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生死一线，烬雨枯荣挽狂澜
巷口的空气仿佛凝结成了冰块，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萧烬那句“北狄暗棋”的指控，如同最锋利的冰刃，不仅斩向了凌澈，也让刚刚压住毒性的萧灼心头巨震。
“烬儿！”萧灼强忍着经脉中因“梦魇散”而带来的滞涩感和虚弱，声音虽不如往日洪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维护，“没有证据，不可妄下断论！他方才救了我！”她挣扎着想站直身体，将凌澈护在身后，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萧烬的眼神更冷了几分，也让凌澈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凌澈迎着萧烬那几乎要将他灵魂看穿的目光，所有的慌乱反而奇异地沉淀下来。他知道，任何苍白的辩解在层层叠叠的疑云面前都毫无力量。他深吸一口气，那总是带着几分温和笑意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和决绝。
“二殿下，”他缓缓开口，声音沉稳了许多，褪去了刻意伪装的温润，露出内里真实的、带着金石质地的内核，“草民绝非北狄暗探。此心此身，皆属南晏。”
他目光坦荡地回视萧烬：“方才响箭传书，其手法确是北狄联络方式无疑，但绝非给草民。若殿下留意，那响箭射出之时，草民正全身心应对殿下质问，并无任何多余动作。此其一。”
“其二，梦魇散虽是北狄秘毒，但天下奇毒何止万千，识得此毒并知晓其部分特性，并非难事。草民游历四方，确曾有所耳闻。”他这话半真半假，听雨楼的档案库才是他知识的来源，但他绝不能在此刻暴露。
“其三，”他语气加重，“若草民真是北狄暗棋，方才大可任由长公主中毒，甚至推波助澜，何须出手救治，自曝其短，引得殿下愈发怀疑？此举岂非愚蠢至极？”
他的逻辑清晰，条理分明，瞬间将萧烬凌厉的指控拆解出几个疑点。萧灼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对啊烬儿！书生说得有道理！他要害我，刚才不动手就行了！”
萧烬眸中的冰寒并未消融，但锐利的审视之光微微闪动。凌澈的反应太快，太镇定，完全不像一个被戳穿身份的细作，反而更像一个……急于摆脱嫌疑但又有底牌不能尽露的……布局者？她心中的疑团并未减小，反而转向了更深的方向：如果他不是北狄的人，那这一身本事和见识，又来自何方？为何要隐藏？
就在她沉吟的刹那——
“嗤嗤嗤！”
数道极其轻微的破空声从四面八方响起！不再是单一的响箭，而是密集如雨的牛毛细针，在昏暗的夜色下泛着幽蓝的光芒，显然淬了剧毒，覆盖式的笼罩向场中四人！
这一次的攻击，比之前的冥眼杀手更加刁钻狠辣，无声无息，旨在灭口！
“小心！”谢孤舟低喝一声，这是他今晚第一次开口，声音低沉冷冽。他一直如同影子般守护在侧，此刻反应最快！黑色长剑终于完全出鞘，剑光并非耀眼的亮，而是一种吞噬光线的沉暗，在他身前舞动成一圈密不透风的屏障！
“叮叮叮叮……”密集如雨打芭蕉的声音响起，绝大多数毒针都被他那快得不可思议的剑幕挡下、绞碎！
但毒针来自四面八方，数量太多太密！仍有漏网之鱼穿透剑幕的缝隙，射向萧烬和靠在她身上的萧灼！
萧烬眼神一厉，正要动作，一道青影却比她更快！
凌澈动了！
在毒针袭来的瞬间，他仿佛换了个人！周身那点残存的文弱气息荡然无存，身形如鬼魅般飘忽不定，手腕翻飞间，数枚古朴的铜钱带着尖锐的呼啸激射而出，精准无比地在空中拦截下射向萧氏姐妹的毒针！
“锵！锵！锵！”铜钱与毒针碰撞，发出清脆的金铁交击之声，火花微溅，竟将那些力道强劲的毒针悉数击落！
他的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艺术的精准和优雅，那不仅是高超的暗器手法，更蕴含着精妙绝伦的预判和内力运用！
这一幕，彻底惊呆了萧灼，也让萧烬的瞳孔骤然收缩！
然而，袭击并未结束！
就在凌澈出手拦截毒针，旧力刚去新力未生的微妙间隙，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诡异身影，如同从地底钻出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凌澈身后三尺之地！一柄短刃，无声无息地刺向他的后心！
这一击，阴险、毒辣、时机把握得妙到巅毫！正是看准了他全力救护他人时露出的破绽！
“书生小心背后！”萧灼看得分明，失声惊呼，想要推开他却浑身无力！
萧烬脸色一变，指尖微动，似乎要弹出什么，但距离和角度都已来不及！
谢孤舟被正面的毒针稍稍阻隔，回援亦差之毫厘！
死亡阴影，瞬间笼罩凌澈！
凌澈感受到了身后那彻骨的杀意和锐风，但他身形已老，避无可避！千钧一发之际，他眼中猛地闪过一抹决绝厉色，竟是不管不顾，身体强行向左侧微偏，试图避开要害，同时右手并指如剑，反手向后点去，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电光火石之间——
“噗！”
利器入肉的声音沉闷响起！
但倒下的，却不是凌澈！
就在那刺客的短刃即将刺入凌澈后心的前一瞬，一枚极其纤细、几乎看不见的碧色玉针，后发先至，以一种超越了视觉捕捉的速度，精准无比地没入了那阴影刺客的眉心！
刺客的动作瞬间僵住，眼中的狠辣和得意凝固，然后迅速涣散，身体软软地倒了下去，手中的短刃“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整个巷子，突然陷入一种诡异的死寂。
所有的攻击，在这一刻戛然而止。
凌澈缓缓转过身，看着地上眉心一点细微红痕、已然气绝的刺客，又猛地抬头，看向对面。
萧烬不知何时已微微上前半步，保持着右手微抬的姿势。她玉指之间，空无一物，但那冷静得近乎漠然的眼神，却让凌澈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是她！
在那瞬息之间，所有人都被凌澈的身手和险境吸引时，是她，用一枚快得无法形容、精准得令人心悸的玉针，秒杀了这名实力绝对不俗的潜伏刺客！
这份眼力、这份决断、这份藏于深宫、不显山不露水却凌厉无匹的……杀伐手段！
她不仅医术超绝，她的武功，或者说她的某些“能力”，也绝对远超常人想象！她一直都在藏拙！
萧烬缓缓放下手，目光从地上的刺客尸体上扫过，最后重新落回凌澈身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究，有冰冷，但似乎……少了些许方才那几乎认定的杀意？
她刚才出手，是救他？是因为他还有价值需要审问？还是……因为别的？
“呃……”这时，萧灼忽然发出一声低低的痛哼，脸色又苍白了几分，额头渗出细密冷汗。梦魇散的药力似乎在持续发作。
萧烬立刻收回目光，扶住姐姐，快速检查她的脉象，眉头紧锁：“毒力在渗透，必须立刻回去施针用药。”
她当机立断，不再看凌澈，也不再看那满地的狼藉和尸体，沉声道：“谢孤舟，清理现场，查明刺客来历痕迹。”
“是。”谢孤舟收剑入鞘，简洁应道，身影立刻开始行动。
萧烬扶着萧灼，目光最后定格在凌澈身上，语气不容置疑，带着毋庸置疑的命令口吻：“凌公子，你也一起回宫。今晚之事，你需要给本宫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交代。”
她没有再称“草民”，而是用了“凌公子”，这微妙的称呼变化，让凌澈心中一动。
他没有选择。无论是出于对萧灼情况的担忧，还是对自己处境的认知，他都只能跟上。
回宫的路上，气氛压抑得可怕。萧灼因毒性和虚弱，大部分时间靠在萧烬肩头昏沉欲睡。萧烬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凌澈跟在一旁，心思百转千回。他知道，最大的危机或许暂时度过，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萧烬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绝不会轻易放过他。
而他，又该如何“交代”，才能既保全听雨楼的秘密，又能取得这位深不可测的二公主的……至少是暂时的信任？
紫宸殿偏殿，灯火通明。
萧烬将萧灼安置在软榻上，屏退了所有宫人，只留下谢孤舟守在殿外。
她取出一套纤毫毕现的银针，手法快得眼花缭乱，精准地刺入萧灼各处穴道，同时喂她服下另一枚异香扑鼻的丹药。随着她的施为，萧灼脸上的青气渐渐褪去，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沉沉睡去。
处理完姐姐的伤势，萧烬这才净了手，转过身，看向一直静立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凌澈。
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空气再次凝固。
“现在，没有外人，也没有刺客打扰了。”萧烬走到主位坐下，姿态依旧优雅，却带着无形的威压，“凌公子，你可以开始你的‘交代’了。”
她端起一杯刚刚沏好的热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神色。
“告诉本宫，你究竟是谁？”
“你的真实身份，你的目的，你背后所代表的势力……”
“还有，你为何要隐藏这一切，潜伏在宫中，甚至……引得北狄暗谍与神秘杀手接连出手？”
她的声音很平静，却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敲打在凌澈的心上。
殿外夜色深沉，殿内烛火摇曳。
凌澈知道，他站在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岔路口。他的回答，将决定他，乃至整个听雨楼未来的命运。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那位在烛光下容颜清丽绝伦、眼神却深邃如古井的南晏二公主，缓缓开口。
“殿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异常清晰，“我所做的一切，并非为了危害南晏，更非为了伤害您或长公主。”
“我的确有所隐瞒，但我并非北狄暗棋。”
“我来自……”
他顿了顿，脑中飞快权衡，最终选择了一个相对模糊但足以引人联想、且某种程度上能解释他能力与行为的说法。
“……一个古老的隐世传承。师门有训，弟子入世，需隐匿身份，以旁观者之眼观世间百态，非到万不得已，不得显露手段，干涉世事运转。”
“弟子凌澈，奉师命入世修行。因缘际会，得遇二殿下施救，又蒙陛下赏识，得以留驻京师。”
“至于今夜之事……”他语气变得沉重，“北狄暗谍现身，并使用梦魇散，绝非偶然。其目标，很可能是两位殿下！那响箭，或许是某种行动讯号，或许是栽赃陷害，但绝非与我联络。”
“而那些杀手，”他想到冥眼和最后那名诡异的刺客，“其组织严密，手段狠辣，像是专业的清除队伍。他们似乎……在阻止某些秘密被探查，或者在清除某些可能暴露秘密的人。”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萧烬，暗示的或许是赵万金和落星宗的线索。
他没有完全说实话，但也没有说谎。听雨楼从某种意义上，确实像是一个“古老的隐世传承”，只不过传承的不是武功，而是情报。而他也确实在“旁观”，在“隐匿身份”。
这个解释，半真半假，留下了足够的想象和探究空间，既解释了他的能力，又暂时绕开了听雨楼这个核心机密，同时将矛头再次引向北狄和那股神秘的刺杀力量。
说完之后，他屏住呼吸，等待着萧烬的裁决。
萧烬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烛光在她长长的睫毛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让人看不清她眼中的真实情绪。
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
许久，她才缓缓抬起眼睫，目光如古井无波，深不见底。
“隐世传承？”她轻轻重复了一遍，语气听不出是信还是不信，“好一个‘非到万不得已，不得显露手段’。”
她放下茶杯，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凌公子，你的故事，很有趣。”她淡淡道，“本宫……暂且记下。”
她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这种暧昧的态度，反而让凌澈的心提得更高。
“阿姐需要静养，今夜之事，不得对外泄露半分。”她站起身，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冷静和疏离，“凌公子，你先退下吧。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未经传召，不得擅自离开居所。”
这相当于一种软禁。
凌澈心中苦笑，但面上依旧平静，躬身行礼：“草民……遵命。”
他转身，缓缓退出偏殿。当他走到殿门口时，身后忽然又传来萧烬清冷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钻入他的耳中。
“凌澈。”
她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无论你来自何方，所为何事。”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警告，“记住你刚才说的话。若让本宫发现，你有半分危害南晏、伤害我身边之人的心思……”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尽，但那未尽的威胁，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更令人心悸。
凌澈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凌澈……铭记在心。”
殿门在他身后轻轻合上。
门外，夜色正浓。谢孤舟如同雕像般守在门外，看到他出来，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那目光依旧深邃冷漠，却似乎少了些许之前的审视，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凌澈对着他微微颔首，然后独自走入沉沉的夜色之中。
殿内，萧烬走到窗前，看着凌澈的背影消失在宫道尽头。
她抬起手，指尖不知何时又多了一枚一模一样的碧色玉针，针尖在烛光下泛着幽幽冷光。
“隐世传承？”她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冷冽无比的弧度。
“恐怕……没这么简单。”
“听雨楼……楼主阁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