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黑石鬼镇·毒障迷情
天光未亮,残月西沉。
废弃驿站内的篝火只剩零星余烬,勉强驱散着黎明前最浓重的寒意。轩辕澈睁开眼,眸中血丝未退,但比昨夜多了一丝沉冷的锐光。蚀髓毒的寒气和诅咒的阴损并未根除,但在南宫昭那奇药和自身内力强行压制下,暂时蛰伏。他动了动左臂,伤口依旧刺痛,但活动已无大碍。
这女人的药,果然神奇。他目光扫向对面。
南宫昭几乎同时睁开眼,眼神清冽,不见半分疲态,仿佛只是浅寐片刻。她站起身,动作轻捷地拍去衣角沾染的灰尘:“该走了。”
无需多言,一种无形的默契已在昨夜那惊心动魄的联手和共同的秘密下悄然形成。
赵贲等人早已惊醒,惴惴不安地收拾着残局,见两位主子起身,连忙上前听候指示。
“收拾一下,立刻出发。”轩辕澈下令,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标,黑石镇。”
“黑石镇?”赵贲脸色一白,那是出了名的三不管法外之地,龙蛇混杂,王爷重伤之下前往,岂不是……
“有问题?”轩辕澈冷冷瞥了他一眼。
“没、没有!末将这就去准备!”赵贲一个激灵,不敢多问,慌忙退下。
车队再次启程,只是规模比昨日更显凄惨。马车只剩两辆,一辆坐着轩辕澈和南宫昭,另一辆装载着少许物资和两名重伤员。护卫算上赵贲,也仅剩七人,且个个带伤,神情惊惶,如同惊弓之鸟。
轩辕澈靠坐在车厢内,闭目调息,实则精神力高度集中,感知着外界任何一丝风吹草动。蜂巢的杀手如同附骨之疽,绝不会轻易放弃。昨夜那玄字七号失手,下一次来的,只会更棘手。
南宫昭看似随意地靠着车窗,目光掠过窗外飞速后退的荒凉景象,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窗棂。她在等,等幽冥坊的回信。冯坤案、西狄、蜂巢……这潭水比想象得更深。若真牵扯到北溟皇帝,那轩辕澈的处境,恐怕比她预想的还要危险十倍。这与她的计划,是偏离,还是……意外的契机?
车厢内很安静,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单调声响和偶尔传来的伤员压抑的呻吟。
“你的毒,”南宫昭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蚀髓’并非无解,但所需药材极其罕见,配制过程也复杂。即便到了黑石镇,也未必能立刻凑齐。”
轩辕澈睁开眼,看向她:“你需要什么?”
“三味主药。”南宫昭报出三个名字,“百年以上的赤阳参、极北雪域深处的寒髓灵芝、还有……金线王蛇的蛇胆。”每一样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奇珍,尤其是金线王蛇,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中,其蛇胆更是至阳至刚,用以中和蚀髓毒的阴寒霸道,但药性猛烈,稍有不慎便是爆体而亡的下场。
轩辕澈眉头微蹙。赤阳参和寒髓灵芝虽然珍贵,但以他的势力,花大代价未必不能找到。但金线王蛇……“金线王蛇早已绝迹百年。”
“幽冥坊三年前曾拍卖过一枚,被一个神秘买家以天价购走。”南宫昭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或许,黑石镇能有线索。”她再次不经意地透露了幽冥坊的能量。
轩辕澈目光深邃地看了她一眼。她似乎总能在绝境中,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光亮,引着他向前。“好。到了黑石镇,本王会尽力寻找。”
“不是尽力,”南宫昭纠正他,语气带着一种冰冷的笃定,“是必须。王爷体内的诅咒虽被暂时压制,但每一次动用内力,都会加速它的侵蚀。若三个月内无法根除蚀髓毒,压制诅咒,大罗金仙也难救。”
三个月!轩辕澈心下一沉。时间如此紧迫!
“而王爷的皇兄,”南宫昭仿佛嫌给他的压力不够大,继续慢条斯理地分析,“经昨夜之事,恐怕不会再寄希望于‘意外’和‘流寇’。下一次,或许是更正规的‘剿匪’,也可能是更阴毒的陷阱。黑石镇,未必安全。”
这些,轩辕澈何尝不知。前有追兵,后有剧毒,内有诅咒,外有强敌。这几乎是一个死局。
他看向对面始终冷静得近乎残酷的女子,忽然问道:“你呢?你想要的,又是什么?”他不再称她公主,而是直接问“你”。
南宫昭迎上他的目光,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似笑非笑:“我想要的,王爷现在给不起。不如先想想,怎么活下来。”
又是这种将一切掌控在手,却又不肯透露分毫的姿态。
轩辕澈却没有像之前那样感到被冒犯或警惕,反而低笑了一声:“南宫昭,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一种花。”
“哦?”南宫昭挑眉,似乎有了点兴趣。
“幽冥莲。”轩辕澈缓缓道,“开在黄泉彼岸,妖异夺目,却剧毒无比。靠近者,非死即伤。”但偏偏,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让人明知危险,却忍不住想要采摘,想要探寻那美丽毒刺下的秘密。
南宫昭闻言,倒是真的笑了起来,笑声很轻,却带着一丝真实的讥诮:“王爷这比喻,俗套了。我倒觉得,我更像沙漠里的蝎子,不够美丽,但足够致命,而且,只为了活下去。”
为了活下去。简单的五个字,背后是多少腥风血雨和隐忍算计?
轩辕澈沉默地看着她,忽然觉得,自己那些所谓的隐忍和艰难,与眼前这个女子相比,或许并不算什么。至少,他曾经拥有过尊贵的身份和母亲的庇护,而她,似乎从始至终,都是在深渊边缘独自挣扎。
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悄然滋生。不是同情,而是某种……共鸣。
就在车厢内气氛微妙的时刻——
“吁——!”外面传来车夫惊恐的勒马声,以及马匹不安的嘶鸣!
“怎么回事?!”轩辕澈厉声问道。
“王、王爷!”赵贲惊慌的声音传来,“前面……前面路被堵了!好多……好多死人!”
轩辕澈和南宫昭对视一眼,同时起身掀开车帘。
只见前方狭窄的山道入口处,横七竖八地堆叠着十几具尸体!看衣着打扮,像是商旅和护卫,死状极惨,显然经历过一场残酷的厮杀。鲜血染红了黄土,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一种淡淡的、甜腻的腥气。
“是……是黑吃黑?”赵贲声音发颤。这条道通往黑石镇,发生这种事并不稀奇,但在这个节骨眼上,难免让人心惊肉跳。
南宫昭的目光却敏锐地落在那些尸体裸露的皮肤上,一些不起眼的灰黑色斑点让她瞳孔微缩。“不对。不是简单的厮杀。”她跳下马车,走近几步,无视赵贲的阻拦,仔细查看。
“是毒。”她肯定道,指尖弹出一根银针,刺入一具尸体的手臂,拔出时,针尖泛着诡异的幽蓝色,“见血封喉的剧毒。这些人是在极短时间内同时中毒身亡,然后才被补刀制造出厮杀的假象。”
她站起身,目光投向山道深处,那里弥漫着若有若无的淡粉色雾气,在清晨的微光中显得格外诡异。“前面的空气不对劲,甜腥味太重了。是毒障。”
“毒障?”轩辕澈脸色凝重起来。黑石镇周边地形复杂,气候诡异,偶尔会形成天然的毒瘴区,吸入者会产生幻觉,最终器官衰竭而死。但眼前的毒障,颜色和气味都透着人为的阴毒!
“看来,有人不想我们顺利到达黑石镇。”南宫昭冷笑,“或者说,不想任何人通过这条路。”
“能绕路吗?”轩辕澈问赵贲。
赵贲哭丧着脸:“王爷,这是通往黑石镇最近也是唯一还算好走的路了。其他小路要么悬崖峭壁,要么遍布沼泽,我们这情况……根本过不去啊!”
前有剧毒屏障,后有蜂巢追兵。进退维谷。
“毒障范围多大?持续时间多久?”轩辕澈问南宫昭。
“看这浓度和风向,范围不小。持续时间未知,但布置这毒障的人,显然计算好了时间,就在我们抵达前。”南宫昭分析道,目光冷静地扫过四周地形,“绕路不行,只能穿过去。”
“穿过去?”赵贲失声,“那可是毒障!沾之即死!”
“闭嘴!”轩辕澈冷喝一声,看向南宫昭,“你有办法?”她既然提出,必然有所依仗。
南宫昭从袖中取出两个小巧的瓷瓶,扔给轩辕澈一个:“含在舌下,可以抵御大部分毒性和致幻效果。但时间有限,最多一炷香。我们必须快速通过。”她又看向赵贲等人,“其他人,用湿布捂住口鼻,跟紧马车,无论如何不要掉队,不要触碰任何东西!”
她语气中的不容置疑,让惊惶的士兵们下意识地选择服从。
轩辕澈拔开瓶塞,倒出一粒碧绿色、散发着清凉气息的药丸,毫不犹豫地含入口中。一股清凉之意瞬间弥漫开来,直冲头顶,让人精神一振。
他深深看了南宫昭一眼。她身上到底还有多少秘密和底牌?
“走!”南宫昭率先回到马车。
车队再次启动,速度加快,义无反顾地冲向前方那片淡粉色的死亡迷雾。
一进入毒障范围,视线立刻变得模糊起来,那甜腻的腥气无孔不入,即使含着药丸,也能感到一丝丝的眩晕和恶心。外面的士兵们更是东倒西歪,全靠意志力强撑着跟上。
轩辕澈全力运转内力抵抗毒素,脸色越发苍白。南宫昭坐在他对面,看似无恙,但指尖却微微蜷缩,显然也在承受压力。
突然!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从车队后方传来!
一名士兵突然发狂,双眼赤红,挥舞着刀剑砍向身边的同伴!“有鬼!有鬼啊!别过来!”
是致幻效果!即便含着药,内力稍弱或者心神不坚者,依旧难以完全抵抗!
混乱瞬间爆发!被袭击的士兵下意识反击,马车被迫停下,惨叫声、刀剑碰撞声此起彼伏!
“稳住!那是幻觉!”赵贲声嘶力竭地大喊,却被一个陷入幻境的士兵扑倒在地!
眼看队伍就要自相残杀,崩溃在即!
轩辕澈猛地起身要出去镇压,却被南宫昭按住。
“来不及了。”她语气急促,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帮我护法!别让任何人打扰我!”
说完,她竟直接盘膝坐下,双手结出一个奇异的手印,一股无形却磅礴的精神力以她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与此同时,她耳垂上那枚不起眼的黑色耳钉,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流光。
下一瞬间,那些陷入幻境疯狂攻击的士兵动作猛地一滞,眼中的赤红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仿佛大梦初醒。
“这……这是……”赵贲推开身上发呆的士兵,惊骇地看着车厢方向。
轩辕澈瞳孔骤缩!这是……精神干扰?甚至是……群体催眠?!这需要何等恐怖的精神力量?!
她竟然还精通此道?!
然而,施展如此大范围的精神干预,显然对南宫昭负担极大。她脸色瞬间变得透明,唇角溢出一缕鲜血,身体微晃。
“南宫昭!”轩辕澈下意识伸手扶住她的肩膀,触手一片冰凉,还带着细微的颤抖。
南宫昭猛地睁开眼,眼神锐利依旧,却难掩疲惫:“快走!我撑不了多久!”
轩辕澈不再犹豫,对着外面厉喝:“赵贲!带人跟上!全速前进!”
车队再次疯狂奔驰起来,冲出这片令人绝望的毒障区域!
当眼前豁然开朗,重新看到灰蒙蒙的天空和远处隐约出现的杂乱建筑轮廓时,所有人都有一种死里逃生的虚脱感。
士兵们瘫倒在地,大口喘息,后怕不已。
轩辕澈扶着南宫昭,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虚弱和冰冷。他心中震动难以言喻。这个女人,又一次用这种近乎自损的方式,带着他们闯过了一道鬼门关。
为什么?真的只是为了那所谓的“合作价值”?
南宫昭推开他的手,自己坐稳,吞下一颗药丸,调息片刻,脸色才稍稍恢复。她撩开车帘,看向远处那座笼罩在灰暗天色下的混乱小镇——黑石镇,终于到了。
镇口歪歪扭扭地立着一个朽烂的木牌坊,上面用红色颜料写着“黑石镇”三个大字,那红色浓稠得像是干涸的鲜血。镇内建筑杂乱无章,街道上人影绰绰,却透着一股诡异的安静和压抑,仿佛一头蛰伏的凶兽,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看来,这黑石镇比想象中还要‘热情好客’。”南宫昭放下车帘,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仿佛刚才的虚弱从未存在过。
轩辕澈目光复杂地看着她侧脸,忽然低声道:“刚才,多谢。”
南宫昭动作微顿,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就在这时,马车缓缓停下。
赵贲的声音带着紧张和迟疑传来:“王爷……公主……镇口……有人拦路。”
轩辕澈和南宫昭再次看向车外。
只见镇口那牌坊下,或站或坐,聚集了十几号人。个个面目凶悍,眼神不善,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明显是当地的地头蛇。为首的是一个脸上带着狰狞刀疤的独眼龙,正扛着一把鬼头刀,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这支狼狈不堪的车队。
“啧,又来了几只肥羊?看着挺寒酸,不过这马车倒是结实。”独眼龙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老套的劫道台词,但在黑石镇这地方,却意味着最赤裸裸的弱肉强食。
赵贲等人顿时紧张起来,握紧了武器,看向马车。
轩辕澈脸色一沉,刚要开口。
南宫昭却轻轻按住了他的手。
她掀开车帘,探出半个身子,脸上不知何时又戴上了那副柔弱惊慌的面具,声音怯怯的,带着哭腔:“各、各位好汉……行行好……我们只是逃难的……身上实在没有钱财了……求好汉们放我们过去吧……”
那副我见犹怜、受尽惊吓的模样,演得惟妙惟肖。
独眼龙和他的手下们一愣,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哈哈哈!原来是个小娘皮!长得倒是不错!”
“逃难的?骗鬼呢!这马车可不是普通货色!”
“没钱?那就把人留下!爷几个正好乐呵乐呵!”
污言秽语顿时充斥于耳。
赵贲气得脸色通红,却又不敢妄动。
轩辕澈看着南宫昭的表演,眉头微蹙,不明白她意欲何为。
只见南宫昭似乎被吓坏了,瑟瑟发抖地缩回车厢,却在帘子落下的瞬间,手指极其隐蔽地弹出了一点几乎看不见的粉末。
那粉末随风飘散,极其轻微。
独眼龙还在嚣张地大笑,忽然笑声戛然而止,脸色变得极其古怪,然后猛地捂住肚子!
“哎呦!我……我的肚子!”
紧接着,他身边那些刚刚笑得最大声的手下们,也接二连三地惨叫着蹲了下去,腹痛如绞,冷汗直流,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只剩下几个站得稍远、没怎么说话的小喽啰,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诡异的一幕,吓得不敢动弹。
车厢内,南宫昭放下车帘,脸上柔弱的表情瞬间收起,只剩下冰冷的淡漠,她对着外面吓傻的赵贲淡淡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清理路障。”
赵贲:“!!!”
轩辕澈:“……”
看着外面那些瞬间失去战斗力、哀嚎遍地的劫匪,再看看身边这位翻脸比翻书还快、用毒于无形的女人,轩辕澈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对她的那些“危险”评价,还是太过保守了。
这黑石镇,怕是来了个更可怕的“煞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