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才学初显,御前得荐引波澜
永宁宫偏殿,药香混着未散的血气,织成一种奇异而紧绷的氛围。
天光未亮,烛火通明,将内室照得恍如白昼。萧烬洗净了手,指尖还残留着清水与药汁的微凉。她坐在榻边绣墩上,眸光沉静地落在昏迷不醒的男人身上。
一夜急救,险象环生。
那人伤势之重,远超预期。最凶险的并非那几处深可见骨的刀剑伤,而是侵入心脉的奇毒。毒性阴寒刁钻,如附骨之疽,疯狂吞噬着生机。若非萧烬医术超绝,又恰好这几日因调查“冥眼”之事,特意翻研古籍配了几味应对阴寒剧毒的珍奇药材带在身边,只怕此人早已经脉尽断、回天乏术。
此刻,他脉搏虽仍微弱,却已趋于平稳,暂时脱离了死境。
萧烬的目光细细掠过他的面容。昏迷褪去了他昨夜那双锐利眼眸带来的冲击,此刻这张脸呈现出一种近乎脆弱的苍白,眉峰蹙着,仿佛在梦魇中依旧不得安宁。鼻梁高挺,唇形薄而线条清晰,即便面无血色,也难掩其下隐约的、经历过风霜磨砺的棱角。
这不是一张普通人的脸。更非寻常江湖客能有的气度——即便是在生死边缘挣扎了一夜,残存的那点微弱气息里,依旧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掌控感和……孤高。
她的视线落在他换下的那身破碎染血的夜行衣上。衣料是上好的冰蚕丝,透气韧软,价逾千金,且极难获取。袖口与领缘处有极其隐秘的暗纹刺绣,工艺精湛绝伦,并非南晏宫廷或常见江湖流派的花样,倒像是……海外或极西之地的工艺。
还有他腰间原本紧束的革带,内侧有一个极其巧妙的暗格。萧烬在处理伤口时发现并打开了它,里面并非毒药或暗器,而是一枚玄铁所铸、小巧玲珑的令牌,令牌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浮雕着一座被细雨笼罩的七层楼阁。
听雨楼。
这三个字瞬间撞入萧烬的脑海。
江湖中最神秘、势力最庞大的情报组织。据说天下没有听雨楼不知道的秘密,只有付不起的价钱。其楼主行踪诡秘,无人得见真容,代号“雨师”。
难道……
萧烬眸色深了深,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轻轻一点。若他真是听雨楼的重要人物,甚至就是那位神秘的楼主,那昨夜被那般狠辣诡异的杀手追杀,便说得通了。听雨楼掌控太多秘密,本身就是巨大的靶子。而“冥眼”的杀手……他们的出现,是否意味着这个组织与听雨楼之间,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激烈冲突?
她救下的,不仅仅是一个麻烦,更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
“殿下,”青禾轻手轻脚地进来,低声回禀,“都处理干净了。昨夜当值的宫门守卫和巡夜禁军都已打点过,不会有人多嘴。”她顿了顿,有些犹豫地看了一眼榻上的人,“此人……来历不明,伤势又如此蹊跷,留在宫中,怕是后患无穷。”
萧烬自然明白青禾的顾虑。私藏身份不明的重伤男子于寝宫,一旦泄露,于她这位以沉稳睿智著称、并被母皇寄予厚望的二公主而言,确是极不妥当,甚至可能授人以柄。
但……
“无妨。”萧烬声音平静,听不出一丝波澜,“他的命,现在是我的。在我弄清楚‘冥眼’和这一切究竟有何关联之前,他不能死。”
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那枚玄铁令牌上。听雨楼……若是能借此人之力,或许能更快地撬开“冥眼”那坚硬的外壳。风险与机遇,从来并存。
“看好他。用‘凝香露’,让他继续睡。”萧烬起身,吩咐道,“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接近偏殿。若他醒来,即刻报我。”
“是。”青禾肃容应下。
萧烬走出偏殿,天色已蒙蒙亮。她换上一身干净的宫装,掩去一夜未眠的疲惫,神情恢复了一贯的冷静淡漠,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救援从未发生。
然而,她刚用过早膳,正准备去太医署查阅几本关于西域奇毒的典籍,皇帝身边的首领内侍便匆匆而来。
“二殿下,陛下宣您即刻前往紫宸殿觐见。”
萧烬执勺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可知何事?”
内侍恭敬道:“奴才不知。只是陛下今早心情似乎不大爽利,召了几位大臣议事,方才又独独宣您过去。”
萧烬心下微沉。母皇心思深沉,极少喜怒形于色,能让近身内侍说出“心情不大爽利”这话,想必是遇到了棘手之事。她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淡淡道:“有劳公公,本宫这便去。”
紫宸殿内,气氛果然有些凝滞。
皇帝萧衍一袭玄色常服,负手立于窗前,身姿挺拔依旧,却透着一股无形的威压。几名重臣垂首立于下首,屏息静气,殿内落针可闻。
萧烬步入殿中,依礼参拜:“儿臣参见母皇。”
皇帝并未回头,声音听不出情绪:“烬儿来了。起来回话。”
“谢母皇。”萧烬起身,垂眸静立。
“北境八百里加急递来的军报,”皇帝缓缓开口,声音沉肃,“军中爆发时疫,来势汹汹,已有数百将士病倒,且蔓延极快。军医药石罔效,折损甚众,若再无法控制,恐动摇军心,危及边关防线。”
萧烬心头一凛。北境乃军事重地,常年与北方狄虏对峙,此时爆发时疫,无疑是雪上加霜。
兵部尚书上前一步,语气沉重:“陛下,太医院几位太医正已连夜商讨,却对此次时疫束手无策。症候极为奇特,高热、咳血、浑身紫癜,不出三五日便衰竭而亡,与古籍中记载的几种瘟毒皆有所不同,似是……变异之种。”
“变种?”皇帝猛地回身,目光锐利如刀,“好端端的,为何会出现变种瘟毒?是天灾,还是……”他话未说尽,但殿内所有人都明白那未尽的疑窦——人祸。
尤其是,可能与那神出鬼没的“冥眼”有关!萧烬立刻联想到了昨日所见所闻。死圃中的异植、街边的诡异尸体、还有昨夜那疑似针对听雨楼成员的、淬有奇毒的追杀……这一切,难道最终目标是指向北境军?
若真如此,这盘棋下得未免太大!也太毒!
“太医院无法,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朕的将士一个个倒下?让北境防线洞开?”皇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帝王一怒的凛冽寒意,“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朕的太医院,就尽是些饭桶吗?!”
众臣噤若寒蝉,冷汗涔涔。
就在这一片死寂的压抑之中,萧烬清冷的声音响起,如同冰泉滴落玉盘:
“母皇,或许……可广纳贤才。”
皇帝的目光瞬间聚焦于她身上:“哦?烬儿有何见解?”
萧烬上前一步,神色从容镇定:“太医院诸位太医正医术固然精湛,然天下之大,能人异士辈出。或有一些隐于市井、藏于江湖的杏林高手,精通偏方奇术,恰能应对此类奇症。儿臣以为,可下诏征辟,或悬赏求贤,或许能有一线生机。”
皇帝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考量。这不失为一个办法,但……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悬赏求贤,范围太广,易生混乱,且远水难救近火。”皇帝目光深沉地看着萧烬,“烬儿,你素来沉稳,心思缜密。此事,朕便交予你暗中督办。着你即刻于京城之内,暗中寻访可能对此类奇症有所涉猎之人,无论出身,无论贵贱,只要有真才实学,便可秘密带入宫中验看。若真能解此困局,朕重重有赏!”
这无疑是一个极其重要且隐秘的任务,更充满了风险。寻到能人是功,寻不到或所托非人,便是过。
几位大臣皆微微吸气,看向二公主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
萧烬却并无半分迟疑,敛衽一礼:“儿臣领旨。定当竭尽全力,为母皇分忧,为北境将士寻一线生机。”
皇帝看着她冷静自若的模样,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挥了挥手:“都退下吧。烬儿留下。”
众臣如蒙大赦,躬身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君臣父子二人。
皇帝走回龙案后坐下,手指轻叩桌面,忽然问道:“昨夜宫门外发生骚动,朕听闻……与你回宫的车驾有关?”
萧烬心下一顿,面上却不动声色:“回母皇,只是归途偶遇江湖仇杀,儿臣见其并未冲撞凤驾,便令护卫驱散,并未深究。”
“哦?”皇帝抬眸,目光如炬,仿佛能穿透人心,“朕怎么听说,你似乎还……救了个什么人回去?”
萧烬背后的寒毛瞬间立起。母皇的眼线,果然无孔不入!她昨夜行动已极尽隐秘,竟还是未能完全瞒过。
她迅速定下心神,知道此刻绝不能全然否认,否则便是欺君。她略一斟酌,坦然道:“母皇明察。儿臣确实救回一人。只因见那重伤之人伤势奇特,似是中了某种罕见奇毒,于心不忍,便带回一试医术。若能救活,或能从中窥得些许毒理,于医术一道亦有进益。方才听闻北境时疫诡异,儿臣斗胆猜测,或许……二者之间,未必没有关联。此人,或许能成为一个突破口。”
她这番话,半真半假,既承认了救人,又将动机引向了为北境时疫寻找线索,更是隐晦地点出了“毒”与“疫”可能存在的联系,将自己的行为与刚刚接下的重任巧妙地捆绑在一起,显得顺理成章,且一心为公。
皇帝凝视她片刻,那锐利的目光似乎要将她里外看穿。
良久,皇帝才缓缓靠向椅背,语气莫测:“你倒是心思活络,时刻不忘精进医术,亦不忘为国分忧。罢了,既是你救的人,便由你看管。只是……宫中非比寻常,分寸你要拿捏清楚。莫要惹出不必要的麻烦。”
“儿臣明白。谢母皇。”萧烬垂下眼帘,心底微微松了口气。这一关,算是暂时过了。母皇虽未全信,但至少默许了她将人留下。
“你举荐的广纳贤才之法,虽已交由你去办,但明面上的诏令,也需发下,以安军民之心。”皇帝话锋一转,重新落回政务,“你既提出此议,心中可有一二初步人选?或可从何处着手?”
萧烬脑海中瞬间闪过那个躺在永宁宫偏殿、身份莫测的男人。
听雨楼,掌控天下情报,其中必然也包括各类奇人异士、偏方秘闻的信息!若他真是听雨楼核心人物,哪怕只是稍稍透露一二线索,或许也能极大地缩短寻访的进程。
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既能合理利用此人价值,又能进一步试探其身份的机会。
她抬起眼,目光清亮坦诚:“回母皇,儿臣昨日机缘巧合,结识一位名为‘凌澈’的公子。此人虽年轻,但言谈间可见学识渊博,尤其对各地风物、三教九流之事颇有见地,似是与江湖中人亦有往来。或可通过他,暗中探访京城之中是否藏有对此类奇症有研究的隐士。此乃私下寻访,比明诏更为隐秘便捷。”
她巧妙地将“凌澈”推了出来,用一个“学识渊博”、“与江湖有往来”的模糊印象,既符合她昨夜“偶遇”救人的说辞,又为其日后可能展现的才能做了铺垫。
皇帝闻言,果然来了些兴趣:“凌澈?何方人士?竟能得你如此评价。”
“儿臣亦不知其具体来历,只知是游学至此。”萧烬应对自如,“其人风姿卓然,见识不凡,儿臣觉得或可一用。若母皇允许,儿臣可设法引荐。”
皇帝手指轻轻敲着龙案,沉吟片刻。如今北境事急,任何可能的机会都不应放过。烬儿眼光向来挑剔,能得她一句“学识渊博”、“风姿卓然”,想必并非寻常之辈。
“既如此,便依你所言。”皇帝最终颔首,“找个由头,带他來见朕。朕要亲自看看,是何等青年才俊。”
“是。儿臣遵旨。”萧烬恭声应下。
退出紫宸殿,微凉的晨风拂面而来,萧烬却觉得掌心有微微的汗意。
一场突如其来的北境时疫,将原本就暗流汹涌的局势瞬间推至风口浪尖。
而她,在不知不觉中,已然将那个捡回来的、浑身是谜的男人,推到了这漩涡的边缘。
凌澈。
她在心底默念了一遍这个临时起意、信手拈来的化名。
希望你……真的值冒这个风险。
她抬步,朝着永宁宫的方向走去,步伐沉稳,背影清绝。眼底深处,却已燃起一丝冰冷的、跃跃欲试的火焰。
棋局已开,子已落下。
接下来,便是见招拆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