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龙血为契·暗河定盟

暗河汩汩，时间在寂静中仿佛被拉长。

南宫昭背对着轩辕澈，冰冷的河水冲刷着手背上那淡金色的印记，灼痛感已逐渐消退，但一种更深层次的不安却在心底蔓延。那缕龙血金芒虽被压制，却并未完全驱除，如同在她体内埋下了一颗火种，与她本身阴寒的内力以及积存的药毒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危险的平衡。

更让她心烦意乱的是脑海中那些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那个躲在帷幕后无声哭泣的男孩，那份刻骨的无助与仇恨，与平日里深沉冷峻、杀伐果断的澈王形成了剧烈的反差，强行撕开了他坚硬的伪装，露出了内里不曾愈合的伤疤。

她厌恶这种不受控制的窥探，更厌恶心底因此而泛起的那一丝……同病相怜的涟漪。

同情是弱者才有的情绪，而在这个吃人的世界，一丝心软都可能万劫不复。她早已习惯用算计和冷漠武装自己。

身后传来轩辕澈压抑的咳嗽声，以及内力运转时略显滞涩的波动。他的情况稳定了一些，但蚀髓毒和那诡异诅咒的根源未除，方才的能量暴动更是雪上加霜，仅仅是暂时压制。

南宫昭收敛心神，脸上的所有脆弱和波动瞬间消失，恢复成一贯的冷静面具。她甩干手上的水珠，转过身。

轩辕澈恰好也睁开了眼，目光复杂地看向她。他的脸色依旧难看，但眼神已不再是之前的涣散，而是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探究和深沉。显然，他也同样被那些强行涌入的记忆所困扰，看到了她光鲜马甲之下不堪的过去。

两人目光再次相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尴尬和警惕。仿佛经过方才那场意外的意识交融，他们之间那层纯粹利用和算计的薄纱被捅破了，露出底下更加真实却也更加危险的连接。

最终还是轩辕澈先开了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平稳了许多：“方才……多谢。”他顿了顿，补充道，“又欠你一条命。”

南宫昭走到他对面，隔着几步远的距离坐下，语气疏离：“王爷记得就好，他日需连本带利偿还。”

轩辕澈看着她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试图从中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波动，却失败了。她隐藏得太好，就像最幽深的寒潭，表面平静，底下却暗流汹涌，无人能窥其真心。

“那些记忆……”他终究还是没忍住，试探着开口。

南宫昭立刻打断，眼神锐利如冰锥：“一场意外。忘了它。若王爷日后借此生事，我不介意让蚀髓毒立刻发作。”她的威胁直白而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轩辕澈呼吸一窒，被她话语里的决绝冻了一下，随即心底却莫名生出一丝极淡的……无奈甚至是想笑的感觉。她总是这样，用最凶狠的方式，掩盖可能存在的柔软。

“本王并非长舌之人。”他淡淡回应，算是承诺，“今日之事，出你之口，入我之耳，绝不会再有第三人知晓。”

“最好如此。”南宫昭移开目光，开始打量这个石窟环境，“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这里。血狼卫搜寻不到我们，很可能扩大范围，或者守住所有可能的出口。”

她迅速将个人情绪抛诸脑后，回归到最现实的生存和谋划问题。

轩辕澈也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感受了一下体内的状况，眉头紧锁：“本王内力恢复不足三成，蚀髓毒暂时被压制，但那股诅咒之力……仍在蚕食生机。若再动用内力，恐会再次引发反噬。”他看向南宫昭，“你的情况如何？”他隐约感觉到方才她似乎也受到了冲击。

南宫昭面无表情：“无碍。足够应付一般情况。”她自然不会透露自己体内也因为那龙血金芒和药毒反噬而埋下了隐患。

她起身，沿着暗河边缘仔细探查。石窟不大，除了他们出来的密道口，似乎没有其他明显出口。但水流是活的，意味着一定有通道。

“走水路。”南宫昭很快做出判断，“暗河流动，必有出口通向外界。”

轩辕澈勉力站起身，身体仍有些摇晃。南宫昭看了他一眼，没再伸手去扶，只是放慢了脚步，并将一枚散发着清冽香气的药丸递给他：“含在嘴里，能避水毒，提神。”

轩辕澈接过，依言放入舌下，一股清凉瞬间蔓延，头脑都清醒了不少。他看着她冷静部署的背影，心中那份复杂感更重。她似乎永远都有准备，永远都能在绝境中找到出路。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冰冷的暗河。河水不深，仅及腰部，但水流湍急，冰冷刺骨。

南宫昭在前方引路，身形灵活地避开水中潜藏的礁石。轩辕澈紧跟其后，虽内力不济，但身体素质极佳，勉强能跟上。

黑暗中，只有水流声和彼此的呼吸声。偶尔有发光的萤石点缀在岩壁上，提供微弱的光源，映照出彼此模糊而警惕的侧脸。

前行了约莫半个时辰，河道开始变窄，水流愈发湍急。

突然，南宫昭猛地停下脚步，抬手示意。

轩辕澈立刻凝神，顺着她的目光向前望去。只见前方河道拐弯处，隐约透出些许天光，但同时也传来了模糊的人声！

“仔细搜！主上有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一个压低的嗓音传来，带着杀气。

“头儿，这暗河岔道多，他们会不会从别的支流跑了？”另一个声音道。

“废话少说！守住这个出口，再派两人往下游去看看！他们中了主上的‘蚀髓’，又硬抗了‘龙咒’，肯定跑不远！”

是血狼卫！他们竟然找到了这个出口，并派人守在了这里！

南宫昭与轩辕澈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前有堵截，后无退路，轩辕澈战力大损，硬闯无疑是死路一条。

轩辕澈眼神一厉，压低声音：“我去引开他们，你趁机……”

“闭嘴。”南宫昭再次毫不客气地打断他，眼神飞速扫视四周环境，大脑急速运转，“你那点残血，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她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侧上方一处岩壁。那里有一片巨大的阴影，似乎是岩石错位形成的一个凹陷，距离水面约一人高，位置颇为隐蔽。

“上去。”南宫昭当机立断，指了指那处凹陷。

轩辕澈瞬间明白了她的意图——暂避锋芒。他点了点头。

南宫昭率先足尖一点湿滑的岩壁，身形轻巧如燕，无声无息地落入那处阴影凹陷中。轩辕澈深吸一口气，强提残余内力，紧随其后，动作虽不如平日利落，但也勉强悄无声息地落到了她身边。

凹陷处比预想的要狭窄一些，两人不得不紧紧靠在一起，才能完全隐匿身形。彼此湿透的衣衫紧贴，冰冷的体温和略微急促的呼吸交织，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感。

下方，血狼卫的脚步声和交谈声越来越近。

“好像有动静？”一个血狼卫警惕地看向暗河方向。

“是水声吧？这鬼地方除了水就是石头。”

“还是小心点好。那澈王狡猾得很，那个女人更是邪门！”

几名血狼卫举着火把，走到了他们下方的河道边，仔细探查了一番，火把的光芒甚至几次掠过他们藏身的凹陷边缘。

南宫昭和轩辕澈屏住呼吸，身体紧绷如弓，随时准备暴起发难。

幸运的是，那凹陷的阴影足够深，角度也刁钻，血狼卫并未发现异常。

“看来不在这里。去下游看看！”为首的血狼卫挥了挥手，带着人继续向下游搜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

直到确定他们真的离开了，两人才稍稍松了口气。但狭窄空间内的近距离接触，让方才强行压下的尴尬和那种诡异的连接感再次浮现。

轩辕澈能闻到南宫昭发间极淡的、混合着药香和水汽的清冷气息。而南宫昭则能感受到他胸腔内心脏并不平稳的跳动，以及那透过湿衣传来的、依旧偏高的体温。

“他们暂时不会回来，但我们时间不多。”南宫昭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压得极低，试图用冷静的分析驱散这暧昧又危险的气氛，“下游若找不到，他们很快会折返。必须尽快离开。”

轩辕澈“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她近在咫尺的侧脸上。萤石微光下，她长睫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神情专注地观察着下方河道，冷静得不像刚刚经历过生死危机和意识冲击。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下滑，落在她纤细脖颈上的一道极淡的旧疤上——那是他刚才记忆碎片中看到的，她幼年被推入荷花池时，被冰棱划伤所留。

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看什么？”南宫昭敏锐地察觉到他的视线，猛地转过头，眼神冷冽含煞。

轩辕澈猝不及防地对上她的目光，竟有一瞬间的心虚，随即却化为一抹极淡的自嘲。他移开视线，望向下方流动的河水，低声道：“你的医术，师承何人？蚀髓之毒，天下能压制者寥寥。”

他换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话题，试图缓解尴尬，同时也确实心存疑虑。她的医术高明得不像话，甚至能暂时遏制住那诡异的龙咒反噬。

南宫昭眼神微闪，语气平淡：“与王爷无关。”

又是这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态度。

轩辕澈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本王体内的‘龙咒’，并非寻常毒功诅咒。乃北溟皇室秘传，以血脉为引，配合一种名为‘龙蜒草’的奇毒所下，阴毒无比，专损根基，侵蚀神智。其性至寒，却又能引动人体内潜藏的真阳之火，使之阴阳逆冲，爆体而亡。寻常解毒之法，根本无效，反而会加速其发作。”

他竟主动将自身最大的弱点之一，和盘托出！

南宫昭猛地转头看他，眼中闪过难以置信的惊诧。这等关乎性命的核心秘密，他竟如此轻易告诉她？

轩辕澈迎着她惊讶的目光，嘴角勾起一抹苦涩而复杂的弧度：“本王说了，又欠你一条命。这份诚意，够吗？”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试探，“而且，我们刚才……似乎已经没办法完全划清界限了，不是吗？”

那些被迫共享的记忆，如同最坚韧的丝线，在他们之间建立了无法斩断的连接。他们看到了彼此最不堪的底色，知晓了对方深藏的仇恨与软肋。

这种关系，早已超越了简单的利用与合作，变得混沌而危险，却也蕴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奇特的信任基础——因为知道对方同样身处地狱，所以反而更能理解彼此的选择。

南宫昭盯着他看了许久，仿佛在判断他话中的真伪和意图。

石窟内再次陷入寂静，只有水声潺潺。

良久，她眼中的冰霜似乎融化了一丝丝，虽然依旧警惕，但那份拒人千里的疏离感减弱了些许。她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不再那么充满敌意：“龙蜒草至阴至寒，却蕴含一丝伪龙阳气。阴阳逆冲，非解法不对，而是力未及根。需以至纯阴力化解其寒毒，再以至阳之力中和那缕伪龙阳气，方能根除。但两者必须平衡，稍有差池，便是催命符。”

她竟直接点出了龙咒的关键和解法！

这次轮到轩辕澈震惊了。他只知道此咒阴毒无解，却从未听闻如此清晰的破解思路！而至纯阴力，至阳之力……这几乎是传说中的存在，世间难寻。

“你……如何得知？”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南宫昭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目光深邃地看着他：“帮你解毒，可以。”

轩辕澈心下一动，紧紧盯着她。

“但有两个条件。”南宫昭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第一，解开龙咒所需药材极为罕见，其中几味主药，甚至可能存在于北溟皇室秘藏或绝险之地，你需要尽全力搜寻提供。第二，”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直刺轩辕澈心底，“我要你倾尽全力，助我扳倒轩辕弘，彻查冯坤案，拿到他构陷我外祖父、逼死我母后的所有证据！并在事成之后，助我掌控天宸！”

条件苛刻无比，几乎是要将他彻底绑上她的战车，与北溟的皇帝、他的皇兄彻底对立！

轩辕澈瞳孔骤缩，呼吸都停滞了一瞬。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野心和仇恨，那是一种不惜焚尽一切也要达成目标的决绝。

他沉默了。这不仅仅是选择，更是一场豪赌。赌上他的身份，他的势力，甚至他的性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南宫昭并不催促，只是冷静地等待着他的答案。她给出了价码，现在就看他的选择了。

最终，轩辕澈缓缓抬起头，眼底所有的犹豫和挣扎尽数化为一种破釜沉舟的坚定。他扯出一个近乎狠戾的笑容，声音低沉而有力：“好。”

一个字，重若千钧。

“轩辕弘，亦是我的敌人。”他补充道，眼中掠过深刻的恨意，“即便没有你，终有一日，我也会与他做个了断。你的条件，我答应了。”

至此，两人之间那层基于利益的脆弱联盟，终于在这一刻，于这阴暗潮湿的暗河石窟中，因为一场意外的生死与共、意识交融，以及彼此无法化解的血海深仇，彻底巩固升华，变成了一条拴在共同命运之上的、更加牢固也更加危险的纽带。

“合作愉快，澈王殿下。”南宫昭伸出手，掌心向上。

轩辕澈看着她的手，缓缓将自己的手覆了上去。两只冰冷而带着湿意的手紧紧交握，代表着不容反悔的盟约成立。

掌心相贴的瞬间，两人体内那同源的金色龙血印记似乎微微发热，产生了一丝极其微妙的共鸣。

就在这时，下游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隐约的喧哗和打斗声！

两人脸色同时一变。

“不是血狼卫。”轩辕澈凝神倾听，“是另一批人！”

南宫昭眸光一闪，嘴角却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看来，我们的‘帮手’来了。”

她话音刚落，一道身影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落入水中，朝着他们藏身之处快速掠来，单膝跪地，声音恭敬而急促：

“属下苏芷晴，参见阁主！属下来迟，请阁主恕罪！”

来人正是易容改装后的苏芷晴！她身后，还跟着数名气息精悍的天机阁精锐。

南宫昭看着及时赶到的属下，眼中终于露出一丝真正的放松。她早有后手，在此处留下了天机阁特有的联络标记，苏芷晴果然循迹找来了。

“起来吧。情况如何？”南宫昭跃下凹陷，语气恢复成天机阁主的威严。

“回阁主，血狼卫大部分兵力被我们的人引到了下游，发生了冲突。此地不宜久留，请阁主和澈王随属下从另一条密道尽快离开！”苏芷晴语速飞快，同时目光快速扫过轩辕澈，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显然没料到他会如此狼狈，但很快便收敛情绪。

“带路。”南宫昭毫不犹豫。

轩辕澈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南宫昭瞬间转换的气场和突然出现的精锐手下，心中对她的评估再次拔高。她远比他想象的更加深不可测。

在苏芷晴的带领下，几人迅速潜入水中，消失在另一条更为隐蔽的支流密道之中。

身后的打斗声渐渐远去，新的征途，已然开始。

冰冷的暗河水下，南宫昭与轩辕澈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