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密道交心·毒噬情生
黑暗，潮湿，狭窄。
密道仿佛没有尽头，只有两人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喘息在逼仄的空间内回荡。南宫昭拉着轩辕澈的手腕，指尖能清晰感受到他皮肤下血管的剧烈搏动，以及那透过肌肤传来的、极不稳定的内力震荡和蚀髓毒阴寒的侵蚀。
他在强行压制，但情况显然很糟糕。
方才那声突如其来的龙吟，似乎耗尽了他本就勉力支撑的力量，并引发了蚀髓毒更凶猛的反扑。
“还能撑住吗？”南宫昭没有回头，声音在密道中显得格外清冷，但语速比平时稍快了一丝。
“死不了。”轩辕澈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明显的痛楚和虚弱，却依旧强硬。他试图挣开她的手，“本王自己可以走。”
南宫昭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握得更紧，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腕骨：“想死的话，现在就可以出去。血狼卫应该还没走远。”她的语气毫不客气，甚至带着讥讽，“还是说，王爷觉得被一个女人拉着逃命，折了您北溟澈王的威风？”
轩辕澈气息一窒，黑暗中，苍白的脸上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和恼怒。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她总能精准地戳中他的痛点，用最直接的方式让他认清现实。
的确，没有她，他刚才已经死了两次。威风？在生死面前，一文不值。
他不再挣扎，默许了她的牵引，将大半重量依靠在她看似纤弱却异常稳定的手臂上。一种混合着耻辱、感激、无奈和某种奇异依赖感的复杂情绪，在他心中翻腾。
又前行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密道开始向上倾斜，前方隐约传来微弱的光线和流水声。
南宫昭停下脚步，侧耳倾听片刻，又在墙壁上摸索了几下，按下机关。
“咔哒”一声轻响，一块石板缓缓移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出口。外面传来更清晰的水声，以及一股淡淡的、水汽混合着青苔的味道。
南宫昭率先钻出，警惕地扫视四周。这里似乎是某条地下暗河的边缘，一个天然形成的石窟，空间不大，头顶有钟乳石垂下，滴滴答答落着水珠。光线来自镶嵌在石壁上几块发出幽光的萤石，虽然昏暗，但足以视物。
确认暂时安全后，她回身将几乎虚脱的轩辕澈拉了出来。
一离开密道，轩辕澈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晃，猛地喷出一口黑血，整个人向前栽去！
南宫昭早有预料，手臂一揽，及时扶住他，让他靠着一块较为干燥的石壁坐下。
他的脸色已经不再是苍白，而是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青黑之色，嘴唇发紫，呼吸急促而微弱，身体冰冷得吓人，唯有额头滚烫。蚀髓毒的寒毒和那股诡异诅咒正在疯狂侵蚀他的生机，那声龙吟带来的反噬更是雪上加霜。
“逞强。”南宫昭蹙眉，迅速搭上他的脉搏，指尖传来的脉象混乱微弱，如同风中残烛。情况比预想的还要严重。
她毫不犹豫地从袖中取出针囊，指尖捻起数根银针，快如闪电般刺入他胸前几处大穴，先护住他的心脉。然后又取出那个装着淡金色药膏的小瓶，小心翼翼地喂了他一小勺。
药膏入口，轩辕澈痛苦紧绷的身体似乎稍稍舒缓了一丝，但效果远不如前。蚀髓毒的抗药性似乎在增强，或者是因为诅咒的叠加，让药效大打折扣。
“没用的……”轩辕澈艰难地睁开眼，眼神有些涣散，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清，“这毒……霸道……除非找到……”
“闭嘴。”南宫昭打断他，语气冷硬，手下动作却不停。她又取出几味不同的药材，就着暗河的水，用随身携带的小玉臼快速研磨调和，动作专注而熟练，仿佛在做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
轩辕澈看着她专注的侧脸，萤石幽光在她长睫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的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神情冷静得近乎冷酷，却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她明明那么恨皇室的人，明明彼此之间更多的是利用和算计，为何一次次救他？甚至不惜以身犯险？
“为什么……”他无意识地喃喃出声，意识因为高热和痛苦而有些模糊。
南宫昭研磨药粉的动作微微一顿，没有抬头，只是淡淡道：“王爷若死了，我找谁合作去对付轩辕弘？谁帮我查冯坤案的真相？你的命，现在很值钱。”
又是这套说辞。冰冷，现实，无懈可击。
轩辕澈却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破碎而沙哑：“南宫昭……你撒谎的时候……睫毛会抖……”
南宫昭猛地抬起头，眸光锐利如刀地射向他！
轩辕澈迎着她的目光，因为高热而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上，竟露出一丝极淡的、近乎顽劣的笑意，仿佛抓住了她什么把柄。但下一秒，更猛烈的痛苦袭来，让他猛地蜷缩起来，浑身剧烈颤抖，牙关紧咬，溢出压抑的痛哼。
南宫昭盯着他看了片刻，眼中的锐利渐渐化为一种复杂的深沉。她没再反驳，只是沉默地加快手中的动作，将调好的药粉用清水化开，扶起他，小心地喂他喝下。
这次的药似乎更加苦涩，还带着一种奇异的辛辣。轩辕澈呛咳着，却还是勉强吞咽下去。
药力很快发作，并非舒缓，反而像是引燃了他体内的战场。一股灼热的力量与蚀髓毒的阴寒之力在他经脉中疯狂冲撞，带来更剧烈的痛苦，仿佛要将他的身体撕成两半！
“呃啊——！”轩辕澈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吼，额头上青筋暴起，指甲深深抠入身下的岩石，留下带血的划痕。
南宫昭紧紧按住他不断痉挛的身体，防止他伤到自己。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肌肉的紧绷和颤抖，感受到那冰火两重天的可怕温度在他体内交锋。
这是一种极其凶险的治疗方式，以毒攻毒，用更猛烈的药性强行激发他自身的潜力去对抗蚀髓毒，稍有不慎，便是加速他的死亡。
但她没有选择。常规手段已经难以遏制毒素的恶化。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缓慢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轩辕澈的挣扎渐渐微弱下去，体温虽然依旧冰火交织，但那种狂暴的冲突似乎稍稍平息了一些。极度的疲惫和痛苦的余波将他吞没，他陷入了一种半昏迷的状态，眉头紧锁，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说什么。
南宫昭稍稍松了口气，这才发现自己的手心也全是冷汗。她小心地探了探他的脉搏，虽然依旧紊乱，但那股死寂的沉疴似乎被逼退了一丝丝。
有希望。
她拿出水囊，浸湿布巾，轻轻擦拭他额头和脖颈不断渗出的冷汗。
就在布巾擦过他干裂的唇瓣时，他忽然含糊地呓语出声：“母妃……别走……冷……好冷……”
声音脆弱得像个无助的孩子，与平日里那个深沉冷峻的澈王判若两人。
南宫昭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她看着他在昏迷中依旧不安颤抖的模样，看着他苍白脆弱却依旧难掩俊朗的眉眼，心中某个坚硬的角落，似乎被不经意地触碰了一下。
她想起关于他的一些传闻。北溟先帝的静妃，出身不高却宠极一时，在轩辕澈幼年时便莫名病逝，死因蹊跷。此后，他便在宫中备受冷落欺凌，直至后来展露才华军功，才得以封王，却依旧被皇帝轩辕弘深深忌惮。
他们之间，似乎有着某种同病相怜的底色——都是被至亲背叛、在阴谋和冷眼中挣扎求生的人。
只是她选择戴上面具，隐于暗处，织就自己的罗网。而他，则选择隐忍蛰伏，在明处与之抗衡。
就在她心神微漾的刹那，异变陡生！
轩辕澈体内那股原本稍稍平息的灼热药力，突然像是失去了控制般，猛地再次爆发开来！而且这一次，那热力之中竟然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却霸道无比的金色能量——是那龙吟之力的残留！
这股力量显然不受控，横冲直撞，与他体内的蚀髓寒毒、诅咒之力以及南宫昭刚刚灌下的猛药药性猛烈撞击！
“噗！”轩辕澈身体猛地一弹，又是一口鲜血喷出，那血液竟隐隐泛着一丝诡异的金芒！
而这一次，距离极近的南宫昭，猝不及防地被几滴灼热的、带着金芒的血液溅到了手背上！
“嗤——！”
一股钻心的灼痛瞬间传来！
南宫昭猛地缩回手，只见手背上被血滴溅到的地方，皮肤竟然像是被烙铁烫过一般，瞬间红肿起来，并且那金芒如同活物般，试图往她皮肉里钻！同时，一股狂暴、燥热、带着奇异威严的气息顺着伤口猛地窜入她的经脉！
是那诡异的龙血之力！竟然带有如此可怕的侵蚀性！
南宫昭脸色骤变，立刻运功逼毒，她的内力阴寒精纯，迅速包裹住那缕入侵的燥热金芒，试图将其逼出体外。
然而，那金芒极其顽固，与她的阴寒内力相互冲撞，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更让她心惊的是，这缕金芒似乎引动了她体内某种深藏的、连她自己都几乎遗忘的东西……
她早年为了提升功力、淬炼毒体，曾服食过无数奇毒异草，体内积攒了庞大的药毒之力，平日被她用独门心法死死压制、化为己用。但此刻，这缕外来的、霸道无比的龙血金芒，就像一点火星落入了滚油之中！
“嗯……”南宫昭闷哼一声，只觉得丹田之内仿佛炸开了一般，那些被压制的药毒之力竟开始蠢蠢欲动，与那龙血金芒相互吸引又相互排斥，在她经脉中疯狂乱窜！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额角冷汗淋漓，身体微微颤抖起来。这种内力反噬、即将失控的感觉，她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过了！
该死！
她急忙盘膝坐下，全力运转心法，试图重新压制暴动的内力。
而一旁半昏迷的轩辕澈，似乎也因为体内力量的再次暴动而痛苦不堪，无意识地伸出手，胡乱地抓住了身边最近的东西——正是南宫昭的衣角。
他抓得极紧，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滚烫的体温透过衣料传递过来。
两人一个内力反噬，一个剧毒噬体，在这阴暗潮湿的石窟中，仿佛两只受伤的野兽，靠着本能紧紧靠近，却又被彼此身上狂暴的力量折磨着。
南宫昭试图甩开他的手，但此刻她大部分心力都用在压制体内暴动上，竟一时无法挣脱。
他的体温越来越高，那灼热的气息仿佛能透过空气传递过来，与她体内被引动的燥热相互呼应，让她更加难以静心。
混乱中，轩辕澈似乎感觉到身边的“热源”，无意识地靠得更近，滚烫的额头抵在了她的手臂上， seeking一丝虚幻的慰藉。
肌肤相触的瞬间，两人几乎同时猛地一颤！
一股更加凶猛的能量冲击在两人之间爆发开来！
南宫昭只觉得脑海中“轰”的一声，仿佛有什么壁垒被强行冲开，眼前景象瞬间变幻！
不再是阴暗的石窟，而是金碧辉煌却冰冷窒息的宫殿……一个美丽柔弱的女被人强行灌下毒酒……年幼的男孩躲在帷幕后，死死捂着嘴，眼泪无声流淌……画面破碎，又变成尸山血海的战场……背后刺来的冷箭……皇帝轩辕弘那张冷漠带笑的脸……
是轩辕澈的记忆碎片！因为能量的剧烈碰撞和此刻极近的距离，竟然通过那缕龙血金芒和彼此接触的肌肤，汹涌地冲入了她的识海！
与此同时，轩辕澈也仿佛看到了什么……深宫中病弱少女被推入冰冷的荷花池……母亲被废贬入冷宫时绝望的眼神……外祖父战死沙场、消息传回时那彻骨的悲愤……暗市中与人交易时冷静的面具下深藏的仇恨……
属于南宫昭的、沉重而黑暗的记忆碎片，也同样不可避免地涌向了他。
“呃……”
两人同时发出痛苦的低吟，身体剧烈颤抖，不仅承受着自身力量的反噬，更被迫承受着对方记忆中那刻骨铭心的痛苦与仇恨。
这种意识层面的强行交融，比肉体的痛苦更加难以忍受，仿佛灵魂都被撕开了一角，将最深的伤疤血淋淋地暴露在对方面前。
挣扎、排斥、痛苦……却在极致的混乱和脆弱中，滋生出一丝诡异的、感同身受的理解。
不知过了多久，那能量的暴动终于渐渐平息下去。
南宫昭率先压制住了体内躁动的药毒和那缕龙血金芒，猛地睁开了眼睛，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清明和冰冷的警惕。
她立刻甩开了轩辕澈的手，身体向后退开，与他拉开距离，仿佛触碰到了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
轩辕澈也缓缓睁开了眼，他的意识似乎清醒了一些，体内的痛苦虽然仍在，但不再像刚才那样狂暴。他看向南宫昭，眼神极其复杂，充满了震惊、困惑、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刚才那些记忆碎片……是真的吗？她那看似冷酷无情的背后，竟然藏着那样的过去……
两人目光在空中相遇，皆是一片沉默。
石窟中只剩下暗河流淌的淙淙声和彼此尚未平息的喘息。
一种极度尴尬、警惕、却又莫名缠绕的氛围弥漫开来。
他们窥见了彼此最深沉的秘密和伤疤，在最脆弱的时候被迫坦诚相对。
这层因意外而撕开的伪装，让原本基于利益和算计的联盟，陡然变得复杂起来。
良久，南宫昭率先移开目光，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王爷既然醒了，就自己运功调理。我们还没脱离危险。”
她起身，走到暗河边，背对着他，用冰冷的河水冲洗着手背上那已然留下一个淡淡金色痕迹的伤口，眼神晦暗不明。
轩辕澈看着她的背影，抿了抿干裂的嘴唇，最终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依言闭上眼睛，开始艰难地引导体内残存的内力。
只是，有些东西，一旦看见，便再也无法忽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