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江湖异动，宝物恩怨缠凤身
皇家围猎场设在金陵城西的苍云山脉，旌旗招展，人喧马嘶，皇家仪仗煊赫，随行侍卫甲胄鲜明，气氛热烈而肃杀。
凌澈穿着一身萧烬命人送来的月白色劲装，外罩一件狐裘披风，衬得他面容愈发清俊，也遮掩了他依旧有些虚弱的体态。他坐在专属的观礼台棚下，位置巧妙，既不太过显眼，又能纵览大半个猎场。萧烬安排得周到，却也隔绝了他与大多数外人接触的可能，身边依旧有目光敏锐的宫女“侍候”。
他看似平静地注视着场中，心思却早已飞转。手指在袖中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看似普通的铜钱——这是听雨楼最高等级的紧急联络信号，一旦弹出，附近楼内人员不惜一切代价也会接应。西市千醇酒窖…南城丐帮暗舵…信息在他脑中盘旋，如何将指令送达？
猎场喧嚣，号角长鸣。
萧灼一身火红猎装，骑着通体雪白的骏马“照夜玉狮子”，如同最耀眼的火焰，冲在队伍最前方。她张弓搭箭，动作行云流水，箭无虚发，每每射中猎物，便引来周围一片喝彩。她不时回头，朝着观礼台方向扬扬下巴，笑容灿烂得意，显然是在向凌澈展示她的英姿。
凌澈配合地露出惊叹赞赏的表情，心中却暗自苦笑。这位长公主殿下，的确拥有能驱散一切阴霾的炽热光芒，让他在这紧绷的局势下，竟也能感到片刻的松弛。但她的目光越明亮，越衬得他袖中的算计晦暗难言。
萧烬并未下场，她安静地坐在皇帝下首不远处的棚内，面前摆着茶盏和几卷书册，似乎对狩猎并无太大兴趣，更像是在履行一种仪式。偶尔有侍卫或女官上前低声禀报什么，她略作指示，条理清晰，沉稳依旧。只是她的目光，会时不时地、不着痕迹地扫过凌澈所在的方向。
皇帝萧衍高踞主位，看着场中儿女臣僚们的表现，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眼神却深邃难测，仿佛一切喧闹皆在他掌中观瞧。
一场围猎，亦是众生相。
上午的狩猎渐近尾声，收获颇丰，尤其以萧灼为首的年轻子弟们战绩彪炳。午间将有短暂的休整与野宴。
就在众人放松下来，准备享用酒食之时，异变陡生！
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毫无预兆地从密林深处射出，并非射向任何人，而是直冲天际，随即炸开一团诡异的绿色烟雾！
“护驾！”
“有刺客！”
侍卫瞬间绷紧，迅速向皇帝和两位公主的方向收缩护卫圈。场中一时有些混乱。
然而，预料中的袭击并未到来。反而是一个粗犷悲愤的声音，运足了内力，如同滚雷般从山林间隆隆传来，压下了现场的骚动：
“朝廷无道！包庇窃贼！还我宗门至宝——‘七星曜龙胆’！”
话音未落，十余道身影从林中飞掠而出，落在猎场边缘的空地上。这些人身着统一的青灰色劲装，身上大多带伤，衣衫破损，面带风霜与悲愤，看起来经历了一番苦战逃亡。为首的是一名四十余岁的汉子，手持一柄阔剑，虎目含泪，神情激愤无比。
不是刺客？是江湖人？
凌澈瞳孔微缩。七星曜龙胆？这不是传闻中江北“落星宗”的镇派之宝吗？据说有提升功力、辟毒疗伤的奇效，落星宗视若性命，怎会丢失？还牵扯到朝廷？
“大胆狂徒！惊扰圣驾，该当何罪！”侍卫统领厉声喝道，兵刃出鞘。
“惊扰圣驾，草民万死！”那落星宗首领扑通一声跪下，却昂着头，声音悲怆，“但我落星宗满门三百余口，除我师兄弟十几人拼死逃出，皆因不肯交出宗门至宝而遭灭门之祸！凶手手段残忍，分明是训练有素的精锐所为！我等一路追踪线索，所有证据皆指向金陵！指向朝廷贵人！”
他猛地抬头，目光竟直直射向皇室成员所在的方向，充满了血丝与绝望的质问：“草民斗胆，恳请陛下、殿下明察！为我落星宗枉死的三百冤魂，主持公道！交出窃宝灭门的元凶！”
满场哗然！
灭门惨案！牵扯朝廷贵人！这简直是惊天动地的大案！
皇帝的脸色沉了下来，目光扫过台下那些伤痕累累、悲愤交加的江湖人，又扫过在场神色各异的文武官员和皇室宗亲。
萧烬放下了手中的书卷，秀眉微蹙，眼神变得锐利，显然开始快速分析此事真假与背后的意义。
萧灼也策马回了护卫圈，脸上没了嬉笑，柳眉倒竖：“灭门？好狠毒的手段！父皇！此事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凌澈心中飞快盘算。落星宗灭门…他之前似乎收到过风声，但详情未明。听雨楼的情报网最近因他的失联和朝廷的紧盯，效率大减。此事是真的江湖冤屈，还是…又一个针对朝廷，或者说针对某位“贵人”的阴谋？冥眼的手笔？目的是搅乱局势？还是那“七星曜龙胆”本身另有用处？
“陛下，”一位大臣出列，“此等江湖草莽之言，未必可信。惊扰圣驾，罪不容恕，当立即拿下，细细审问！”
“李大人此言差矣！”另一位武将模样的女子反驳，“灭门惨案，骇人听闻！若真与朝廷中人有关，更应彻查，以正视听，否则岂不寒了天下人心？”
场中顿时议论纷纷。
皇帝抬手，压下所有声音。他看向那落星宗首领，声音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你所说之事，朕已知悉。落星宗惨案，朕亦有所耳闻，已命有司调查。但你说证据指向朝廷贵人，空口无凭。”
“草民有凭证！”那首领猛地从怀中掏出一物，高高举起。
那是一片衣角的碎片，材质是极珍贵的云锦，上面用金线绣着独特的繁复纹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一看便知非寻常人家所有。更重要的是，那衣角上，浸染着大片早已变成暗褐色的血迹，以及一个模糊的、似乎被特殊兵器戳刺留下的破口。
“此物是在我宗门主与凶手搏杀之处找到！乃从凶手臂膀衣袍上撕裂而下！这云锦纹样，乃江南织造局特供！非皇亲国戚、勋贵重臣不得使用！”首领声音嘶哑，字字泣血，“且这破口形状奇特，草民遍查江湖兵器谱，疑似…疑似宫中侍卫制式‘破甲锥’所留！”
轰！此言一出，更是激起千层浪！
特供云锦！宫中破甲锥！这证据几乎将嫌疑直接锁死在了皇室内部或者极高层的权贵圈子！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了两位公主，以及几位在场的王爷、国公。
萧灼一脸莫名，显然没反应过来。萧烬面色沉静，但眼神愈发深邃，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
凌澈的心也提了起来。目标直指皇室？是针对萧烬？还是萧灼？或者是想将水搅浑，一石多鸟？他飞快地回忆着听雨楼关于朝中派系和皇室成员的卷宗，试图找出可能与此纹样匹配、又有动机和能力做下此等恶行之人。
皇帝看着那片染血的衣角，面色看不出喜怒，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此事，朕知道了。”他目光转向萧烬，“烬儿。”
“儿臣在。”萧烬起身行礼。
“此事，交由你一并查办。落星宗幸存义士，暂且安置，好生照料，不得怠慢。务必查明真相，若真与朝廷中人有关，无论涉及谁，严惩不贷。”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铁血的味道。
“儿臣领旨。”萧烬垂首，声音清晰坚定。
凌澈注意到，在皇帝说出“无论涉及谁”时，场中有几位重臣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至于你们，”皇帝看向落星宗众人，“暂且留下，配合调查。若所言属实，朕自会还你们公道。若有无端攀诬……”后半句虽未说出，但其中的冷意让那首领也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草民……谢陛下隆恩！”首领重重磕头，声音哽咽。他们赌对了，赌皇帝至少要在明面上维持公正。
一场围猎，竟以这样的方式中断。
气氛变得凝重无比。
落星宗的人被带下去安置。皇帝起身摆驾回宫，众人恭送。
萧灼凑到萧烬身边，压低声音：“烬儿，这事听起来好麻烦，要不要我帮你？”
“阿姐放心，我自有分寸。”萧烬摇摇头，目光却看向正默默走回的凌澈，忽然道，“凌公子。”
凌澈脚步一顿，心弦再次绷紧：“殿下有何吩咐？”
“你见多识广，博闻强记，”萧烬语气平淡，仿佛只是随口一提，“方才那衣料纹样，你可曾在哪里见过？”
来了！试探又来了！她果然不会放过任何可能获取信息的渠道，尤其是在这种直接牵扯到皇室的大案上！
凌澈大脑飞速运转。那纹样他的确在听雨楼的密档中见过印象，属于一位地位超然、但近年颇为低调的皇室宗亲，是先帝幼弟，如今的靖王萧远。靖王手握部分宗室卫队，确有使用破甲锥的资格，且其封地距离落星宗所在的江北不算太远…但听雨楼并未收到任何关于靖王与落星宗有交集的消息。
他不能说知道。直接点出靖王，等于暴露了他远超普通书生的情报能力。
但他也不能说完全不知道，那样显得无用，且可能错过一个引导调查方向的机会，甚至可能让萧烬怀疑他刻意隐瞒。
电光火石间，他做出犹豫困惑的样子，斟酌道：“回殿下，那纹样…草民似乎在某些古籍杂谈中见过类似的描绘，隐约记得与前朝某位喜好狩猎的亲王有关…但年代久远，细节模糊，实在不敢妄下定论。或许…或许查阅宫内旧档，或询问精通织造与礼仪的老人，能有所得？”
他巧妙地将线索指向“前朝”和“旧档”，既提供了模糊的方向，撇清了自己，又将皮球踢了回去，暗示需要动用宫廷内部的资源去查证。
萧烬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清冷的眸子仿佛要看到他心里去。良久，她才微微颔首：“古籍杂谈…倒也是一条思路。有劳公子费心了。”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安排事宜去了。
凌澈暗暗松了口气，背后又是一层细汗。与萧烬对话，每一次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然而，他刚放松片刻，萧灼却凑了过来，脸上带着好奇和义愤：“凌公子，你也觉得是那些讨厌的宗室老古董干的吗？一个个倚老卖老，屁本事没有，就会搞这些阴私勾当！要是让本公主知道是谁，定一枪戳他个透心凉！”
她说话毫无顾忌，声音还不小，吓得旁边的女官脸色发白。
凌澈哭笑不得，连忙低声道：“殿下慎言，尚无证据…”
“要什么证据！看谁不爽揍就是了！”萧灼挥了挥拳头，随即又拍拍凌澈的肩膀，“不过你放心，有我和烬儿在，肯定能把那坏蛋揪出来！到时候让你看看我的厉害！”
她的话简单直接，充满了一种野蛮生长的正义感和对自身力量的绝对自信。看着她熠熠生辉的眼眸，凌澈心中那点阴郁的算计仿佛被阳光直射，有些无所遁形。
他忽然有些理解，为何自己会对这个“误会”的救命恩人越来越难以移开视线。在她身边，似乎一切阴谋诡计都显得格外苍白可笑。
可是…他终究不是活在阳光下的人。
就在这时，他的眼角余光忽然瞥见远处山林边缘，一道极其隐晦的金属反光一闪而逝！位置极其刁钻，若非他身为听雨楼主的本能和对危险的极致敏锐，绝难察觉！
那不是侍卫的制式铠甲反光！更带有一丝阴冷的杀气！
有埋伏！真正的杀招现在才来？！目标是谁？落星宗的人？还是…萧烬？或者是他自己？
几乎在那反光出现的瞬间，凌澈的身体反应快过了思考！他猛地向前一步，看似被地上的石块绊了一下，一个趔趄撞向身边的萧灼！
“殿下小心！”
他惊呼出声，同时手腕极其隐蔽地一抖！袖中那枚铜钱如同活了般激射而出，并非射向那反光之处，而是射向不远处一名落星宗弟子腰间悬挂的水囊！
噗嗤！
水囊被精准击破，清水喷溅而出，恰好挡住了那名弟子侧前方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细微的空气波动——那是一根无声无息射来的、淬了毒的吹箭！
与此同时，“咻！”的一声尖锐破空声这才响起！
另一根一模一样的毒箭，直射萧烬的后心！速度更快，力道更猛！
“二殿下！”侍卫们惊呼，但根本来不及反应！
一切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
萧灼被凌澈撞得一个踉跄，刚好错开了原本可能射向她的某种攻击路线（如果对方目标不止一个的话），她反应极快，瞬间稳住身形，怒喝：“谁？！”
而面对那根射向萧烬的毒箭，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早已计算好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萧烬身后阴影处。
铿！
一声轻响。
那根迅若流星的毒箭，被一柄出鞘半寸的黑色长剑的剑鞘精准无比地挡开，斜斜插入地面，箭尾剧颤！
那黑影挡在萧烬身后，只露出半张冷峻的侧脸和一双寒潭般的眸子，身形稳如山岳。
正是谢孤舟！
他何时出现的？如何出现的？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与阴影融为一体。
萧烬甚至没有回头，仿佛早知道他会出手。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却是扫向了凌澈，看向他刚才“绊倒”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惊疑和深思！
凌澈心中暗叫不好！他情急之下的举动和那枚弹出的铜钱，或许能瞒过别人，但绝对瞒不过一直紧密监视他、且聪慧过人的萧烬！更瞒不过那个神出鬼没、武功深不可测的谢孤舟！
他暴露了！至少暴露了他绝非凡俗书生！
“有刺客！保护殿下！”侍卫们这才彻底反应过来，阵型收缩，刀剑向外。
山林间，那反光之处早已没了声息，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地上那两根毒箭，证明着方才电光火石间的致命杀机。
落星宗那名弟子看着地上被击破的水囊和那根被水渍挡了一下、力度稍减才射偏钉入土里的毒箭，脸色煞白，后知后觉地明白了刚才发生了什么，惊骇地看向凌澈。
萧灼已经拔剑在手，护在凌澈和萧烬身前，杏眼圆睁，怒视山林：“藏头露尾的鼠辈！给本公主滚出来！”
然而，山林寂寂，再无回应。对方一击不中，即刻远遁，手法干净利落，显然是老手。
萧烬缓缓转过身，目光先与身后的谢孤舟短暂交汇一瞬，谢孤舟微微摇头，示意人已遁走。萧烬眼中寒意更盛。
她这才将目光投向凌澈，一步步走到他面前。
凌澈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胸膛，面上却只能维持着惊魂未定的苍白和慌乱：“殿…殿下…方才草民不慎绊倒，冲撞了长公主殿下，罪该万死…”
萧烬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目光落在他刚才弹出铜钱的右手袖口处，又缓缓抬起眼，看着他故作镇定的眼睛。
她的眼神极其复杂，有审视，有探究，有冰冷，有杀意，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连她自己或许都未曾察觉的失望？
她伸出带着淡淡药香的手，轻轻替他拂了拂刚才“绊倒”时沾上尘土的狐裘领口，动作轻柔，声音却冷得能凝出冰碴：
“凌公子……果然每次，都能给本宫惊喜。”
她的手在他领口微微一顿，指尖无意间擦过他颈侧的皮肤，带来一阵战栗般的寒意。
“看来这围场，风确实很大。”她收回手，语气莫测，“公子受惊了，回去好生歇着吧。”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对侍卫下令：“全面搜查山林！封锁所有出口！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命令下达，雷厉风行。
萧灼凑过来，关切地扶住凌澈：“喂，书生你没事吧？吓傻了？刚才多亏你绊那一跤，不然本公主说不定也被暗算了！你这运气时好时坏的！”她完全没多想，只当是巧合。
凌澈看着萧烬冷然离去的背影，又看看身边毫无心机的萧灼，再想到那神秘出现又消失的谢孤舟，以及那不知来自何方、针对何人的毒箭……
他知道，平静的日子，彻底结束了。
方才他情急之下的出手，虽化解了部分危机，却也彻底将自己推到了风口浪尖。
萧烬的怀疑，已达顶峰。
而他的围猎场计划，还未开始，便已夭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