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夜探秘库·心弦微动
哨卡堡垒的夜,在高度戒备中显得格外漫长而压抑。
巡逻士兵的脚步声比往常更密集,火把将城墙内外照得亮如白昼,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一连串警惕的呼喝与兵刃相击的脆响。赵贲显然被傍晚的袭击事件和轩辕澈的斥责弄得神经紧绷,不敢再有丝毫怠慢。
石室内,烛火摇曳。
轩辕澈盘膝坐在榻上,双目微阖,试图凝神内力,进一步压制心口那团蠢蠢欲动的阴寒诅咒。但外界不断传来的声响,以及体内因白日动荡而愈发难以驯服的力量,让他的进展十分缓慢。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剑眉紧蹙,显示出他正承受着不小的痛苦。
内间的南宫昭,同样没有入睡。
她侧卧在榻,呼吸均匀绵长,仿佛已然熟睡。但她的耳朵,却像最精密的仪器,捕捉着堡垒内外的一切动静——士兵换岗的间隔、远处山林夜枭的啼叫、甚至地下深处隐约传来的、极细微的机括转动声。
那机括声极其微弱,若非她听觉异于常人,几乎无法察觉。声音的来源,似乎就在这堡垒的地下。
一个边境哨卡,为何会有隐藏的机括?是军械库?还是……别的什么?
南宫昭的心念微动。轩辕弘将他们困在此地,绝不仅仅是为了监视和试探。这堡垒本身,或许就藏着什么秘密。而血狼卫的出现,可能也与这秘密有关。
就在这时,外间传来轩辕澈一声极力压抑的闷哼。
南宫昭长睫微颤,睁开了眼睛。她能听出那声音里蕴含的痛苦。他的诅咒,恐怕又加重了。若是平时,她乐得见他受罪,但此刻,他们是拴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他若倒下,独自面对轩辕弘的深谋和南疆的暗箭,她的处境将更为艰难。
silently, she sat up. 迟疑片刻,她无声地起身,从随身携带的秘袋中取出一个比拇指略大的玉瓷小瓶。瓶身温润,触手微凉。
她掀开内间的帘子,走了出去。
外间烛光昏暗,轩辕澈依旧保持着打坐的姿势,但脸色苍白得吓人,薄唇紧抿,身体几不可查地微微颤抖,显然正与体内的痛苦激烈抗争。
南宫昭走到他面前,将小瓶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轩辕澈睁开眼,眼底带着血丝和警惕,声音沙哑异常。
“清心凝神丸,或许能帮你缓解一二。”南宫昭语气平淡,仿佛递出去的只是一颗糖豆,“王爷若信不过,可以不用。”她作势要收回。
轩辕澈却一把接过了小瓶,指尖不可避免地再次触碰到她的,那微凉的触感让他混沌的脑海似乎清醒了一瞬。他没有丝毫犹豫,拔开塞子,倒出一粒莹白如玉、散发着淡淡薄荷清香的药丸,看也没看便吞服下去。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清凉舒缓的药力迅速蔓延开来,并非直接镇压诅咒,而是如同一股清泉流淌过干涸燥热的经脉,极大地安抚了他因痛苦而几近暴躁的精神,让他得以重新凝聚起分散的内力,更有效地对抗那阴寒之力。
他剧烈起伏的胸膛渐渐平复下来,紧蹙的眉头也舒展了些许,虽然诅咒仍在,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的确减轻了大半。
他缓缓吐出一口带着寒气的浊气,抬眸看向依旧站在面前的南宫昭。烛光在她身后勾勒出纤细的身影,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一副清冷疏离的模样。
“多谢。”轩辕澈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多了几分复杂的意味。这已是她第二次在他最危急时伸出援手,一次比一次更出乎他的意料。这药丸绝非凡品,恐怕宫廷御药房也未必能拿出效果如此精准奇佳的丹药。
“不必。”南宫昭淡淡道,“王爷若是在此倒下,我独自一人,怕是更难走出这南疆。”她将动机归结于纯粹的利己,丝毫不愿沾染任何多余的情分。
轩辕澈看着她口是心非的模样,心底那根冰冷的弦似乎被极轻地拨动了一下。他忽然低声道:“很多年前,在南疆那个雨夜,你救了我之后,留下的那瓶药,效果也是如此立竿见影。”
他又提起了旧事!而且这次是无比肯定的语气!
南宫昭心中猛地一跳,面上却强自镇定,甚至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与不耐:“王爷莫非是伤痛糊涂了?总是说些臣女听不懂的旧事。若无事,臣女先去休息了。”她转身欲走。
“那瓶药的瓷瓶底部,”轩辕澈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在她身后响起,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刻着一个极小的、火焰缠绕的幽兰印记。”
南宫昭的脚步瞬间钉在了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滞了一瞬!
火焰幽兰!那是她早年还未完全掌控幽冥坊时,独属于“幽狐”的个人标记!后来身份地位稳固,便不再使用,转而用更隐秘的代号和信物!他怎么会知道?!那个雨夜她明明记得瓷瓶光滑,并无印记!
除非……他当时并未完全昏迷?或者事后对那个空瓶研究了无数遍?
巨大的破绽!她竟然在那么久之前,就留下了如此致命的破绽!
这一刻,南宫昭真正感受到了眼前这个男人可怕的心细如发和隐忍。他恐怕早就怀疑甚至确认了她的身份,却一直引而不发,直到此刻,才看似随意地抛出来。
她缓缓转过身,脸上所有的伪装——柔弱、疑惑、不耐——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冰冷的锐利和一丝被看穿底牌后的凛然。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用那双清冽如寒潭的眸子直视着轩辕澈:“王爷究竟想说什么?”
看到她终于卸下那层伪装的假面,露出内里冰冷的锋芒,轩辕澈反而低低地笑了声,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不想说什么。只是忽然觉得,命运着实奇妙。当年救我一命的‘幽狐’,如今竟成了本王的皇嫂。”
他将“皇嫂”二字,咬得略重一分。
南宫昭听出了他话里的嘲讽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冷声道:“无论王爷知道了什么,都请记住,你我如今同在一条船上。船若翻了,对谁都没有好处。过去种种,于当前局势无益,王爷又何必执着?”
“无益吗?”轩辕澈站起身,走近她。他身量很高,即使内力受损,依旧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本王却觉得,知根知底,方能更好的同舟共济。至少现在,本王很清楚,身边的盟友,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柔弱可欺。这让我安心不少。”
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和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赏。“只是,本王很好奇,公主殿下……或者说‘幽狐’阁下,费尽心思潜入北溟,究竟所图为何?真的只是完成天宸皇帝那荒谬的刺杀任务?”
面对他几乎挑明了的质问,南宫昭心念电转。彻底否认已无意义,只会显得可笑。但全盘托出更是绝无可能。
她迎上他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同样冰冷的弧度:“我所图为何,王爷日后自然会知道。至于现在,王爷只需知道,我与王爷的那位皇兄,绝非朋友。这一点,想必你我很容易达成共识。”
她没有承认,却也没有否认“幽狐”的身份,反而巧妙地利用了对轩辕弘的共同警惕,将话题引向更实际的联盟。
轩辕澈深邃的眼眸凝视着她,仿佛要透过她冰冷的表面,看进她内心深处。半晌,他才缓缓道:“好。本王不同。但希望公主记住今日的话。”
暂时的共识,在相互亮出一部分底牌后,以一种奇特的方式达成了。信任依旧脆弱,但至少,彼此的实力和立场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就在这时,地下那极细微的机括转动声再次传来,比之前似乎清晰了一瞬。
两人同时神色一凛,侧耳倾听。
“听到了?”轩辕澈压低声音。
南宫昭点头:“地下有东西。”
“赵贲区区一个边境守将,没资格也没必要搞这种隐秘机关。”轩辕澈目光锐利,“这恐怕是皇兄的手笔。”
血狼卫、隐秘机关、刻意滞留……一切线索似乎都指向这堡垒地下可能隐藏的秘密。
“去看看。”南宫昭毫不犹豫地道。被动等待从来不是她的风格。
轩辕澈看了她一眼,没有丝毫意外:“外面守卫森严。”
“自有办法。”南宫昭走到窗边,观察了一下外面巡逻队的规律,随后从袖中再次取出那个小巧的皮囊,倒出一点近乎透明的粉末,指尖轻弹,粉末悄无声息地融入窗外微凉的夜风中。
“半刻钟后,东南角的哨兵会暂时‘格外疲惫’。”她声音平静无波,“那是巡逻队交叉视线的唯一短暂间隙。”
轩辕澈眼中掠过一丝惊异,随即化为果断:“走!”
半刻钟后,两条如同鬼魅般的黑影,借着夜色的掩护和那短暂到几乎不存在的视线死角,悄无声息地滑出石室,融入了堡垒阴影之中。
南宫昭对机关暗道的熟悉远超轩辕澈的想象,她总能提前一步发现暗哨和巡逻路线,带着他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避开了所有耳目。轩辕澈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纤细却无比敏捷沉稳的身影,心底那个“幽狐”的影子越发清晰深刻。
很快,他们根据那细微的机括声,找到了通往地下的入口——并非在什么隐蔽的角落,反而就在军械库旁边一个看似堆放杂物的房间内。机关设置得极其巧妙,与一堆废弃的盾牌锁在一起,若非刻意寻找且精通此道,绝难发现。
南宫昭手指在几块看似普通的砖石上按特定顺序敲击了几下,伴随着极轻微的“咔哒”声,地面悄然滑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入口,一股阴冷干燥、带着淡淡铁锈和尘土气息的风从中涌出。
两人对视一眼,先后潜入。
通道向下延伸,石阶陡峭,两侧墙壁是冰冷的岩石,显然是在山体内部开凿而出。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地下石窟出现在眼前。里面并非想象中的军械或粮草,而是一排排整齐摆放的玄铁箱笼,箱笼上贴着封条,盖着北溟兵部的朱印。但更引人注目的是,石窟中央竟然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沙盘,沙盘上山川地貌栩栩如生,仔细看去,竟是北溟与天宸接壤的绝大部分边境区域,其中几处关键隘口和城池被特意用不同颜色的小旗标记出来!
而在沙盘旁的石桌上,散落着几卷羊皮纸,上面绘制的竟是极其精细的北溟边境布防图!其中一些区域的标注,甚至比轩辕澈这位曾经的主帅所知的更为详细和……诡异,似乎包含了一些不该存在的暗道和兵力布置。
轩辕澈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这里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哨卡,而是一个高度机密的战略指挥前哨!甚至可能是一个隐藏的兵力调动中心!皇兄瞒着朝堂,甚至瞒着他,在这里布置这些,想做什么?!
南宫昭的目光则快速扫过那些箱笼,她注意到有些箱笼的封条有近期被开启过的痕迹。她悄无声息地靠近其中一个,指尖划过锁扣,轻轻一拨,箱盖开启了一条缝隙。
里面并非想象中的兵器或金银,而是一袋袋码放整齐的……粮食?但仔细看去,那粮食的颜色略显暗沉,还散发着一股极淡的、不同寻常的辛涩气味。
她用手指沾了一点粉末,凑近鼻尖轻轻一嗅,脸色微变。
“这不是普通粮草。”她压低声音对轩辕澈道,“里面掺了大量的‘沸血散’。”
“沸血散?”轩辕澈瞳孔一缩。那是军中禁药,服用后能在短时间内激发士兵潜能,令人悍不畏死,战力飙升,但药效过后极易陷入虚弱,且长期服用会损耗神智,变成只知杀戮的疯子。皇兄秘密囤积这种东西,是想用在谁身上?
联想到沙盘上那些针对性的标记,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两人心头。
就在这时,通道入口处突然传来极其轻微的机括转动声!
有人来了!
两人反应极快,瞬间闪身躲入一排高大的箱笼之后,屏住呼吸,将自身存在感降至最低。
入口打开,火光透入,两个人影一前一后走了下来。
走在前面的,赫然是本该在堡垒上方巡逻守夜的赵贲!
而跟在他身后的那人,一身暗青色劲装,身形瘦高,脸上带着一张毫无表情的金属面具,只露出一双冰冷无波的眼睛。
看到那双眼睛的瞬间,轩辕澈和南宫昭心中同时一震——
血狼卫!
而且看其气场,绝非普通血狼卫,至少是统领级别!
“东西都准备好了?”血狼卫统领的声音嘶哑低沉,如同金属摩擦。
赵贲面对此人,显得极为恭敬,甚至带着一丝畏惧:“回大人,第一批‘特制粮草’已按计划分批运抵指定位置。只是……澈亲王和天宸公主突然滞留于此,下官担心……”
“担心他们发现?”血狼卫统领冷冷打断他,“主上早有预料。他二人不过是棋局中的棋子,能否看到明天都难说,发现了又如何?”
主上!果然是指轩辕弘!
赵贲咽了口唾沫:“那……今晚的袭击?”
“一场测试罢了。”统领语气毫无起伏,“测试一下这位澈亲王,这些年被诅咒折磨,还剩几分本事。也测试一下那位公主,是真如传闻般废物,还是藏着些什么。”他顿了顿,发出一声极轻的冷笑,“结果倒是有点意思。尤其是那位公主,运气似乎好得过分。”
躲在暗处的南宫昭眸光冰寒。果然是一场戏!
“主上有新指令。”统领不再多言,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递给赵贲,“看好他们,一旦驿道‘修复’完成,立即‘护送’他们启程。下一站,会有人接应。在那之前,若他们有异动……”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神残忍而冰冷,“格杀勿论。”
“是!”赵贲躬身接过密信,额头冷汗涔涔。
“至于这里,”统领环视了一下石窟,“加快进度,主上的大业,容不得半点耽搁。”
“下官明白!”
血狼卫统领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赵贲连忙跟上,通道入口再次缓缓关闭。
石窟内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
轩辕澈和南宫昭从藏身处走出,脸色都凝重无比。
轩辕弘的计划比他们想象的更庞大、更疯狂!他不仅暗中调整边境布防,囤积禁药,似乎还在谋划一场针对性的军事行动!而他和南宫昭,显然都是这计划中的一环,甚至是……祭品!
“格杀勿论……”轩辕澈咀嚼着这四个字,眼底翻涌着冰冷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这就是他的皇兄!
南宫昭则快步走到石桌旁,目光飞速扫过那几卷布防图,强大的记忆力将她所看到的一切死死印入脑中。这些情报,至关重要!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轩辕澈沉声道。
“不行。”南宫昭头也没抬,“现在出去,正好撞上赵贲回来封锁入口,死路一条。等他离开,上面警戒最松懈的时候再走。”
她的冷静和判断力再次让轩辕澈侧目。在这种时候,她似乎总能保持绝对的理智。
两人再次隐匿起来,耐心等待。
地下的时间仿佛格外漫长。空气中弥漫着禁药那令人不安的辛涩气味和冰冷的铁锈味。
或许是因为知道了更大的阴谋,或许是因为地下空间的逼仄,一种同病相怜的压抑感在两人之间无声蔓延。他们都成了轩辕弘棋局上的棋子,性命朝不保夕。
轩辕澈看着身旁专注倾听上方动静的南宫昭,侧脸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白皙冷静。他忽然低声开口,打破了沉默:“为什么救我?两次。”
一次是多年前雨夜,一次是刚才。
南宫昭没有回头,声音平淡无波:“第一次,顺手。第二次,需要你活着。”
依旧是利己的回答。
轩辕澈却似乎并不满意这个答案,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道:“若有机会,本王也想还你一次。”
南宫昭终于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清冷的眸子里带着一丝讥诮:“王爷还是先想办法保住自己的命吧。你的‘好皇兄’,似乎并不打算给你留活路。”
她的直言不讳像一根针,刺破了轩辕澈心中最后的侥幸。他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是啊……他从未打算过。”
这一刻,他身上那股属于亲王的冷硬高傲似乎褪去了一些,流露出一种深藏的疲惫与黯然。那是对血脉亲情的彻底失望,也是对自身命运的嘲弄。
南宫昭看着他眼底那一闪而逝的脆弱,心头莫名地被极轻地触动了一下。她想起自己远在天宸的父皇和皇兄,何尝不是如此?皇权之下,亲情薄如纸。
她移开目光,不再说话。
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和微妙的联系,在这阴暗冰冷的地下秘库中,悄然滋生。不再是纯粹的互相利用,似乎掺杂了些许同为棋子的悲凉与……一丝极淡的、连他们都未曾明确察觉的相互吸引。
终于,上方传来了预定的信号——三声间隔特定的猫头鹰叫声。这是南宫昭下来前,以特殊手法催动附近一只夜枭发出的,代表赵贲已经远离,上方巡逻队正好处于交替间隙。
“走!”
两人如同暗夜中的流影,悄无声息地原路返回,顺利潜回了石室,仿佛从未离开过。
只是,经此一夜,某些东西,已经悄然改变。
他们窥破了轩辕弘惊天阴谋的一角,也更加清晰地看到了彼此在绝境中的模样。
联盟依旧基于利益,但信任的基石,似乎莫名地夯实了几分。
而接下来的路,注定更加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