛!
“噗嗤!”几声微响。
紧接着,一声尖锐刺耳、完全不似人声的怪叫从灌木丛后响起!同时,那浓郁的粉红色瘴气仿佛失去了源头,翻滚的速度明显减缓了一些。
“果然有人搞鬼!”轩辕澈眼中寒光一闪,身形骤动,如同猎豹般扑向那片灌木丛!
南宫昭紧随其后!
两人一前一后冲入灌木丛,只见一个矮小瘦弱、穿着破烂南疆服饰、脸上涂满诡异油彩的人,正手忙脚乱地想将一个小巧的、冒着粉红色烟雾的陶罐盖起来,他的肩头和手臂上各插着一枚兀自颤动的银针,动作因此变得迟缓僵硬。
见到两人扑来,那南疆人眼中闪过惊恐和恶毒,猛地将陶罐往地上一摔!
“砰!”陶罐碎裂,里面粉红色的粉末猛地爆开,瞬间形成一团更浓更艳的瘴气,将他自身都笼罩了进去!
“小心!”轩辕澈一把拉住欲要上前追击的南宫昭,疾步后退。
那团浓密的粉红色瘴气中,传来那南疆人痛苦而疯狂的嘶嚎,仿佛正在承受极大的痛苦,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嗤嗤”声,仿佛血肉正在被腐蚀!
片刻之后,瘴气缓缓散去,原地只留下一具血肉模糊、面目全非的尸体,正在快速化为一滩腥臭的血水,连骨头都在消融!
好烈的毒!
轩辕澈和南宫昭脸色都有些难看。若不是退得快,被那毒粉沾上,后果不堪设想。
“是巫毒教的‘瘴奴’。”南宫昭看着那滩血水,声音冰冷,“以自身精血喂养毒瘴,能在小范围内操纵和加剧瘴气,最终往往也会成为毒瘴的祭品。看来,已经有人知道我们来了,并且不想让我们顺利进入万蛇窟。”
敌人的手段,比他们想象的更加诡异和防不胜防。
经此一扰,周围的桃花瘴虽然因为失去了操纵者而渐渐散去,但天色也彻底黑了下来。丛林的黑夜,危机四伏,根本无法赶路。
两人退回石坡营地。那四名护卫心有余悸,更加不敢大意,轮流守夜,警惕地注视着黑暗的丛林。
轩辕澈和南宫昭坐在一块相对干净的大石上,运功驱散体内残留的瘴气。经过方才联手对敌和险死还生,两人之间那层无形的隔阂似乎又薄了几分。
“你对南疆各派似乎极为熟悉。”轩辕澈忽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这已经不再是试探,而是近乎肯定的陈述。
南宫昭沉默了片刻,知道再完全隐瞒已无意义,反而可能影响后续的合作。她望着眼前深沉的黑暗,缓缓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极少见的、仿佛来自遥远过去的飘忽:“我师父……曾是南疆的常客。我年幼时,曾随他在这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她省去了师父的身份和具体经历,但这已是她能透露的极限。
轩辕澈侧头看她。月光透过稀疏的树叶缝隙,零星地洒在她清冷的侧脸上,镀上一层淡淡的银辉,让她看起来有种不真实的脆弱感,与她白日杀伐果决的模样判若两人。他忽然想起之前觉得她身手熟悉的感觉,一个模糊的念头再次浮现——很多年前,他似乎在南疆边境见过一个同样手段狠辣、来去如风的神秘人,救过当时遭遇伏击、身受重伤的他……难道……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莫名一震。
“原来如此。”他没有追问下去,只是将目光重新投向无尽的黑暗,声音低沉了几分,“看来这次南疆之行,比预想的还要凶险。不仅有天宸影卫,慕容家的势力,似乎还有南疆本土的势力掺和了进来。”
“想要王爷命的人,从来都不少。”南宫昭的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但只要目标一致,联手对敌便是。”
轩辕澈闻言,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一丝疲惫,却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释然:“是啊,联手对敌。”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极其认真,“南宫昭,不管你我之前是何种身份,又有何目的,至少在这南疆之地,在这生死险境之中,我轩辕澈,认你这个盟友。”
这不是基于利益的暂时合作,而是历经生死考验后,一种发自内心的认可和托付。
南宫昭猛地转头看他,面具早已摘下,月光下,能清晰地看到轩辕澈眼中那不容错辨的郑重和坦诚。她的心弦,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拨动了一下,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让她一时竟忘了回应。
她习惯于算计、伪装、孤身奋战,习惯了将一切关系都置于利益天平之上。可此刻,眼前这个男人抛却了所有试探和猜忌,给出的是一份沉甸甸的、在绝境中最珍贵的信任。
她张了张嘴,那句习惯性的、带着疏离的“互不相欠”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半晌,她缓缓点了点头,声音虽轻,却带着同样的分量:“好。”
一个字,重逾千斤。
两人目光在朦胧的月色下交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却比任何语言都更加坚定的默契。周围的虫鸣蛙叫,似乎也在这一刻悄然远去。
这一刻,他们不再是互相猜忌的北溟王爷和天宸公主,而是可以彼此交付后背的生死盟友。
然而,在这份刚刚建立的信任之下,那些未曾言明的秘密、家国仇恨、以及各自深藏的目的,依旧如同潜藏在黑暗中的猛兽,等待着某个时机,或许会再次将两人撕裂。
但至少在此刻,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南疆丛林里,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夜,还很长。前路,依旧吉凶未卜。
而那双在暗中窥视、操纵着瘴奴的眼睛,或许并未远离,正等待着下一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