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暗潮涌动,疑云之下藏杀机
夜色如墨,浸染着沉寂的皇宫。
永宁宫偏殿内,凌澈指尖无意识敲击桌面的动作早已停止。那串代表最高紧急等级的听雨楼暗码已然发出,如同石沉大海,能否穿透这深宫高墙,何时能得到回应,皆是未知。内力受制的滞涩感如同镣铐,将他牢牢锁在这方寸之地,这种无力感对他而言,陌生且煎熬。
窗外风声掠过,带起檐角铜铃轻响。一丝极细微的、几乎与风声融为一体的摩擦声传入耳中。若非他五感远超常人,绝难察觉。
凌澈眼神瞬间锐利,身体却依旧保持放松姿态,甚至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仿佛因伤势和困扰难以入眠。他缓缓起身,佯装欲关窗歇息,目光却如同最警惕的猎豹,扫过窗外漆黑的庭院。
没有异常。
但那被刻意触动的感觉,绝非错觉。
他关窗的动作微微一顿,指尖在窗棂下方不易察觉的角落轻轻一探——一个仅有米粒大小、几乎与木头纹路融为一体的蜡丸,正粘在那里。
来了!听雨楼的回应!竟如此之快?!
心脏猛地一抽,血液几乎瞬间涌上头顶。凌澈强行压下翻腾的情绪,不动声色地取下蜡丸,关好窗户,回到榻上。
指尖微一用力,蜡丸碎裂,里面是一张卷得极紧的薄绢。展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用的正是听雨楼内部最高级的密文。
——「楼主体感五内,铭感五内。墨令之事已悉,确与前朝墨家机关秘术及传闻中之‘山河枢’有关。《溪山行旅图》非简单画作,疑为指引寻找‘山河枢’之地图或钥匙,据查可能与北境某处山脉相关。谢渊,前朝太傅,陛下登基后失踪,疑与北方某些残余势力及江湖组织‘冥眼’皆有牵扯。冥眼近日常有异动,似与北方联络频繁。陛下似对前朝旧事及墨家秘宝亦有关注,动向莫测。楼内已有三波人马秘密入京,听候调遣。然宫中戒备森严,传递不易,万望楼主珍重,伺机而动。」
字迹在他看完后不过三息,便迅速淡化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凌澈掌心沁出冷汗,将已无字迹的薄绢攥紧。
信息量巨大,且每一条都惊心动魄。
山河枢?墨家机关术的终极造物?传闻中能引动地脉、改天换地的可怕力量?那幅画竟是关键?而谢渊,这个前朝重臣,果然牵扯其中,甚至可能串联起了冥眼和北方势力!
更让他心悸的是最后一句——陛下,他的父皇,似乎也一直在暗中关注此事!那今日让他参与查案,就绝非一时兴起或单纯试探,而是……有意将他这颗棋子,投入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之中?
他感到自己正站在悬崖边缘,脚下是万丈深渊,迷雾重重,而执棋之手,却隐在更高处,冷眼旁观。
必须尽快恢复内力!必须尽快与楼内人马取得联系!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凌澈瞬间收敛所有外露的情绪,将那点蜡丸残屑弹入角落阴影,躺回榻上,闭眼假寐,呼吸调整得悠长而平稳,仿佛早已沉睡。
殿门被轻轻推开。
没有掌灯,只有一个纤细清瘦的身影端着一碗药,无声无息地走进来。是萧烬。
她走到榻边,将药碗放在床头小几上,并没有立刻离开,也没有叫醒他。
凌澈能感觉到她的目光落在自己脸上,冷静,审视,仿佛能穿透他伪装的睡颜,直窥内心。
他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一分,全身肌肉微微绷紧,维持着沉睡的姿态,不敢有丝毫异动。
时间仿佛凝滞。
过了许久,或许只是一瞬,他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随即,一只微凉的手指轻轻搭上了他的腕脉。
她在探查他的内力恢复情况?还是在确认他是否真的睡着?
凌澈竭力控制着内息的平稳,任由那带着淡淡药香的指尖停留。她的内力柔和却坚韧,如同细密的网,渗透进他滞涩的经脉,仔细感知着每一分变化。
忽然,那柔和的内力微微一滞,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异常——是他刚才因紧张和激动而未能完全平复的气血波动?还是他体内听雨楼独门内功心法残留的、极细微的痕迹?
凌澈背后瞬间渗出冷汗。
就在他几乎以为要暴露的刹那,那股探查的内力又如潮水般退去,干脆利落。
萧烬收回了手。
她静静地站在榻前,又停留了片刻。凌澈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微蹙眉头、眸光深沉的模樣。
最终,她什么也没做,只是轻轻将药碗往他手边推近了些,转身,如来时一般无声地离开了。
殿门轻轻合拢。
凌澈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气,心脏狂跳不止。刚才那一刻,他真切地感受到了危险。这位二公主的敏锐,远超他的预期。
他看向那碗漆黑的药汁,浓郁的苦涩味中,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不同寻常的清甜气息。
他端起药碗,仔细嗅了嗅,又用指尖蘸了一点,舌尖微尝。
瞳孔骤然收缩!
这不是他平日喝的疗伤药!里面多加了一味极其罕见的药材——“溯洄草”!此草并无毒性,甚至能温和滋养经脉,但它有一个极其偏门的特性——能与数种封锁内力的药物产生微妙反应,大幅延缓内力恢复的速度,却又不留痕迹,极难察觉!
萧烬!她果然发现了什么!她在用这种隐秘的方式,继续控制他!拖延他恢复的时间!
一股寒意夹杂着被算计的怒火涌上心头。他几乎想立刻将这碗药砸碎!
但理智强行压下了冲动。
不能砸。砸了就是明摆着告诉她自己发现了蹊跷,只会让她采取更激烈的手段。
他盯着那碗药,眼神变幻不定。最终,他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绝。他端起药碗,走到窗边一盆茂盛的观赏竹旁,将药汁缓缓倒入泥土中。
苦涩的药味被泥土和植物的气息掩盖。
他需要时间,需要机会。这碗药,绝不能喝。
做完这一切,他重新躺回榻上,内心却再也无法平静。萧烬的防备与试探,皇帝的深不可测,冥眼的步步紧逼,墨家令与山河枢的惊天秘密……所有线索交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
而他,必须在这张网收紧之前,找到破局之法。
翌日清晨。
凌澈刚用过早膳,一名小太监便匆匆而来:“凌公子,二殿下请您过去一趟。”
凌澈心神一凛,整理了一下衣袍,跟着小太监前往主殿。
殿内,萧烬正坐在书案后,面前摊开着从赵府带回来的那几本账册,以及……那本有夹层的账册已被单独放在一旁,封面已被小心拆开,里面那张薄如蝉翼、写满密文的绢纸,正赫然铺在案上!
凌澈脚步微顿,心跳漏了一拍。她果然发现了!而且速度如此之快!
萧烬抬眸看他,目光平静无波:“凌公子休息得可好?”她语气寻常,仿佛只是随口问候。
“劳殿下挂心,尚可。”凌澈垂下眼眸,恭敬应答,目光扫过那张绢纸,做出疑惑状,“殿下这是……”
“从赵府账册中发现的些有趣的东西。”萧烬指尖点了点那绢纸上的密文,“这种文字,凌公子游学四方,可见过?”
凌澈上前一步,仔细观看,眉头越皱越紧,半晌后摇头:“字体古怪,结构精妙,非寻常密码,草民孤陋寡闻,未曾见过。”他回答得滴水不漏,表情困惑真诚。
萧烬静静地看着他,并未继续追问,转而道:“昨日在赵府,多亏凌公子提醒,才注意到这些账册的异样。公子虽受惊,却仍心细如发,本宫佩服。”
“殿下谬赞,草民只是……恰巧看到罢了。”凌澈谦逊道,背后却已起了一层细汗。她这话是夸奖,还是进一步的试探?
“凌公子过谦了。”萧烬淡淡道,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那绢纸,“此事牵连甚广,远超预期。父皇已下令,由本宫全权负责追查《溪山行旅图》下落及赵万金死因。凌公子……”
她顿了顿,抬眸再次看向凌澈,眼神深邃:“你既卷入此事,又屡遭危险,本宫会加派人手保护你的安全。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恐怕要委屈公子,暂居永宁宫了。”
软禁!
凌澈心猛地一沉。果然来了!以保护之名,行监视之实!将他困在这永宁宫内,切断他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他面上却只能露出感激又惶恐的神色:“这……如何使得?草民岂敢叨扰殿下清静……”
“无妨。”萧烬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非常时期,行非常之法。也是为了公子安危着想。”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白玉瓷瓶,递给凌澈,“这是新配的伤药,药性更为温和,有助于公子恢复。公子按时服用即可。”
凌澈接过瓷瓶,指尖冰凉。又是药!这瓶里装的,又会是什么?
他强压着心绪,躬身道:“多谢殿下厚爱。”
“嗯。”萧烬挥挥手,“你去吧。若无要事,不必出偏殿。”
凌澈握着那瓶新药,如同握着一块灼热的炭,一步步退出主殿。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回到偏殿,他屏退宫人,独自坐在窗边,看着手中白玉瓷瓶。
打开瓶塞,一股与昨夜那碗药几乎一模一样的、带着诡异清甜的苦涩气味扑面而来。
又是溯洄草!而且分量可能更重!
她是要将他彻底变成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其摆布的傀儡吗?
凌澈眼中闪过一丝戾气。他走到窗边,想如法炮制,将药倒掉。
然而,他刚推开窗,目光便是一凝。
庭院中,不知何时多了两名面无表情的带刀宫女,正一左一右站在偏殿不远处的廊下,目光看似随意扫视,实则严密地封锁了所有可能接近偏殿的路径。
不仅是软禁,连他倒药的机会都被堵死了!
萧烬!算计得果然周密!
凌澈缓缓关窗,坐回桌前,盯着那瓶药,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硬闯?以他现在内力全无的状态,无疑是自寻死路。
假装服药?但对方必然有确认的手段。
难道真要喝下去,任由内力恢复被无限期拖延?
就在他心念急转,思索对策之际,窗外忽然传来萧灼清亮又带着几分不满的声音。
“喂!你们两个杵在这里干嘛?当门神啊?吓到本公主的客人怎么办?走走走,该干嘛干嘛去!”
“长公主殿下,这是二殿下的吩咐,为了保护凌公子安全……”宫女为难的声音传来。
“保护?我看是监视吧!烬儿也真是的,疑神疑鬼!凌公子一个读书人,能有什么危险?再说了,有本公主在,需要你们保护?赶紧让开,我找凌公子有事!”
“殿下,这……”
“怎么?本公主的话不管用了?”
一阵短暂的争执后,脚步声靠近,偏殿的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
萧灼一身火红色的骑射服,额上带着细汗,手里还拎着马鞭,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脸上带着不爽快。
“凌公子!走!跟我出去透透气!闷在这屋里,没病也闷出病来了!”她不由分说,上来就要拉凌澈的胳膊。
凌澈猝不及防,被她拉得一个踉跄,伤口被牵扯,痛得他闷哼一声,脸色发白。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萧灼这才想起他还有伤在身,连忙松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忘了你还伤着……不过看你脸色这么差,更得出去晒晒太阳了!烬儿就是太小心,整天把人关着算什么道理!”
她目光一扫,看到凌澈桌上那瓶还没来得及收起的药,拿起来闻了闻,眉头立刻皱起:“咦?这什么药?味道怪怪的?跟昨天的不一样啊?烬儿又给你换药了?她是不是又拿你试她的新方子?真是的!”
说着,她竟直接拿起药瓶,对着窗外喊了一声:“青禾!青禾!”
一直在不远处候着的青禾立刻快步进来:“长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这药怎么回事?味道不对啊!是不是拿错了?快去换昨天那种来!”萧灼将药瓶塞给青禾,语气不容置疑。
青禾面露难色:“殿下,这……这是二殿下亲自配的……”
“我不管谁配的!我说味道不对就是不对!快去换!不然我亲自去找烬儿说!”萧灼眼睛一瞪,自带一股不容反驳的威势。
青禾显然不敢违逆这位混不吝的长公主,只得躬身道:“是,奴婢这就去请示二殿下。”说着,拿着药瓶退了出去。
凌澈怔怔地看着萧灼。她……她竟误打误撞,替他解了这燃眉之急?虽然只是暂时的……
萧灼转回头,对他爽朗一笑,带着几分得意:“没事了!烬儿就是喜欢瞎琢磨药方,你别什么都听她的,觉得不舒服就得说!走吧,我带你到附近花园走走,总比闷着强!”
说着,她再次拉住凌澈的衣袖,这次动作放轻了许多,几乎是半扶半拽地将他带出了偏殿。
门口那两名宫女面面相觑,终究不敢阻拦这位说一不二的长公主,只能低头行礼,眼睁睁看着萧灼将人带走。
走在宫中的青石路上,阳光洒在身上,带着暖意。周围是亭台楼阁,奇花异草,景色宜人。
但凌澈的心情却依旧沉重。萧灼的出现打乱了萧烬的部署,但危机并未解除。那瓶药,迟早还会送来。而他的处境,并未有丝毫改善。
“喂,书生,发什么呆呢?”萧灼用手肘碰了碰他,好奇地打量着他苍白的侧脸,“还在想昨天那些刺客的事?别怕啦,有我在呢!”
凌澈回过神,看着身边女子明媚鲜妍、毫无阴霾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她就像一道强光,粗暴地撕裂所有阴谋算计,用最直接的方式闯入他的困局。
“多谢殿下解围。”他低声道,这份感激,此刻是真心的。
“谢什么!举手之劳!”萧灼摆摆手,浑不在意,“我看你就是读书读傻了,胆子小。以后多跟我出来练练,保证你身强体壮,什么刺客都不怕!”
凌澈看着她挥舞着拳头、一副要带他闯荡江湖的架势,不禁失笑,心头阴霾竟真的被冲散了些许。
或许……这位“救命恩人”误打误撞的莽撞,并非全是坏事?
然而,这份短暂的轻松并未持续多久。
当两人穿过一片竹林,即将踏入御花园时,一道清冷的身影正静静站在月亮门洞下,似乎已等候多时。
正是萧烬。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并肩而来的两人,最后落在凌澈脸上,语气听不出喜怒:“阿姐,凌公子伤势未愈,需要静养,不宜过多走动。”
萧灼撇撇嘴:“哎呀烬儿,你就知道静养静养,人都要发霉了!我带他出来晒晒太阳怎么了?”
萧烬并未与她争辩,只是看向凌澈,递过来一个新的白玉瓷瓶:“药换好了。青禾办事不力,拿错了方子,这是你平日用的。”
凌澈心中猛地一紧。这么快?而且……换回了“平日用的”?是真正的疗伤药,还是……另一种更不易察觉的控制?
他接过药瓶,指尖冰凉。瓶身温热,显然是刚煎好不久。
“有劳殿下费心。”他垂眸道谢,心中警铃大作。
萧烬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似乎想从他平静的表情下看出些什么,最终淡淡道:“回去吧。父皇晚些时候可能要召见,询问案情进展。”
父皇召见?凌澈心下一凛。
萧灼一听父皇可能要召见,也收敛了些许跳脱,嘟囔道:“好吧好吧,回去就回去。凌公子,那你先好好休息,晚点我再来看你!”
萧烬看着凌澈,语气不容置疑:“本宫送你回去。”
凌澈只能点头,跟着萧烬转身往回走。
走出几步,他忍不住回头。
只见萧灼还站在月亮门洞下,正对着他们的背影挥手,笑容依旧灿烂,仿佛丝毫未察觉这平静表面下的暗潮汹涌。
凌澈收回目光,握紧了手中温热的药瓶。
萧烬走在他身侧,沉默不语,周身散发着一种冰冷的、掌控一切的气息。
前路莫测,杀机四伏。
而这瓶看似“正确”的药,究竟是解药,还是穿肠毒药?
父皇的召见,又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