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涧底疗伤·旧忆如潮
晨曦透过稀疏的林叶，斑驳地洒在狼藉的空地上，映照着虫尸、碎裂的骨杖和那滩已然干涸发黑的血迹。空气中原先浓郁的甜腥味和腐败气息淡去不少，但仍残留着令人不安的余韵。
四名护卫强撑着疲惫和羞愧，迅速清理出一小片可供歇息的地方，并仔细检查了周围的环境，确认暂时没有新的危险。他们看向轩辕澈和南宫昭的眼神，除了敬畏，更多了几分死心塌地的臣服。昨夜若非这两位主子力挽狂澜，他们早已尸骨无存。
轩辕澈盘膝坐在地上，脸色苍白，剑眉紧蹙，正全力运转内力压制体内疯狂躁动的诅咒之力。那心口的青黑色脉络再次变得清晰，甚至比之前更为狰狞，每一次心跳都带来针扎般的剧痛，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噬骨虫的毒虽被南宫昭及时吸出并解毒，但方才强行运功和掷剑的反噬，加上诅咒的乘虚而入，让他的情况变得十分糟糕。
南宫昭的情况稍好，但内力几乎耗尽，脸色同样不好看。她快速服下几颗恢复元气的药丸，走到轩辕澈身后，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王爷，放松心神，我助你疏导内力，压制诅咒。再任由它冲击心脉，后果不堪设想。”
轩辕澈没有睁眼，只是极轻地点了下头。此刻不是逞强的时候，他信任她的医术。
南宫昭深吸一口气，双掌抵在他背心要穴，一股精纯温和、却带着奇异穿透力的内力缓缓注入他体内。这股内力与轩辕澈自身刚猛霸道的真气截然不同，它更为细腻灵动，如同拥有生命般，巧妙地引导着他体内那些因反噬和诅咒而变得狂暴混乱的真气，缓缓归于经脉，并形成一道柔韧的屏障，再次将那蠢蠢欲动的阴寒诅咒之力包裹、压制下去。
这个过程极为耗神，需要施救者对内力有着超凡的控制力，并对对方的经脉运行有极深的了解。南宫昭全神贯注，长睫低垂，额角再次沁出汗珠。
轩辕澈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外来内力的精妙与强大，它在他经脉中游走时，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舒畅感，甚至隐隐与他自身的真气产生了一丝奇特的共鸣。更让他心神微震的是，这股内力的运行方式，这种疏导压制诅咒的独特手法……这种感觉……
一段被尘封许久的记忆碎片，如同挣脱了枷锁，猛地撞入他的脑海！
【回忆】
那是很多年前，他还不是威震北疆的澈亲王，只是一个初入江湖、满腔热血又带着几分桀骜的少年。为了追查一桩涉及北溟边境百姓被屠的案子，他孤身潜入南疆，却不幸遭遇仇家埋伏，身中数种奇毒，更被一种极为阴邪的咒术所伤，经脉受损，内力紊乱，奄奄一息地倒在一条阴暗潮湿的巷子里。
就在他意识模糊，以为必死无疑之时，一个戴着半张银色狐狸面具、身形纤细的黑衣人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边。那人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双在暗夜中清亮冷静得惊人的眼睛。
“麻烦。”那人嘀咕了一句，声音刻意压低了，听不出男女，却带着一种奇特的漠然。
然后，那人将他拖到一处更隐蔽的废墟后，手法极其利落地处理了他的外伤，随即同样用一双微凉的手抵在他背心，一股与此刻极其相似的精纯内力注入他体内，以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方式，强行压制住了他体内肆虐的毒性和咒力，保住了他心脉最后一丝生机。
“死不了。下次学乖点，南疆不是你这愣头青该来的地方。”那人说完，丢给他一个小药瓶，身形一闪，便如同融入夜色般消失不见，快得让他甚至来不及道谢，只隐约看到那人消失的方向，似乎有一点极淡的、紫色宝石般的微光一闪而逝。
他靠着那人留下的药和对方暂时压制的力量，硬生生挺了过来，并最终查清了案子，报了仇。但那晚那个神秘的、救了他一命的黑衣人，却成了他心中一个模糊的印记。他后来多方打听，只知道那人似乎是江湖中一个极其神秘的暗市组织的高层，代号“幽狐”，行踪飘忽，极少人见过其真容。
记忆的闸门轰然打开，那个雨夜巷弄中冰冷的触感，那双清亮冷静的眼睛，那独特的内力运行方式，还有那一点模糊的、紫色宝石般的微光……与此刻身后之人，与她那枚诡异的指环，与她那深不可测的医术和武功，以及对南疆的了如指掌……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完美地串联了起来！
原来……是她？！
竟然是她？！
那个很多年前，在南疆边境救过他一命的的神秘“幽狐”，就是眼前这个天宸国的和亲公主，南宫昭？！
巨大的震惊如同海啸般冲击着轩辕澈的心神，让他体内原本稍稍平复的内力再次剧烈波动起来！
南宫昭立刻察觉到他气息的异常，以为他伤势加重，急忙加重了几分内力输出，低喝道：“凝神！不要抵抗！”
她的声音将轩辕澈从震惊的漩涡中拉回现实。他猛地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配合着她的引导，将内力归于平静。
只是，心境却再也无法平静。
原来，他们之间的纠葛，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开始。原来，她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救过他一次。而那时，他们甚至不知道彼此的身份，只是茫茫江湖中的一次偶然交错。
这个认知，让他心中涌起一股极其复杂难言的情绪。有震惊，有恍然，有一种命运弄人的荒谬感，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冥冥中早已注定的悸动。
所以，她那些远超常人的能力，她对南疆的熟悉，她那些诡异强大的手段……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她根本不是什么深宫弱质，而是早就纵横于江湖阴影之中的顶尖人物！
那她潜伏在北溟，嫁与皇兄，究竟所图为何？真的只是为了自保和那所谓的和亲任务吗？
无数的疑问在轩辕澈心中盘旋，但他却奇妙地并没有感到被欺骗的愤怒，反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他终于触碰到了她秘密的冰山一角，虽然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他知道了她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也明白了自己为何总会对她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和探究欲。
因为早在多年前，他的生命轨迹就已经与她有过交集。
就在轩辕澈心潮澎湃之际，南宫昭也完成了内力的疏导。她收回双掌，轻轻吐出一口浊气，脸色愈发苍白，显然消耗巨大。
“暂时压下去了，但必须尽快找到母蛊。下一次再爆发，恐怕我也……”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轩辕澈缓缓睁开眼，转过身，目光极其复杂地看向她。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充满了探究、震惊、以及一种南宫昭看不懂的深沉情绪。
南宫昭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蹙眉：“王爷为何这般看我？可是还有何处不适？”她下意识地检查了一下他肩头的伤口，发现毒素已清，正在愈合。
“没什么。”轩辕澈移开目光，声音有些沙哑，他将所有的震惊和疑问暂时压回心底，现在不是摊牌的时候，“只是觉得……公主的救命之恩，本王似乎欠得越来越多了。”他这话一语双关，指的既是刚才，也是多年前。
南宫昭并未听出深意，只当他是说方才吸毒和运功之事，淡淡道：“王爷也救过我，扯平了。”她始终试图将两人的关系界定在冰冷的“互惠互利”之上。
轩辕澈看着她故作疏离的模样，想到她多年前也是这般救完人就消失无踪，心中莫名生出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无奈和……纵容。他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感觉体内的痛楚减轻了不少。
“此地不宜久留，那操纵祭坛的老者虽死，但难保没有同党。”他恢复了一贯的冷峻，“我们必须尽快赶到下一个据点，那里应该有更安全的环境让你我疗伤恢复。”
南宫昭点头同意。
队伍再次出发，气氛却悄然发生了变化。轩辕澈的目光会时不时地落在前方南宫昭的背影上，带着一种全新的审视和难以言喻的专注。而那四名护卫，则更加警惕和恭敬，将两位主子护在中间。
由于人员和马匹都状态不佳，他们的行进速度慢了许多。所幸一路上并未再遇到致命的袭击，只有一些不开眼的毒虫猛兽，都被护卫轻易解决。
黄昏时分，他们按照地图指示，抵达了一处隐藏极深的山涧。涧水清澈，两侧山壁陡峭，形成了一个易守难攻的天然庇护所。这里便是轩辕澈所说的秘密据点之一。
护卫们迅速探查了山涧内外，确认安全后，才安排轩辕澈和南宫昭进入一处干燥的洞穴休息。
洞穴内有提前储备的清水、干粮和一些简单的伤药。众人终于得以真正喘口气。
轩辕澈和南宫昭各自服下丹药，运功调息，恢复着几乎耗尽的内力和伤势。洞内一片寂静，只有涧水潺潺流动的声音隐约传来。
经过几个时辰的全力恢复，两人的脸色都好转了不少。
轩辕澈睁开眼，看着对面依旧闭目调息的南宫昭。跳跃的火光映照着她精致的侧脸，长睫投下淡淡的阴影，褪去了平日里的清冷和锋芒，显出一种难得的宁静柔和。
他的目光落在她垂在身侧、自然搭在膝上的左手，那枚造型古朴、镶嵌着深紫色宝石的指环，在火光下流转着幽暗的光泽。
就是这枚指环……当年那惊鸿一瞥的微光，与此刻完美重合。
他的心弦再次被拨动。
似乎察觉到他的注视，南宫昭缓缓睁开眼，四目相对。
轩辕澈没有移开目光，而是看着她，忽然用一种极其平静的语气，仿佛只是随口提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缓缓开口：
“很多年前，在南疆边境，我遭仇家埋伏，身中奇毒咒术，奄奄一息。也是一个戴着面具的人，用类似的手法救了我一命，还留给我一瓶救命的药。”
他清晰地看到，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南宫昭的瞳孔几不可查地猛地收缩了一下，虽然她脸上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但那瞬间身体的细微僵硬，以及眼底一闪而过的愕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果然是她。
轩辕澈心中最后一丝不确定也消失了。他没有追问，只是继续用一种平淡却带着某种深意的语气说道：“那时我便想，若有机会再见，定要好好谢谢那位恩人。只可惜，江湖浩渺，再无踪迹。”
洞内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南宫昭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她完全没料到，轩辕澈竟然还记得那么多年前的事情，并且……认出了她？他是如何将当年那个戴着面具、刻意压低声线的“幽狐”与如今这个病弱公主联系起来的？
是内力运行方式？还是……那枚指环？
她心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但脸上却强行维持着镇定。她不能承认！“幽狐”的身份牵扯太大，一旦暴露，会引来无数麻烦，甚至可能破坏她全盘的计划。
她垂下眼帘，避开他过于锐利的目光，声音努力保持平稳：“王爷怕是记错了。世上内力心法万千，有相似之处也不足为奇。我从未去过南疆边境，更不曾救过什么人。”
她的否认在意料之中。
轩辕澈并没有感到失望，反而看着她强作镇定的模样，嘴角几不可查地勾起一抹极淡的、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弧度。
他没有再逼问，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缓缓道：“是吗？那或许是本王记错了。”
他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但那了然的目光，却仿佛已经看穿了一切。
南宫昭感到一阵莫名的心虚和……悸动。他显然没有相信她的否认。但他为何不继续追问？他到底想做什么？
两人之间刚刚因为共同经历生死而稍微缓和的气氛，再次变得微妙而复杂起来。只是这一次，不再是猜忌和试探，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隔着一层薄纱的博弈和……牵引。
洞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涧水声潺潺，如同敲在两人的心湖上，漾开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旧日的缘分之线，在这一刻，终于被悄然接续。
而未来的路，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相认（尽管一方并未承认），而变得更加扑朔迷离，却也……更加引人期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