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试探交锋,情愫暗生难自明
回到永宁宫偏殿,气氛比之前更加凝滞。
萧烬屏退了所有宫人,只留下她和凌澈两人。她并未立刻离开,而是在桌边坐下,目光平静地落在凌澈手中那个温热的药瓶上。
“药需趁热服用,效果最佳。”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凌澈指尖微微收紧。这瓶药,是希望,还是更深沉的绝望?他无法判断。萧烬去而复返,亲自“送”他回来,又盯着他服药,显然是对萧灼刚才的干预起了疑心,要确保他这次必须喝下去。
他不能拒绝。拒绝就是心虚,就是承认自己察觉了异常。
“是,多谢殿下。”凌澈垂眸,拔开瓶塞。那股熟悉的、带着诡异清甜的苦涩气味再次弥漫开来。他心一横,仰头将药汁尽数灌入口中。
药液温热,划过喉咙,留下浓郁的苦涩和那一丝令人不安的甜腻。
他强忍着生理性的不适,将空瓶轻轻放在桌上,姿态恭顺:“服用了。”
萧烬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在他喉间滚动处停留了一瞬,又移向他微微蹙起的眉头,似乎在观察他最细微的反应。殿内一片寂静,只有更漏滴答作响。
过了片刻,她才缓缓开口,语气似是无意间提起:“方才阿姐行事鲁莽,惊扰公子了。她自幼便是这般性子,并无恶意,只是……有时容易被人利用。”
凌澈心中猛地一凛。这话是提醒,更是警告!她在暗示萧灼的单纯,也在警告他不要试图利用萧灼来对抗她的安排。
“长公主殿下赤子之心,率真烂漫,草民唯有感激,岂会觉得惊扰。”凌澈应对得小心翼翼,滴水不漏。
萧烬似乎对他的回答不置可否,转而道:“父皇晚膳后可能会召见你我,询问案情细节。尤其是那绢纸密文,以及……凌公子对赵万金其人的看法。公子还需早作准备。”
皇帝要亲自过问!而且重点显然是那密文和赵万金背后的关系网!凌澈感到后背再次渗出冷汗。在皇帝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面前,他这番伪装,能撑得住多久?
“草民定当知无不言。”他稳住心神答道。
“嗯。”萧烬终于站起身,“公子好生休息,若有任何不适,可随时让宫人唤太医。”
她说完,深深看了凌澈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殿门关上,凌澈几乎虚脱般坐倒在椅子里。药力似乎开始发散,一股温和的暖意从小腹升起,流向四肢百骸,滋养着受损的经脉。这感觉……似乎真的是疗伤药?萧烬暂时撤去了“溯洄草”?
不,绝不可能如此简单!
他立刻盘膝坐好,尝试引导那股药力。内力依旧滞涩,难以调动。那暖流确实在修复他的伤势,但对冲破内力封锁却效果甚微。这药,更像是高明的安抚剂,治标不治本,既让他感觉好转,又绝不会让他恢复威胁性。
好一个萧烬!算计得如此精准!打一棒子,给个甜枣,既达到了控制的目的,又让人抓不住任何错处!
凌澈心底寒意更盛。必须尽快联系听雨楼!必须恢复内力!
他目光扫过殿内,那两名带刀宫女的身影依旧如雕像般守在窗外。硬闯无望,传递消息更是难如登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晚膳被默默送来,又默默撤下。凌澈食不知味,全部心思都在如何破局上。
就在他几乎要绝望之际,机会却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
晚膳后不久,永宁宫外突然传来一阵喧哗,隐约夹杂着兵器碰撞和呵斥之声!
“有刺客!”
“保护殿下!”
窗外的两名宫女神色一变,对视一眼,其中一人迅速朝着喧闹处奔去,另一人则更加警惕地守在原处,目光锐利地扫视四周。
凌澈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刺客?是冲萧烬来的?还是……冲着他来的?或者是冥眼灭口的手段?
就在剩下的那名宫女注意力被宫外骚动吸引的刹那,一道几乎与暮色融为一体的灰影,如同鬼魅般从殿宇阴影处滑入,指尖一弹,一个小纸团精准地落入凌澈半开的窗内,落在他的脚边。
纸团入手,那灰影毫不停留,瞬间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
听雨楼!是听雨楼的人!他们竟敢在宫中戒备森严、且有刺客搅局的情况下强行传递消息!
凌澈心脏狂跳,几乎要跃出胸腔。他飞快地捡起纸团,藏入袖中,同时做出受惊的模样,快步走到门边,对外面那名警惕的宫女急声道:“外面发生了何事?可是有歹人?”
那宫女被他一打岔,回过神来,冷声道:“公子不必惊慌,待在殿内勿出。”她的话音未落,宫外的打斗声却骤然激烈起来,还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宫女脸色再变,握紧了刀柄,似乎有些犹豫是否要去支援。
就在这时,主殿方向传来萧烬清冷沉稳的声音,透过夜幕清晰地传来:“守住各门,不必妄动,调侍卫营弓手围堵,格杀勿论!”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强大的镇定力量,瞬间稳住了永宁宫内有些慌乱的人心。那宫女也定了定神,不再看向宫外,而是更加专注地盯着凌澈的偏殿。
凌澈退回殿内,背靠着门板,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萧烬应对得当,刺客看来难以构成真正威胁。而他,必须利用这短暂的混乱!
他迅速回到内室床边,借着身体的遮掩,展开袖中的纸团。
上面依旧是密文,字迹仓促却清晰:
「楼安?三波人马已抵京,二潜伏于西市千醇酒窖,一潜伏于南城丐帮暗舵,皆可信。探查‘冥眼’总部疑似皇城东北角‘鬼市’地下,然守卫极严,内有机关。谢渊踪迹最后现于北境雁回山附近。陛下近日常密会钦天监正。楼内一切安好,万事小心,亟待指令。」
信息再次至关重要!提供了人手据点、冥眼疑似位置、谢渊动向,甚至提到了皇帝与钦天监!钦天监……难道和那日的双星异象有关?
凌澈迅速将纸条嚼碎咽下,毁灭痕迹。心中稍安,至少他不是孤军奋战。但如何将指令传递出去?如何利用这些据点和人手?
宫外的打斗声渐渐平息下去,似乎刺客已被制服或击退。机会之窗正在关闭。
突然,偏殿的门被敲响。
凌澈神色一凛,整理好表情,打开门。门外是去而复返的萧烬,她身后跟着几名侍卫,火光映照下,她神色如常,只是裙摆沾染了些许尘土,发丝微乱,显然刚才也经历了些许波折。
“凌公子受惊了。”她目光扫过凌澈略显苍白的脸,“不过是几个不成气候的毛贼,已然处理了。”
“殿下无事便好。”凌澈躬身道。
“嗯。”萧烬点点头,似乎只是过来确认他的安全。她的目光在殿内快速扫过,最后落在凌澈刚刚因匆忙吞咽纸条而略显紧绷的喉部,眼神微微一动。
但她什么也没问,只是淡淡道:“准备一下,父皇召见。”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南晏的皇帝,萧衍,一身常服,坐在宽大的书案之后。他年近中年,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与沉淀下来的睿智,眼神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
凌澈垂首恭敬地立于下方,能感受到那目光如有实质般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与探究。萧烬则安静地站在一旁。
“抬起头来。”皇帝的声音平和,却自带一股压力。
凌澈依言抬头,目光谦恭地垂下,不敢直视天颜。
“你便是凌澈?烬儿举荐的那个颇有才学的年轻人?”皇帝缓缓问道,“听说此次赵府之事,你亦在现场,还受了伤?”
“回陛下,草民正是凌澈。蒙二殿下抬爱,愧不敢当。赵府之事,草民只是恰逢其会,不幸卷入,幸得二殿下搭救,方能苟全性命。”凌澈回答得滴水不漏,将功劳全推给萧烬。
皇帝微微一笑,看不出喜怒:“恰逢其会?朕看未必。能注意到账册夹层,心细如发,胆识亦是不错。那绢纸密文,你可看出了什么?”
关键问题来了!凌澈心念电转,决定半真半假,透露一些无关紧要的猜测,既能显示价值,又不暴露自身。
“回陛下,那文字结构精巧,似是一种极古老的加密文字,草民才疏学浅,无法破译。但其笔画走势,隐约带些北境某些部落祭祀文字的痕迹,只是更为复杂精妙……草民妄加揣测,或与北方有所关联?”他语气带着不确定和推测。
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光芒,并未对他的猜测做出评价,转而问道:“依你看,赵万金一个皇商,为何会与这等隐秘之事牵扯不清?他背后,又会是谁?”
这个问题更为凶险!直指核心!
凌澈深吸一口气,故作沉思状,片刻后才谨慎答道:“草民不敢妄断。赵掌柜乃皇商,接触三教九流,或许……是为人利用?或是……掌握了某些不该掌握的秘密,引火烧身?其背后之人,目的定然非同小可,否则不至于动用如此狠辣灭口手段。”
他巧妙地将问题抛了回去,只分析可能性,不做任何指向性结论。
皇帝静静地看着他,手指无意识地在书案上轻轻敲击着,御书房内一时寂静无声,压力倍增。
良久,皇帝才缓缓开口,语气莫测:“为人利用?掌握秘密?看来,这金陵城中,藏着不少魑魅魍魉啊。”他话锋一转,突然问道,“凌公子觉得,朕这两位公主,如何?”
凌澈心中巨震,完全没料到皇帝会突然问这个问题!这是何意?试探他对皇室的看法?还是试探他与两位公主的关系?
他头皮发麻,只能硬着头皮回答:“两位殿下龙章凤姿,天潢贵胄。长公主殿下英姿飒爽,武艺超群,有陛下当年驰骋沙场之风。二殿下沉稳睿智,医术通神,心思缜密,处事公允,实乃……实乃社稷之福。”他尽量说得客观官方,不敢流露出任何个人情感倾向。
皇帝听完,忽然朗声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中听不出多少暖意:“英姿飒爽?沉稳睿智?你这评语,倒是四平八稳,谁也不敢得罪。罢了,年轻人谨慎些,也好。”
他挥了挥手:“下去吧。好生养伤。烬儿,此事既交由你,便一查到底,无论涉及何人,不必顾忌。”
“儿臣遵旨。”萧烬躬身领命。
“草民告退。”凌澈也连忙行礼,背后已被冷汗浸湿。
退出御书房,夜风一吹,凌澈才感到一丝凉意,刚才那短短一刻钟的应对,竟比与人激战一场还要疲惫。皇帝每一句话都暗藏机锋,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萧烬跟在他身侧,沉默地走着。直到远离御书房,她才忽然开口,声音清冷:“父皇似乎,很欣赏你。”
凌澈脚步一滞,苦笑道:“殿下说笑了,陛下天威难测,草民唯有战战兢兢。”
“是么?”萧烬侧眸看他,月光洒在她清丽的侧脸上,看不出情绪,“父皇很少对人产生兴趣,尤其是……来历不明的人。”
凌澈的心再次提了起来。她还是在怀疑他!
“草民……”他刚想辩解,萧烬却打断了他。
“阿姐似乎,也很欣赏你。”她这句话语气平淡,却像一枚针,轻轻刺入凌澈紧绷的神经。
凌澈蓦然抬头看向她。
萧烬也正看着他,目光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幽深,带着一种复杂的、他看不懂的情绪,不再是纯粹的审视和冷静,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探究,甚至是不悦?
她是因为皇帝的态度而不悦?还是因为……萧灼?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却让凌澈心头莫名一滞。
两人目光在夜色中短暂交汇,空气仿佛凝固了。某种微妙而紧张的气氛在无声蔓延,超越了试探与防备,掺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属于男女之间的张力。
就在这时,一个火红的身影再次风风火火地闯了过来,打破了这诡异的氛围。
“凌公子!烬儿!你们回来了!父皇没为难你们吧?”萧灼一脸关切地跑过来,很自然地站到了凌澈身边,几乎隔开了他和萧烬,然后对着萧烬抱怨,“烬儿,刚才有刺客你怎么不叫我?我都听说了!怎么样怎么样?你没受伤吧?”
她叽叽喳喳,瞬间驱散了那点微妙的冷凝。
萧烬收回目光,神情恢复了一贯的平静淡漠:“无事,几个小贼而已。阿姐不必担心。”
“那就好!”萧灼松了口气,又兴奋地转向凌澈,“凌公子,你看!我就说烬儿能搞定吧!对了,明天皇家围猎,你可要一起去看看?可热闹了!虽然你伤没好不能下场,但看看本公主大展身手也不错啊!”
皇家围猎?凌澈心中一动。人员混杂,守卫相对外围,这或许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他下意识地看向萧烬。
萧烬也正看着他,眼神深邃,仿佛看穿了他瞬间的意动。她沉默了几秒,在萧灼期待的目光中,最终淡淡开口:“既然阿姐盛情,凌公子便一起去吧。散散心也好。”
她竟然同意了?
凌澈压下心中讶异,躬身道:“谢殿下。”
“太好了!”萧灼欢呼一声,一把拉住凌澈的袖子,“说定了啊!明天我来找你!”
她笑着跑开,像一团永不熄灭的火焰。
原地只剩下凌澈和萧烬。
萧烬没有再看他,只是望着萧灼离去的方向,声音轻得仿佛叹息,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警告:
“围场风大,凌公子……当心脚下。”
说完,她转身,款款离去,留下凌澈一人站在冰冷的月色下,回味着那最后一语双关的告诫。
当心脚下?
是提醒他围场路滑,还是警告他不要行差踏错?
他看着萧烬消失在宫灯阴影下的清冷背影,又想起萧灼毫无阴霾的笑容。
这对性格迥异的姐妹,一个如炽阳,一个似冷月,此刻却都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而明日围猎,等待他的,究竟是逃脱的契机,还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罗网?
他握紧了袖中听雨楼传来的信息,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无论如何,他必须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