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龙印灼心·宫闱魅影
澈王府寝殿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那弥漫的沉重药味和无形紧绷。
珠帘之后,内室之中。
南宫昭并未如她所言般“休憩”,而是盘膝坐在窗边的软榻上,双眸紧闭,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她右手手背上,那淡金色的龙血印记此刻灼热非常,如同烙铁般炙烤着她的皮肤,甚至隐隐发出微弱的金芒。
体内,那缕外来入侵的龙血金芒与她本身阴寒的内力、以及多年来积存压制的庞大药毒之力,正在进行着凶险的拉锯战。每一次冲撞,都带来经脉撕裂般的剧痛,让她几乎难以维持冷静的表象。
她低估了轩辕澈那龙血之力的霸道,也高估了自己此刻对体内药毒的压制力。连日奔波、疗伤、动用内力,已然引动了旧患。这缕龙血金芒,成了压垮平衡的最后一根稻草。
必须尽快将其逼出或炼化!否则,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南宫昭深吸一口气,强行集中精神,运转师门秘传的《九幽噬星诀》。这门心法至阴至寒,霸道无比,本是用来吞噬炼化各种剧毒异种能量的,但过程极其痛苦凶险,稍有不慎便会遭反噬。
一丝丝极寒的内力如同冰蚕丝线,小心翼翼地向那躁动的龙血金芒包裹而去。
“嗤——”
冰与火的能量在她经脉中猛烈交锋,带来钻心刺骨的痛楚。南宫昭身体微微颤抖,脸色愈发苍白,嘴唇被咬出一排深深的齿印,却硬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外间,轩辕澈在经过“墨老先生”和苏芷晴一番紧急施救后,情况终于暂时稳定下来,沉沉睡去,只是眉宇间依旧凝结着化不开的痛苦和疲惫。
苏芷晴仔细地为轩辕澈盖好锦被,看了一眼珠帘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担忧。她能感觉到内室传来的、极其压抑的能量波动。阁主的情况,恐怕比表现出来的要糟糕得多。
“墨老先生”收拾好药箱,对苏芷晴低声道:“王爷暂无性命之忧,但蚀髓毒与龙咒已深入肺腑,下次发作只会更凶险。必须尽快找到冰魄莲和龙血竭。老夫先去煎药。”
苏芷晴点头:“有劳先生。”
“墨老先生”提着药箱悄然退下。
殿内只剩下沉睡的轩辕澈、珠帘后的南宫昭,以及守在外间的苏芷晴。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不知过了多久,珠帘轻响。
苏芷晴立刻抬头,只见南宫昭缓步走了出来。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神情已恢复平日的冰冷沉静,只是眼底深处残留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右手不自觉地微微蜷缩着,仿佛在忍耐着什么。
“阁主,您……”苏芷晴上前一步,压低声音。
“无碍。”南宫昭打断她,声音略显沙哑,“他怎么样了?”
“暂时稳定,但……”苏芷晴看向榻上的轩辕澈,摇了摇头,“情况很不乐观。”
南宫昭走到榻边,目光落在轩辕澈沉睡却依旧紧绷的脸上。此刻的他,褪去了平日的冷硬和锋芒,显得有些脆弱,那紧锁的眉头透露出他正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她想起密道中那些涌入脑海的记忆碎片,那个躲在帷幕后无声哭泣的男孩,那个在冷宫和战场上挣扎求生的少年……他们本质上,是同一类人。都被至亲背叛,都在黑暗中独行,都背负着血海深仇。
一种极其陌生的、类似心疼的情绪,极快地从她心底掠过,快得让她几乎捕捉不到,随即被她强行压下。
同情是最无用的东西。
她移开目光,对苏芷晴道:“龙涎香和御药房的线索,查得如何?”
苏芷晴神色一肃,低声道:“正要禀报阁主。根据‘地鼠’提供的线索,我们紧急排查了宫内近日的情况。频繁接触御药房,且有资格使用龙涎香,近期又可能需要安神定惊或压制内伤药物的人……范围并不大。”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其中最可疑的有两位。一位是常年体弱多病、深居简出的淑太妃,她是先帝的妃嫔,轩辕澈的生母静妃娘娘当年的闺中密友。另一位……是当今太后娘娘身边最得力的掌事姑姑,赵嬷嬷。”
“赵嬷嬷?”南宫昭眸光微凝。太后身边的人?
“是。”苏芷晴点头,“据查,赵嬷嬷月前曾因‘旧疾复发’,频繁出入御药房取药,其中不乏珍稀的安神药材。且她是太后心腹,在宫中地位超然,太后赏赐的龙涎香,她偶尔也会使用。最重要的是……我们的人发现,大约在血狼卫伏击的前两日,赵嬷嬷曾以替太后祈福为由,出宫半日,行踪……不明。”
线索似乎隐隐指向了深宫之中那位最尊贵的女人——北溟国的太后,轩辕弘和轩辕澈的嫡母!
会是太后吗?她为何要对自己儿子的政敌(轩辕澈)以及一个和亲公主下手?动机是什么?
南宫昭陷入沉思。宫廷之中的阴谋,往往盘根错节,远非表面那么简单。
“继续查,重点盯住赵嬷嬷和淑太妃那边的动静。特别是赵嬷嬷,查清她出宫那半日究竟见了谁,去了哪里。”南宫昭冷声吩咐,“还有,查一查当年静妃娘娘病逝的详细档案,以及……这位淑太妃与静妃,究竟交好到何种程度。”
她敏锐地感觉到,轩辕澈身上的龙咒,其根源或许并不仅仅源于当下的权力斗争,很可能与当年的宫闱旧事息息相关。
“是!”苏芷晴领命,立刻走到门边,低声对外面候命的天机阁属下传达指令。
就在这时,榻上的轩辕澈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似乎陷入了噩梦之中,身体不安地挣动起来,额头上再次布满冷汗。
“母妃……别走……冷……好冷……”他无意识地喃喃,声音脆弱得如同易碎的琉璃。
南宫昭的脚步顿住了。
苏芷晴也回头看去,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南宫昭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走回榻边。她看着轩辕澈在梦中痛苦挣扎的模样,犹豫了一下,伸出微凉的手,轻轻搭在他滚烫的额头上。
或许是那冰凉的触感带来了些许慰藉,轩辕澈的挣扎渐渐平复了一些,但眉头依旧紧锁。
南宫昭的手指停留在他额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皮肤下汹涌的毒性和那诡异龙咒的力量。两种力量都在疯狂地吞噬着他的生机。
她的目光落在他因干燥而起皮的嘴唇上,对苏芷晴道:“拿水来。”
苏芷晴立刻倒了一杯温水递过来。
南宫昭接过水杯,却没有递给轩辕澈,而是自己含了一口,然后……极其自然地俯下身,以口渡水,缓缓喂入轩辕澈的口中。
她的动作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只是在完成一件必要的任务,冷静得近乎漠然。
然而,一旁的苏芷晴却彻底愣住了,眼睛微微睁大,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阁主她……竟然……
温水缓缓渡入,轩辕澈无意识地吞咽着,干裂的唇瓣得到滋润。
就在南宫昭准备起身的刹那,轩辕澈却仿佛本能地寻求更多慰藉,忽然抬手,一把抓住了她正要离开的手腕!
他的手掌滚烫如火钳,力道极大,攥得南宫昭腕骨生疼。
南宫昭身体一僵,眸中瞬间闪过凌厉的寒光,下意识就要运功震开。
但就在内力即将涌出的瞬间,她看到了轩辕澈依旧紧闭的双眼,以及那眼角隐约渗出的一点湿意。他并未清醒,这只是昏迷中无意识的动作。
她体内的内力缓缓平息下去。
他就这样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仿佛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再也不肯放开。
南宫昭试着抽了一下,竟没能抽动。他即使在重伤昏迷中,手劲也大得惊人。
“阁主……”苏芷晴回过神来,上前一步,似乎想帮忙。
南宫昭却抬手制止了她。她低头看着自己被紧紧抓住的手腕,又看看轩辕澈那难得显露脆弱的脸庞,最终……没有再挣扎。
她就保持着这个有些别扭的姿势,坐在榻边,任由他抓着她的手,另一只空着的手,则再次拿起那杯水,慢慢喂给他喝。
苏芷晴站在一旁,看着这极其罕见的一幕,心中波澜起伏。她跟随阁主多年,深知阁主性情多么冷硬疏离,从不与人肢体接触,更遑论如此……近乎亲密的姿态。
这位澈王殿下,在阁主心中,终究是不同的吧?是因为那份同病相怜的底色?还是因为那场意外的意识交融?抑或是……别的什么?
内室之中,烛火摇曳,映照着榻边两人的身影,一坐一卧,一冷一热,手腕相连,构成一幅奇异而静谧的画面。空气中弥漫的药味里,似乎悄然掺杂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微妙的气息。
良久,轩辕澈的呼吸终于变得平稳悠长,真正陷入了深沉的睡眠,紧攥着的手也稍稍松了些力道。
南宫昭这才轻轻而坚定地将自己的手腕抽了出来。只见那纤细的腕子上,已然留下一圈清晰的红痕。
她面无表情地活动了一下手腕,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起身对苏芷晴道:“等他醒了,告诉他,三天之内,我要知道龙血竭的确切消息。”
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走向殿外,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之中。仿佛方才那片刻的迟疑和容忍,从未发生过。
苏芷晴看着阁主离去的背影,又回头看了看榻上沉睡的王爷,轻轻叹了口气。
这二位,一个比一个能忍,一个比一个口是心非。这合作之路,怕是且有的磨了。
而就在南宫昭离开澈王府不久,一道黑影如同夜枭般悄无声息地落入皇宫西北角一处偏僻冷清的宫殿——长禧宫,淑太妃的居所。
殿内灯光昏暗,药味浓郁。
黑影跪在冰冷的地面上,对着屏风后一道模糊窈窕的身影低声禀报:“主子,‘地鼠’死了,天机阁动的手。刘院判深夜闯入澈王府,被那天宸公主挡了回去,未能探得澈王真实情况。另外……我们监视太后那边的人发现,赵嬷嬷今日暗中递了消息出宫,似乎……是往城外皇觉寺的方向。”
屏风后,一声极轻的、带着病气的咳嗽声响起。
良久,一个温柔却透着虚弱和一丝冰冷的女声缓缓传来:“知道了。继续盯着皇觉寺和慈宁宫(太后居所)。澈王府那边……暂且不必再动。让我们的人,都藏好。”
“是。”黑影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屏风后,一只苍白纤瘦的手伸了出来,指尖捏着一枚早已褪色、却保存完好的平安扣,轻轻摩挲着。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幽幽响起,消散在冰冷的宫殿里。
“静姐姐……你的孩子,和他……真像啊……”
“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