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绡踩着残雪回嵩阳书院时,山门刚开一条缝。
守门的老苍头打着哈欠:“公子怎地比春闱还早?”
“在家躺不住,算盘吵得慌。”
他咧嘴一笑,把行囊往肩上一甩,
脚步轻得像猫。
书院里静得只剩风声。
林绡推门进活水堂,想先摸摸沙盘,
却发现案上点了一盏青灯,
灯芯晃,人影斜——
沈星疏正伏案疾书,
旁边摊着一堆陌生账册,
墨迹未干,纸边还压着一枚铜铃,
铃舌被红线缠得死死的。
林绡凑近,只见账册封面写着:
“江南漕运暗账——丁丑年”。
翻开第一页,
“某月某日,火耗三成,银入私库”
“某月某日,仓米霉烂二千石,折银……”
手指一抖,算盘珠子差点掉地上。
沈星疏听见响动,猛地抬头,
眼里血丝比灯芯还红:
“你怎么回来了?!”
林绡压低声音:
“这话该我问——
你藏暗账做什么?
谁给你的?
又想干嘛?”
沈星疏深吸一口气,
“我爹的旧账,我查的。
江南那十七万石,只露出冰山一角,
我要掀到底。”
林绡皱眉:“掀?就你一个?”
沈星疏苦笑:“还有我这条命。”
灯芯“啪”地爆了个灯花,
像替两人心跳打拍子。
沉默片刻,林绡把算盘往桌上一拍:
“行,命一起押。
但账得算清,火得烧稳。”
沈星疏愣了半秒,嘴角扬起:
“有你这算盘,我不怕算错。”
两人把灯芯挑亮,
把暗账、算盘、铜铃排成一排,
像摆好一场无声的战斗。
窗外雪又悄悄飘,
落在活水堂的瓦檐上,
也落在两人交叠的影子上。
林绡轻声一句:
“天快亮了,亮了就干。”
沈星疏点头,
灯影里,两个背影并肩,
像两把刚出鞘的剑,
二月初三,丑时刚过。
活水堂里只剩一盏青灯,灯芯被挑得老高,
把两张年轻的脸映得半明半暗。
沈星疏把暗账摊平,指尖轻敲纸页:
“我算过,光江南一线,
火耗、霉粮、空仓,
三年里至少吞了三十万两。”
林绡眯眼,算盘珠子滚得飞快,
“三十万,够修五千里新堤,
够买十万石赈灾粮,
够让二十七万户喘口气。”
两人对视一眼,
像两把算盘终于对上同一根轴。
沈星疏低声:“账我来补,缺口我来挖。”
林绡点头:“数我来核,路我来铺。”
沈星疏补一句:“命一起押,锅一起背。”
三句话,说得轻,落点却重,
像三颗钉子,把雪夜钉得死死的。
沈星疏把铜铃红线解开,
铃舌“叮”一声脆响,
他塞进林绡手心:“铃当信物,
铃响即动,铃哑即停。”
林绡把算盘横放,
珠子一拨,清脆如雨:
“算盘当鼓,鼓点即令。”
寅时,两人把暗账、算盘、铜铃收好,
推门而出,雪地上只留下两串脚印,
一串深,一串浅,
却并排得像一条笔直的路。
灯留在堂内,
火苗晃了晃,
像在给他们的背影送行。
雪落灯不灭,
天亮之前,
暗账已悄悄翻开了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