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的风裹着暑气,从主楼敞开的窗户钻进来,搅得教室里的空调风都带了点暖意。
上午十点二十分,《视唱练耳》考试已经进入尾声,阮星尔趴在桌面上,笔尖在答题纸上飞快地跳动,最后一个音符落下时,她长长舒了口气,把铅笔往空中一抛——铅笔在空调风里转了个圈,又稳稳落回她掌心。 “解放啦!”她猛地直起身,马尾辫随着动作甩动,发梢扫过脸颊,带着一股刚洗过的柑橘洗发水味。周围同学听到动静,也纷纷停下笔,教室里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欢呼,连监考老师都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收卷时,老师的指尖刚碰到阮星尔的答题纸,一张粉色便利贴就从桌上滑落,轻飘飘地落在地上。阮星尔眼疾手快,弯腰一把接住,指尖触到便利贴光滑的纸面,还带着点桌面的凉意。 便利贴上是一行瘦长的铅笔字,墨水颜色偏浅,像是刻意控制了力度:
今晚月亮很好,想和你一起看。
没有署名,也没有多余的图案,只有这短短一句话,却像颗小石子,在纸面上漾开浅浅的温柔。 阮星尔把便利贴举到眼前,对着光看了看,然后不自觉地哼了起来:“今晚月亮很好~想和你一起看~”她晃着脑袋,把句子哼成了轻快的调子,尾音还故意拐了个弯,像首没写完的儿歌。
旁边同学凑过来想看,她却笑着把便利贴折成了一架小小的纸飞机,对着窗外轻轻一投——纸飞机乘着风,从三楼窗户飞出去,在正午的热浪里打了个旋,最后稳稳落在教学楼前的树下,粉色的机身嵌在浓绿的草丛里,像朵不小心掉落的花。
“谁这么可爱,把歌词抄在便利贴上呀?”阮星尔嘟囔着,收拾好书包,把琴盒往肩上一挎,脚步轻快地跟着人流走出教室,完全没把这张匿名便利贴放在心上,满脑子都是“暑假要去哪里吃冰”“回家要练哪首新曲子”。
下午三点,图书馆门口的公告栏前围了不少人,叽叽喳喳的议论声隔着老远就能听到。阮星尔本来是来还借阅的琴谱,看到热闹也忍不住凑了过去,踮着脚从人群缝隙里往里看——公告栏正中央,贴着一张米白色的A5卡纸,上面用黑色钢笔写着几行字,字迹依旧是熟悉的瘦长风格: “To 阮星尔: 你拉琴的时候,像把夏天拉成了永恒。 今晚21:00,操场看台最后一排,月亮和我都在。 ——匿” 卡纸右下角画了一颗极小的羽毛球,旁边还缀着一枚更小巧的星星,笔触轻轻浅浅,像是怕被人发现似的。
“哇!这不是音乐系的阮星尔吗?有人给她写情书啦!” “这文笔也太好了吧,‘把夏天拉成永恒’,也太会说了!” “今晚操场有好戏看咯!” 围观的同学你一言我一语,起哄声越来越大。阮星尔挤到最前面,盯着卡纸上的字看了半天,突然笑出了声,虎牙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哇,这人也太有才了吧!把情书写成歌词海报,比我写的曲子还浪漫!” 她小心翼翼地把卡纸从公告栏上揭下来,生怕弄坏了边角,然后对折了两下,仔细地塞进琴盒侧面的小口袋里,拍了拍琴盒说:“这下暑假作业有灵感了,把这张‘海报’改编成歌,肯定很好听!” 周围的同学都愣住了,面面相觑——人家明明是来告白的,怎么到她这儿就变成“暑假作业素材”了?有人忍不住提醒:“星尔,人家今晚约你去操场看月亮,是想跟你表白吧?” 阮星尔眨了眨眼,一脸疑惑:“表白?可是没写名字呀。说不定是哪个同学想跟我合作写歌,特意用这种方式找我呢?”她说完,背着琴盒挥挥手,脚步轻快地往图书馆里走,留下一群哭笑不得的同学站在原地。
晚上七点半,阮星尔抱着琴盒去行政楼还音乐教室的钥匙。刚拐过走廊的拐角,就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她连忙站稳,抬头一看,是季衔青。 他的头发似乎刚洗过,还带着点湿润的气息,掌心攥着一张粉色的纸——阮星尔一眼就认出来,那是上午她从窗户扔出去的便利贴,纸边已经被汗浸得微微发软,还带着点泥土的痕迹。 “咦?雪岭同学,你也捡到这张‘歌词’啦?”阮星尔指着他手里的便利贴,笑着说,“我上午把它折成纸飞机扔出去了,还以为找不回来了呢。” 季衔青的喉结轻轻滚了滚,眼神有些躲闪,声音比平时低了些,还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哑:“……嗯,在树下捡到的,看没人要,就捡起来了。”他攥着便利贴的手指紧了紧,指尖泛白,似乎很紧张。 阮星尔没注意到他的异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快:“别难过呀,虽然是‘没人要’的歌词,但写得还挺好听的。对了,我下午还在公告栏捡到一张‘歌词海报’,今晚那人约我去操场看月亮,说不定原作者会来,咱们一起去呗?要是能碰到他,还能跟他商量一下改编曲子的事,人多热闹!” 她说得兴高采烈,眼睛弯成了月牙,里面像盛着星星。
季衔青看着她的笑脸,耳尖瞬间红了,像熟透的番茄,连耳根都泛着热。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最后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晚上九点,操场的路灯亮了起来,暖黄色的光洒在草坪上,把夜色衬得格外温柔。月亮悬在西南角的天空,像被人精心削薄的银片,清辉洒在地面上,给看台镀了一层淡淡的白。操场的草坪还蒸着白日的余温,混着青草的气息,让人觉得格外舒服。 阮星尔盘腿坐在看台最后一排的台阶上,吉他横在膝前。她调整了一下琴弦,指尖轻轻扫过弦面,清脆的音符在夜色里散开,很快就哼起了上午那两句:“今晚月亮很好~想和你一起看~” 季衔青坐在她左边,中间隔了一个台阶的距离。他的掌心揣着那两张皱巴巴的纸条——粉色的便利贴和米白色的卡纸,纸条被他攥得有些变形,手心的汗几乎要把纸浸湿。他的心跳声特别大,“咚咚”地响着,仿佛能盖过远处的蝉鸣,连他自己都能清晰地听到。 阮星尔唱了两句,侧头看向季衔青,发现他的脸特别红,连脖子都泛着热。她放下吉他,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雪岭同学,你脸怎么这么红呀?是不是中暑了?操场晚上虽然凉快,但还是有点闷,要不我们去树荫下坐会儿?” 季衔青连忙垂下眼,避开她的目光,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还带着点慌乱:“……不用,我没事,可能是月色太亮了,照得有点热。”他攥着纸条的手更紧了,指尖都有些发麻。 阮星尔“哦”了一声,没多想,重新拿起吉他,继续拨弦。她把那张A5卡纸上的句子也加了进去,编了一段简单的旋律,“你拉琴的时候,像把夏天拉成了永恒~”唱得没心没肺,还时不时跟着节奏晃脑袋,马尾辫在月光下甩来甩去。
唱到副歌部分,她觉得一个人唱太无聊,看到有学弟学妹在操场散步,就挥着手招呼他们:“来一起唱呀!这首歌超好听的!”学弟学妹们本来就觉得新鲜,听到她招呼,立刻围了过来,跟着她的节奏一起哼。 没过多久,操场的看台周围就聚集了不少人,大家跟着阮星尔一起唱歌,偶尔有人还会举起手机录像,操场瞬间变成了露天KTV,热闹得不行。 季衔青坐在人群中间,周围是欢快的歌声和笑声,可他却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他低头看着掌心的纸条,指尖轻轻摩挲着纸边,就像在摩挲一张未完成的建筑草图,小心翼翼,生怕弄坏了。他看着阮星尔在月光下的笑脸,心里又甜又涩。 晚上十点,阮星尔终于唱累了,她收起吉他,把琴盒扣好,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走啦走啦,明天一早我就要坐车回家了,得回去收拾行李啦!” 她蹦蹦跳跳地走下台阶,背影被月光拉得很长,马尾辫一晃一晃的,像条不肯安分的五线谱,在夜色里格外显眼。季衔青跟在她身后,保持着三步远的距离,他的影子和她的影子在地面上重叠又分开,像是在悄悄诉说着没说出口的心事。
走到宿舍区的岔路口,阮星尔突然停下脚步,回头冲季衔青挥了挥手,声音清亮:“雪岭同学,暑假快乐!等开学了,我们再一起练合奏呀!”她笑得特别明亮,虎牙在月色里闪了一下,然后转身跑进了宿舍楼的大门,很快就没了踪影。 季衔青站在原地,看着她消失的方向,站了很久。晚风轻轻吹过,带着夏夜的凉意,吹得他耳尖的热度慢慢退去。他低头,小心翼翼地把掌心里的两张纸条展平,然后从钱包里抽出夹层,把纸条轻轻放了进去,又仔细地把夹层扣好,像是在珍藏一件稀世珍宝。 月光落在他的脸上,把他的轮廓衬得格外柔和。钱包里的纸条上,一行行字迹像雪岭顶端未融的雪,干净又温柔。而那个把纸条当成“歌词”的女孩,还不知道,她已经把整座夏天的告白,都唱成了一场无忧无虑的玩笑,留在了这个充满蝉鸣和月光的夜晚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