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小聪明。”影卫身长玉立，若想对视，女子不得不仰头。“莫要自作聪明，反误性命。”
私自外出，私自寻仇，一意孤行。
女子舍不得死。挫骨扒皮，刀磨针锥，煎熬过来。
“我是怎样的人，我最是清明。这条命如此艰难地留住，我比任何人都要珍视。”身无长物，眼下的所有，都是靠人施舍。
惑敌的毒草，身上涂的迷药，是她偷来的。其月身旁尽是厉害的高手，她的小伎俩确实不够看。
女子眸中含着势在必得。她不怕死，死有何惧。活着，被人利用，也好过无用。
“主子留下你，非因你有用，非因你冒进孤勇，非因你有主张。”毁容的乞奴，身无一物。
“劳烦为我解惑。”那日上前，她承认她在赌。“耗费草药，慷慨解囊，焦心劳思。治好我的脸，为我换皮，不计代价。竟甚么都不贪图。”
难道是她用尽后半生的运，撞到一尊活菩萨。
年深日远，彼时落在眼里不可战胜，不被毁灭的高手悍将，早已归于尘土。
岁月不语，时间不言，却让她知晓答案，破裂答案的隐义。
其月此时身处冷宫。
尘埃落定之前，敦妃绝不前往。
其月那张脸平平无奇，见过便忘，毫无起眼之处。其月有弱点，将它摆在明处。长处人尽皆知，惹人眼馋，垂涎欲滴。
洛氏蠢钝。
累世之仇，定当血债血偿。月氏单薄的只有人丁。常在边境，久不归京。月闻身旁有安插入的细作，占据险要，暗里步步蚕食侵吞。
十数载的耍弄，不露破绽。自以为令其陷孤掌难鸣，腹背受敌之境，于是乎飘飘然。
人亡族倾，是大意轻敌的下场。
好一招借力打力，顺势而为。
织梦一术，原是催命符。天子脚下，帝王之畔。此等秘术，容不得。
不费吹灰之力。其月甚么都未付出，却得到想要的所有。
那副躯壳，灌喂毒药或良药，有何区别。药医族的人死在此处，算算日子，消息早该传至耳中。
女子回去，一头栽进书房。严厉的夫子，粗长的戒尺，读不完的古籍，教不完的学问。不分昼夜。
“你要学的很多，但你的时日不多。”其月不计过往，任它去。“你要的身份，我已备好。接不住，你所有的想，便是水中花井中月。我不看过程，只要结果。”
王族宗室，尊贵的出身，女子很是满意。女子的安睡处，布置得极简。除却必要的，其余的一律清了出去。
软榻内放置衣物，用料极致，华美贵奢。女子在等，等她足够相配，配得上穿戴的一日。
容貌可以人为，周身的气度，却是难得。胸无点墨，腹中空空，口不能引经据典，眼未装万物乾坤。
当下的她，差之甚远，穿不得这金丝银线，担不住万千荣耀。
其月埋下的暗桩，相较京华权贵更早，更深，更难察觉。长远，久到融为一体，浑然天成。
同其月在一处，山间的青桃熟了两回，让她摘下两回。
一辆马车在门外等候，女子施施然坐进去。车窗外，熟识的景致在后退远离。
衣着华贵，容貌清丽。
齐梁城，京华，帝宫。一步步行，一关关过。
其月留在齐梁城。
敦妃入宫后，有关其月的音讯彻底消失，无来往瓜葛。
帝王的敦妃，从未离开过京华。高束闺阁，饱读诗书，背靠王族宗亲。
敦妃需要一个孩子，拥有帝王血脉的皇子。出身低微，注定前路崎岖难走，最是重要，最是缺少的是机会。
遇到其月，就是她的机会。
天下，权势，已被掌控在男儿手上。她要做的，不是踩着他们的脚印前行，该是从其手上争夺。
第一步，是菟丝花般的攀附。
前朝是男子，他们占据先机，长时积累，历朝历代。朝堂，成为男子的一言堂，成为女子的禁足地。
羽翼未丰之时，插不进去。
后宫乃女子之所。不必打败所有人，旧人去了有新人。有共同的利益，仇敌也可以是友朋，世上无有永远的对立。
声名很重要。
“不思变，教不会。”
听来字字珠玑。
敦妃走到今日这一步，皆有变来。
学到的物什，刻记在脑子里，谁也拿不走。她走的每一步，都算数。成，自是欢喜；败，亦是经验。
只要活着，只要不死。死生之外，无大事。
追高位，逐权势。到最后，所求不过自在二字。
她恨的不是世间人。
她恨的是这个世道。
逃出去，不要命地奔，不敢回头，不敢停下。心跳如擂鼓，仿佛要从这具身体里篡离。跌跌撞撞，摔绊倒地又爬起来。
被抓住，被带回去，比死更惨，比鬼更怨。
她的反抗，在主子的眼里，是兴致，是有趣。
她的悲鸣，她的呐喊，被当成笑料谈资，被忽视歪曲。
在华丽的府邸，她从来没有被当成一个人看，没有人把她当成一个人来对待。
此后，旁人如何待她，她便如何待旁人。
危及性命，前主子终是反应过来，眼里出现对死亡的恐惧。他的求饶，他的害怕，他的崩溃，他的失悔。
落在她眼里，统统看作娇嗔。漠视，且曲解。如同他站在高处时，挡住生机，不见天日。
其月话少得可怜，她可以坐在一处，天明到天暗，不动不移。从未掩藏她的不同，她的怪异。她拥有绝对自由。
她身上的秘密，已不再是秘密。
影卫，乃月氏家主留下。月之逝去百载，依旧护守其月。
“没有答案。”影卫无法解惑，哪有人能真正看穿另一人。
她的身子曾遭受巨创，也没那闲工夫装一回梦熊有兆。
孕育生产，本就是鬼门关闯。帝宫之中，多的是沧海遗珠。
孩子流有帝王血脉，至于生母，有或没有，无人在意。
皆道母凭子贵，实则不然。敦妃在深宫数载，若无母族在后做靠山，己身无才无德无势无宠。一夜承宠，如黄粱一梦，天明即散逝。
前无助力，后无支撑，尚且靠他人照料，方能活下来的嗷嗷待哺婴孩，如何长成，怎能长成。
少时，该是子凭母贵。
扶养他人之子，存留隐患。
敦妃无惧。
悉心养育，日日在眼前。轻易受挑拨，乃其心不稳，乃周遭被攻克。她之居所，竟被穿透。
分不清虚实利弊，是她教子无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