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夜探私宅·南疆疑云
夜色再次笼罩北溟皇都,比起昨夜的惊心动魄,澈王府今夜显得格外静谧,却也更像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压抑。
寝殿内,烛火通明。
轩辕澈服下汤药后,精神稍振,虽依旧虚弱,但至少已能倚靠着软枕坐起,与南宫昭进行短暂的交流。长风守在门外,墨老先生则在偏厢随时待命,苏芷晴尚未归来。
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微妙。经历了昨夜的生死与共(或者说,是南宫昭单方面的舍命相救)和清晨那番暗藏机锋的对话,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在空气中悄然蔓延。猜疑仍在,算计未减,但确实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高崇……”轩辕澈低声重复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在锦被上划过,“太后的亲外甥,兵部侍郎,掌管部分京畿防务……他私下结交南疆之人,意欲何为?”
南宫昭坐在离床榻不远的圆凳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锐利如常:“一个深得太后信任的宫中嬷嬷,替太后求取虎狼之药后,不立即回宫复命,反而偷偷去见这位手握兵权的亲戚……王爷不觉得,这太过巧合,也太过蹊跷了吗?”
“的确蹊跷。”轩辕澈眸色深沉,“太后近年深居简出,几乎不过问朝政,一心礼佛静养。但她背后的高家,却从未停止扩张势力。高崇在这个位置,本就敏感。”他顿了顿,看向南宫昭,“苏姑娘去查那处私宅了?”
“嗯。”南宫昭颔首,“动用了一半王府内卫和我的部分暗线。希望能有所收获。”她看了一眼窗外浓重的夜色,“但愿她一切顺利。”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极轻微的破空声,以及长风压低的一声:“苏姑娘?”
下一刻,寝殿的门被推开,一身夜行衣的苏芷晴闪身而入,身上带着夜晚的寒气和一丝极淡的血腥味。她脸上易容未褪,但眼神凝重,甚至带着一丝后怕。
“阁主,王爷。”她快速行礼,声音压得极低,“查到了,但那地方比想象的更凶险。”
南宫昭和轩辕澈神色同时一凛。
“说仔细。”南宫昭沉声道。
苏芷晴深吸一口气,语速极快却清晰:“那处私宅明面上是高崇安置外室之所,守卫已是森严。但我带人潜入后发现,内里另有乾坤!地下竟挖有密室,密室入口处不仅机关重重,更有至少四名气息诡异的高手守卫,其功法路数阴毒刁钻,确像是南疆蛊武一脉!我们试图靠近时被察觉,发生了短暂交手,对方手段狠辣,擅长用毒和蛊虫,我们有一名内卫中了暗算,虽及时撤退,但……”
她眼中闪过一抹痛色:“为防追踪和拷问,他……自尽了。”
寝殿内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内卫自尽!这意味着对方的危险程度远超预期,而且行事狠绝,不留余地。
“可知密室里有什么?”轩辕澈的声音冷得掉渣,眼底寒芒骤聚。培养一名忠心内卫极其不易,此仇已结下。
“无法确定。”苏芷晴摇头,“但我们撤退时,听到密室方向传来一声极其短暂、却尖锐异常的嘶鸣,不似人声,倒像是……某种毒物?而且,我们在外围监视时,发现另有几波人马也在暗中窥探那私宅,其中一波,身手路数像是宫里出来的。”
宫里也在查?是皇帝的人?还是太后自己的人马?
线索愈发扑朔迷离,那处私宅仿佛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中心,吸引着各方势力的目光,也散发着致命的危险气息。
南宫昭沉吟片刻,忽然问道:“芷晴,交手时,可曾注意到那些南疆高手是否有何特别标识?或者,他们的蛊毒,有何特征?”
苏芷晴凝神细想,猛地抬头:“有!其中一人被我划伤手臂时,流出的血……隐隐发黑,且带着一股极淡的腥甜气,并非寻常血腥!而且,他们驱使的一种细小飞虫,不畏刀剑,只怕火!”
“血蕴阴毒,驭虫怕火……”南宫昭眸中精光一闪,看向轩辕澈,“王爷,若我所料不差,这些人很可能来自南疆五毒教麾下的‘黑蛊’一脉!此脉擅长以自身精血饲蛊,功法歹毒,常为人豢养死士或做见不得光的勾当!”
轩辕澈拳头骤然握紧,骨节发出轻微的咯吱声:“五毒教……黑蛊……太后……高崇……”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词,“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勾结南疆邪派,秘密培养高手,甚至可能还在私宅密室中豢养着某种可怕毒物!这绝非一个普通外戚权臣该做的事!所图必然极大!
而太后,在这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她是主导者,还是被蒙蔽者?或者……她本身就需要五毒教的力量来做某些事?比如,配置那所谓的“静心散”?或者……炼制更可怕的东西?
南宫昭忽然想起一事,看向苏芷晴:“芷晴,你方才说,听到密室传来毒物嘶鸣?可能分辨大致种类?”
苏芷晴努力回忆,有些不确定:“声音极短极尖,非鹰非蛇,倒有些像……像体型极大的毒蟾?或者……蜈蚣?”她摇了摇头,“距离稍远,又被机关阻隔,实在难以判断。”
毒蟾?蜈蚣?南宫昭脑海中飞速掠过无数关于南疆毒物的记载,试图将其与龙血竭、蚀髓毒、乃至龙咒联系起来。龙血竭乃至阳圣物,能克制天下至阴寒毒……而蚀髓毒阴寒无比……南疆秘术诡谲,未必不能炼制出需要龙血竭来平衡或作为药引的诡异之物……
一个模糊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猜想逐渐在她脑中成形。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轩辕澈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冰冷:“或许,本王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了。”
南宫昭和苏芷晴同时看向他。
轩辕澈的目光投向跳跃的烛火,眼神却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某些久远的、不愿触碰的记忆深处。
“本王幼时,曾无意中在宫廷秘档的一角,看到过一段关于前朝秘闻的残缺记载。”他语速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浸着寒意,“记载中提到,前朝昏君曾痴迷长生邪术,暗中招募南疆蛊师与中原方士,试图以皇室血脉为基,融合某种至毒之物,炼制所谓‘人蛊’,妄图借此获得超越凡人的力量与寿命……其中似乎就提到过,需要一种至阳之物作为平衡和药引,否则宿主会无法承受而爆体身亡……那至阳之物的描述,与龙血竭颇为相似……”
人蛊?!以皇室血脉为基?!
南宫昭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直冲头顶!
轩辕澈身上的龙咒!蚀髓毒!太后可能的需求!南疆黑蛊高手!私宅密室的神秘毒物!了尘大师的警告!
所有的线索,仿佛在这一刻被“人蛊”这两个恐怖的字眼串联了起来!
难道……太后和高崇,竟然在暗中进行着类似前朝禁术的疯狂实验?!而轩辕澈,就是因为身负特殊的皇室血脉(或许还与静妃有关),又中了难以解除的龙咒,才成为了他们眼中合适的“容器”或“药引”?!所以才会被种下蚀髓毒,既是一种控制,也可能……是炼制“人蛊”的步骤之一?!
那“静心散”……恐怕根本不是给太后安神用的,而是用于……安抚或者刺激那所谓的“人蛊”或毒物?!
这个猜测太过疯狂,太过骇人听闻!
但联系所有线索,这似乎又是最合理、最可怕的解释!
寝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三人沉重的呼吸声。
如果真是这样,那轩辕澈面临的,就不仅仅是毒咒的折磨,而是一个潜伏极深、丧心病狂的巨大阴谋!
轩辕澈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那是一种近乎实质的杀意和冰寒。他自幼不受宠,在阴谋倾轧中长大,但从未想过,自己可能被视为“药材”或“容器”!
“好……很好……”他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而冰冷,带着无尽的嘲讽和杀机,“本王的这条命,倒是值钱得很!”
南宫昭看着他眼中那近乎毁灭般的暗芒,心中某处微微一刺。她经历过至亲被当作棋子牺牲的痛苦,此刻竟能微妙地理解他心中的滔天怒焰和悲凉。
“现在只是猜测。”南宫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恢复一贯的清冷,“我们需要证据。至少需要确定,龙血竭是否真的可能在那私宅密室,或者……是否与太后的计划直接相关。”
没有龙血竭,她和轩辕澈都得死。这是眼前最现实的问题。
苏芷晴立刻道:“阁主,王爷,既然那私宅如此关键,不如我再带高手……”
“不可。”轩辕澈和南宫昭几乎同时开口阻止。
两人对视一眼,轩辕澈示意南宫昭说。
南宫昭冷静分析:“对方既然已经察觉被窥探,必定高度戒备,甚至可能设下陷阱等我们自投罗网。硬闯损失太大,且容易打草惊蛇。既然宫里也有人盯着那里,我们或许可以……借力打力。”
“你的意思是?”轩辕澈眸光微动。
“把水搅得更浑。”南宫昭唇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将‘高侍郎私宅暗藏南疆高手,图谋不轨’的消息,巧妙地、通过不同渠道,分别递给皇帝、御史台、还有……与高家不睦的政敌。尤其是要强调南疆高手的存在和对京畿安全的威胁。陛下雄才大略,最忌惮旁人动摇他的江山社稷,绝不会容忍此等之事。届时,官方出面清查,比我们自己去闯,要稳妥得多。”
祸水东引,打草惊蛇,驱虎吞狼!
轩辕澈眼中闪过一丝激赏,这女人果然狠辣果决,智计百出。他补充道:“不仅如此,我们还可以趁机浑水摸鱼。一旦官方力量介入,那私宅必然大乱,防守必有疏漏。届时,我们再派精锐好手潜入,目标明确——寻找龙血竭或者与之相关的线索!成功几率更大,风险更小。”
“正是此理。”南宫昭点头。
苏芷晴也恍然大悟:“属下明白!这就去安排!保证消息来源看起来毫无关联,且能迅速引起各方重视!”
“务必小心。”南宫昭叮嘱。
“是!”苏芷晴领命,再次悄无声息地退入夜色之中。
计划已定,寝殿内又只剩下南宫昭与轩辕澈二人。
经过方才那番惊心动魄的推论和决策,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缓和了些许,一种基于共同敌人和目标的战友情谊似乎在默默滋生。
轩辕澈看向南宫昭,目光落在她依旧缺乏血色的脸上和唇边那抹未完全擦净的血痕上,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昨夜……你为我疗伤,损耗极大?”他不是疑问,而是陈述。他能感觉到她气息的虚弱,远非寻常损耗。
南宫昭淡淡瞥了他一眼:“死不了。”
轩辕澈一噎,这女人说话总是带刺。但他破天荒地没有反唇相讥,只是道:“墨老那里还有些不错的补气药材,你若需要……”
“不必。”南宫昭打断他,“我的伤,寻常药材无用。”她的伤主要来自龙血金芒的反噬和《九幽噬星诀》的过度运转,非天材地宝难以快速恢复。
轩辕澈眸光微深,想起她体内那缕与自己同源却又被强行压制的龙血金芒,再想到她那霸道诡异的功法,心中疑虑更深,却也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
他转而道:“你对南疆蛊毒似乎极为了解?”连黑蛊一脉的血脉特征和弱点都清楚。
南宫昭垂眸,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久病成医,涉猎杂了些罢了。”她自然不会说,这是因为当年母亲林婉如身中奇毒,症状诡异,她为寻解药,曾疯狂钻研天下毒术,尤其对南疆秘术下了苦功,甚至亲自潜入过南疆险地。
轩辕澈看出她不愿多言,也不再追问。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但这一次的沉默,却不再充满猜忌和试探,反而有一种奇怪的安宁在其中流淌。仿佛在惊涛骇浪中,暂时找到了一小块可以并肩休憩的浮木。
窗外夜风呜咽,更梆声远远传来。
轩辕澈忽然低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南宫昭听:“若……若那人蛊之说为真,本王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待宰羔羊?”他的语气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自嘲和疲惫。任谁发现自己可能从出生起就活在一個巨大的阴谋中,成为别人眼中的“药材”,都会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和无力。
南宫昭抬眸看他,烛光下,他侧脸的线条显得有些脆弱,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不甘和桀骜依旧在挣扎燃烧。
她沉默片刻,忽然道:“王爷信命吗?”
轩辕澈一怔,看向她。
南宫昭的目光平静却锐利,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我从不信命。我只信自己手中的剑,和心中的谋算。是棋子还是执棋者,不到最后一刻,犹未可知。”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的力量和傲然:“他们视你为药引,我便偏要让你活下去,解开这枷锁。他们想搅乱这北溟,我便将这棋盘彻底掀翻!谁想让我们死,我们便先让他们万劫不复!”
字字铿锵,句句带着血性与杀伐!
轩辕澈怔怔地看着她,看着眼前这个脸色苍白、身形纤细却仿佛蕴藏着无尽能量和决绝的女子,心中那潭死水般的冰寒,竟像是被投入了一块烧红的烙铁,剧烈地沸腾起来!
一股久违的热血和战意,伴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冲荡在他的胸腔之中。
他忽然笑了,不是之前的冷笑、嘲笑,而是一种带着几分释然、几分不羁、甚至几分野性的笑容。
“好!”他斩钉截铁,眸中重新燃起逼人的光华,“那本王便陪你,将这北溟的天,捅个窟窿出来!”
这一刻,隔阂仍在,秘密未解,但一种坚不可摧的同盟关系,正式确立。
无关风月,只为生存,为反击,为将这该死的命运踩在脚下!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慈宁宫,也并不平静。
一名黑衣暗卫正如鬼魅般跪在太后榻前低声禀报:“……澈王府守卫异常森严,尤其是主院,似有高人布下无形屏障,属下无法靠近探查具体情形。但可以肯定的是,昨夜至今,府内必有变故,隐约有极强能量波动和药气传出。另外……皇觉寺那边,了尘大师禅院外发现有高手潜伏的痕迹,轻功极佳,未能追踪到踪迹。”
太后半阖着眼,手指紧紧攥着那个黑色小瓷瓶,指尖泛白。
“废物……”她低声咒骂了一句,不知是在骂暗卫,还是在骂别的什么人。
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焦躁和狠厉:“告诉高崇,那边……加快进度!皇帝最近查得紧,不能再等了!至于澈王府……既然探不了,那就……给他们找点别的事做做!”
暗卫低头:“请太后示下。”
太后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哀家记得……天宸那位公主,身子骨似乎弱得很?这北溟风寒,她若是不小心‘病重’了,需要些特殊的‘关怀’和‘药材’,也是理所应当吧?你说呢?”
暗卫心领神会:“属下明白该如何做了。”
“做得干净点,像意外。”太后闭上眼,挥了挥手。
暗卫悄然消失。
太后缓缓摩挲着瓷瓶,低声喃喃,仿佛催眠一般:“别怪我……要怪,就怪你的命……和你不该拥有的东西……快了……就快了……”
幽暗的寝殿内,只剩下她一人如同困兽般的低语,在奢华的殿宇中缓缓回荡,透着令人不寒而栗的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