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一早,鞭炮纸屑还红着,
林家小院已收拾得干净利落。
林母把最后一只红灯笼摘下,
吹灭烛火,嘴里念叨:
“年过完了,该收心了。”
林绡蹲在井边,把算盘擦得锃亮,
水珠顺着木框往下滴,
像给算盘洗了个凉水澡。
午饭后,林母搬出小账本,
一笔笔算起过年花销:
“腊肉三十斤,花了一百二十文;
桂花糖两罐,用了八十文;
你带回来的江南咸鱼,没花钱,
算你赚。”
林绡在旁边拨算盘,
“噼啪”一响,
“娘,今年过年,咱家赚了半条河。”
林母笑骂:“臭小子,河能当饭吃?”
林绡咧嘴:“河不能当饭吃,
但能让咱家年年有肉吃。”
林衡蹲在院角,
把去年用的锄头、铁锹全搬出来,
磨石霍霍,火星四溅。
“过完年,地得翻,
你走了,我得把河渠的活儿也扛起来。”
林绡递过一块磨刀石,
“哥,锄头磨快了,
明年我回来,带你一起算土方。”
兄弟俩相视一笑,
刀口映着阳光,亮得像新开的刃。
傍晚,林穗抱着空糖罐,
眼泪吧嗒吧嗒掉:
“哥,糖吃完了,你也要走了。”
林绡蹲下来,
用袖子给她擦眼泪,
“糖吃完了,哥再给你带,
带一整船江南的桂花糖。”
林穗破涕为笑,
“那一整船得多少糖?”
林绡眨眨眼:“够你吃到明年元宵。”
戌时,驿卒又送来杜仵作急信,
信里夹着一只小酒壶,
壶身贴着红纸条:
“臭小子,老酒已温,
等你回来,咱俩对着黄河喝。”
林绡把酒壶放在灶台边,
火苗映着壶身,
像把江南的风雪也温成了春。
夜深,林母把最后一块腊肉切好,
装进油纸包,塞进林绡行囊。
“路上别饿着,
到了京城,别逞强,
实在撑不住,就回家。”
林绡点头,声音低却坚定:
“娘,我走了,
但咱家的河,我记着呢。”
林母拍拍他的手,
眼窝微红,却笑:
“记着呢就记一辈子。”
子时,林绡坐在床头,
把算盘轻轻摆在案上,
珠子一颗颗拨过去,
像在数着离家的日子。
窗外,最后一盏元宵灯熄了,
却盖不住算盘清脆的声响。
他轻声一句:
“娘,灯灭了,
但算盘还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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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黑着,灶膛里的火苗却先醒了。
林母蹲在灶门口,往里头添柴,
火苗“噼啪”一声,映得她半边脸红彤彤。
案板上,半袋白面、一罐猪油、一小盆肉馅,
排得整整齐齐,
像是要给离家的人攒够一整年的念想。
林绡揉着眼睛进厨房,
“娘,您咋起这么早?”
林母没抬头,擀面杖“咚咚”敲着案板:
“早?再晚你就赶不上第一班车马。
过来,包饺子,边包边说话。”
林绡洗了手,学着母亲的样子擀皮,
皮儿擀得厚薄不均,被林母轻轻拍了一巴掌:
“轻点,薄了漏汤,厚了噎人,
做人也这样,别太满,别太薄。”
林母把调好的肉馅推到林绡面前:
“第一勺盐,记住——别贪功。
盐多了齁,盐少了淡,
你往后在官场上,分寸得自己尝。”
林绡点头,手里捏着饺子皮,
像捏着一张没写的奏折。
“第二勺油,记住——别忘本。
油少了干巴,油多了腻,
你是寒门出来的,心里得留块空地给老百姓。”
林绡把肉馅包进皮里,
捏得紧紧的,像把话也一并捏进去。
“第三勺葱,记住——别怕苦。
葱辣嘴,可提味,
你往后碰着难处,就想想这口辣。”
饺子下锅,水咕嘟咕嘟滚。
林母从怀里掏出一只小布袋,
倒出几枚铜钱,
“这是你小时候攒的压岁钱,
现在给你当路费。
穷家富路,别省嘴,省路。”
林绡接过,铜钱冰凉,
却在他掌心慢慢变暖,
像把娘的温度也一并带走。
饺子出锅,热气扑脸。
林母把第一只饺子夹到林绡碗里:
“吃,吃饱了才有力气走长路。”
林绡咬一大口,烫得直吸气,
却舍不得吐,
“娘,您放心,我饿不着。”
林母拍拍他的手背,
声音低却稳:
“记住,你是第七名,
不是第七个官,
是第七个能为老百姓敲锣的人。
锣响了,别只顾自己听,
要让沿河二十七万户都听见。”
天微亮,林母把最后一块腊肉、
一小包晒干的桂花、
一双新纳的布鞋塞进林绡行囊。
“腊肉路上解馋,
桂花泡茶提神,
布鞋合脚,别磨破了娘的心。”
林绡把算盘挂在脖子上,
铜铃“叮”一声,
像给离别配了个清脆的尾音。
村口,雪还没化,脚印深深浅浅。
林母站在红灯笼下,
手里提着那只昨夜包的饺子,
热气在冷风里化成雾。
“绡儿,走吧。
娘不送你到京城,
娘把话送你到京城。
记住,你是去治河,不是去治人,
河清了,人自清。”
林绡回头,冲娘深深一揖,
“娘,话我记一辈子,
河不清,我不回。”
娘的声音却一路亮到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