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六礼中五礼已行。
林婉茹只等着明年三月初三将女儿嫁出去后,她再收拾行囊,带上项嬷嬷一起前往儋州。十年她根本等不了,她要亲自到荒凉之地陪伴家人。
苏沐瑶对明年的婚礼没有多少期待,只觉得自己被一双手推动着不得不往前走,她甚至觉得能嫁到裴家应该不错。
裴公子送的绞胎香囊她并未装上喜欢的香料放在闺房的床头,而是连锦盒一起收起来,放在她收藏瓷器的木箱里。
也许是因为绞胎香囊太精美,她不舍得轻易使用;也许是因为她对裴公子尚未产生像对顾言卿那样的感情。
她认为后者占据的分量更重,每每想到此处,她会十分落寞,为何即将嫁的人并非自己所爱?
她默默安慰自己:“也许成亲后我会慢慢爱上他。”
有了裴家的庇护,苏家在陶韵巷的摊位更加稳固。
苏沐瑶拒绝了好几个货商,窑场人员匮乏,无法满足大量的需求。
好在苏家瓷器本就名声好,加之她制作的精品刻花无人能及,顺子做的普品也颇受百姓青睐,往往新品摆出来没多久,便被抢购一空。
甚至有买主催促她多做些,还嫌弃苏家窑场烧制的瓷器太少。
苏沐瑶产生了想要扩大产量的想法,她盘算着再多招募几个工匠。然而,招募工匠并非易事,既要技艺精湛,又要心性可靠。
婚事已定,裴少棠除了打理好自家窑场外,时不时去苏家窑场帮忙。要么检查耙池的进水口和出泥口,要么见缺什么立即添置,绝不拖延;要么见哪里没清扫干净,吩咐张傻子清理。
林婉茹闲暇时,他还会在耳房中陪她说会儿话,婶婶长婶婶短地唤着,还说明朗兄不在,让林婉茹拿他当儿子使唤。
林婉茹对这位未来的女婿愈发满意,也更放心。
有时沐瑶刻花,裴少棠会待在一旁观察学习。苏姑娘并不担心苏家的刻花技艺被他学去,他在一旁时,她反而刻得愈发认真。
裴少棠发现刻花的技巧学起来并不难,可苏姑娘刻花的神韵,以及她赋予图案的灵气并非刻苦练习能够习得。
就像他制作绞胎瓷器时,永远不知道经过大火淬炼后的绞胎纹路会呈现出怎样的奇妙变化,那是手艺与火候的微妙契合,难以预料。
苏姑娘定是在出生时窑神将刻花的天赋赐予了她,使得经她之手的每一刀每一刻都蕴含着独特的魅力。
每当这时,他很想上前抱住苏姑娘,表达对她的爱慕,可又怕唐突了她,只好默默收回这份冲动,继续专注地观察她的每一个动作。
父亲批评他自从订婚后便心不在焉,整日往苏家跑,还警告他若不将心用在自家窑场,就收回他手中的管理权。
收回才好,这样他便可以天天陪着苏姑娘。
父亲警告过一回,便再未说过同样的话。裴少棠清楚,父亲只不过说说而已,他对苏家的刻花技艺垂涎三尺,就等着苏姑娘过门后,让她将这门技艺带入裴家,又岂会真正阻止他往苏家窑场跑?
在苏家窑场时不时会碰到邢烈,他在裴家窑场待过,因要求太离谱,裴家难以达到,便离开了,没想到被苏姑娘接纳。
当裴少棠看到他休息的屋子竟比苏姑娘的还要大,心中难免有些不快,要不是苏姑娘找不到好的烧窑师傅,恐怕也不会找邢烈这种人。
等成亲后,他若帮着打理苏家窑场,一定会换一位烧窑师傅。
邢烈指挥完张傻子将马蹄窑中的火候控制好后,叮嘱几句,准备回屋休息,却瞧见裴少棠向他走来。
邢烈停下脚步,摇着蒲扇,用平静的目光看着这位曾经的少东家。
裴少棠再对邢烈不满,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的,他拱手道:“邢师傅。”
邢烈继续摇着蒲扇:“裴公子是专程前来与我说话?”
“是。”
“请说,我洗耳恭听。”
“我与苏姑娘成亲后,会帮她打理苏家窑场,只怕我身上毛病多,到时邢师傅瞧不上。”
邢烈停下摇蒲扇的动作,看一眼裴少棠:“明年三月初三才成亲,还早着呢。我能享受几日苏姑娘的优待,便享受几日。”
邢烈懒得理会裴少棠,转身朝休息室走去。
刚走几步,又退回来,笑着说:“裴老爷怎么突然变得如此不明智?为何不早些将苏姑娘娶回裴府?也好早些得到苏家的刻花手艺。时间越长,变数越大,小心到时苏裴两家的亲事难成。呵呵……!”
邢烈说完,笑着离开。
裴少棠盯着他的背影,心中不爽,此人口无遮拦,还胡言乱语,还是尽快建议苏姑娘将他辞了。
他来到拉坯房,苏姑娘正在教顺子刻花。
苏沐瑶俯身盯着顺子颤抖的手腕,见刻刀刚切入坯体走偏了角度,赶忙阻止道:“慢些!缠枝牡丹的茎蔓要如游龙戏水,下刀需有‘气’,你方才像在砍柴火。”
她屈指叩了叩坯体:“先将刻刀斜成适合的角度,顺着釉面的弧度走,让刀锋自己寻找纹路。”
顺子重新握刀,在花瓣边缘浅浅划出一道。
“太轻了。”苏沐瑶继续指出问题,“耀州窑的刻花讲究‘刀刀见泥’,你这般蜻蜓点水,烧出来全是浮皮。运腕要稳如磐石,发力却要脆如裂帛。从花心往花瓣尖走,一刀到底,中途莫要回锋。”
顺子终于刻出一片像样的花瓣时,苏沐瑶眉头微皱:“阴阳面呢?深一刀浅一刀的层次呢?牡丹没有起伏,岂不成了纸花?定要记着,刻花是在釉下作画,要让每道刀痕都藏着光影流转。再来!”
顺子额头冒出一层汗,之前刻简单的三叶草掌握起来容易些,现在学习刻缠枝牡丹却深感吃力。
裴少棠看了一会儿,见苏姑娘停下来,便上前拉起她的手:“随我出去说话。”
裴少棠几乎每日都要来苏家窑场报到,苏沐瑶虽渐渐习惯,可他公然拉起她的手,一时的不自在充满全身,她迅速抽回手。
“有什么事在这里说便好。”
在苏姑娘面前,裴少棠的声音不由变得十分温柔:“有些话,我想跟你单独说。”
苏沐瑶犹豫片刻,终究点头:“那好吧,你随我去隔壁的拉坯房。”
隔壁的拉坯房和刚才的拉坯房相比,布置完全一样,只不过更加安静。
嗅着里面瓷泥散发出的气味,苏沐瑶问道:“你想跟我说什么?”
不知为何,来到只有二人的环境下,潜藏在体内的冲动再次萌发,裴少棠暂时将邢烈之事忘记。
看着苏姑娘娇嫩的肌肤和粉色的红唇,他的心跳加速:“沐瑶,我能不能抱抱你?”
对方第二次提出这等要求,苏沐瑶后悔与他单独待在一处,她向后退出几步。
“你再提这等要求,往后我就不让你来苏家窑场。”
“我们两个迟早会成亲,抱一抱,无妨。”
“不行!”
“难道婚后你也会如此拒绝我?”
“婚后……”苏沐瑶看着眼前这位即将成为她夫君的人,心中五味杂陈,“婚后再说婚后的事,反正现在不行。”
裴少棠只好控制住体内的冲动,微微一笑:“好吧,等你我洞房之夜时,我再好好抱你,相信那时,你不会再拒绝我。”
提到洞房之夜,苏沐瑶脸颊微红,避开裴少棠的目光,轻声说:“我看我还是走吧。”
裴少棠阻止道:“别,我有正事与你说。”
苏沐瑶继续害羞着:“什么正事?”
“有关邢烈之事。”
“邢师傅怎么了?”
“你把他换了吧?我重新为你找个烧窑师傅,大不了我让陈师傅再回来,你嫁给我后,苏家与裴家不分彼此。”
按说苏沐瑶应该感动才对,可她一点儿也感动不起来。她已顾不上害羞,抬起头盯着裴少棠。
“你为何如此说?”
“你好好想想,邢烈在耀州的每个窑场都待过,没有一个东家能跟他处得来,说明他这个人很有问题,我是为了你好,才建议将他更换掉。”
“邢师傅对东家的要求是高了些,可我与他相处甚为融洽。关键是邢师傅烧窑的技术甚好,经他手烧制的苏家瓷器釉色比以前更好,你的建议……我不会考虑。”
苏姑娘拒绝得干脆,裴少棠有些失落,仍旧耐心劝道:“那是因你善于忍让,才觉得他没有问题。可你要明白作为东家不能一味忍让,更不能让其他人牵着鼻子走,否则东家的颜面何存?”
苏沐瑶沉思片刻,坚定地说:“我找不到烧窑师傅时,邢师傅出现,我对他心存感激,又岂能将他赶走?就如同在我无助时,你帮我设摊位,让苏家的瓷器可以再次出现在陶韵巷,若有人让我弃了与你的婚约,我也绝不会答应。”
裴少棠被感动,将邢师傅类似咒他的话抛之脑后:“好,你既如此想,我不会再强求。那我听你的,让邢烈继续在苏家窑场待着。等你哪一日实在忍受不了他时,我再帮你换个烧窑师傅。”
苏沐瑶点头,心中稍安,却也多多少少对裴少棠插手苏家窑场之事感到不悦。若成亲后,两人在管理苏家窑场的事务上经常产生分歧,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