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迷雾渐散,楼影幢幢露一角
夜色中的宫道漫长而寂静,唯有靴底轻叩青石板的声音清晰可闻。凌澈独自走在回住所的路上,身后紫宸殿的灯火渐远,仿佛隔开了一个波谲云诡的世界。萧烬最后那句近乎点破他身份的低语,如同余音绕梁,在他心头反复敲击。
听雨楼……楼主阁下。
她知道了。或许不是全部,但她绝对已经将他和听雨楼联系在了一起。那个“隐世传承”的借口,显然没能完全骗过她那双洞察秋毫的眼睛。她没有当场揭穿,是顾忌什么?是想放长线钓大鱼?还是……另有打算?
凌澈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压力,并非源于恐惧,而是一种棋逢对手的紧迫感。这位二公主,远比他最初判断的还要深沉难测。她藏起的,恐怕不只是一手出神入化的针术。
回到被临时安排的居所——一处靠近宫墙、相对僻静的院落,他发现门口增加了两名沉默的宫廷侍卫,看似守卫,实为监视。萧烬的软禁令,已经开始执行。
他推门而入,屋内没有点灯,月光透过窗棂,洒下清冷的光辉。他走到桌边坐下,没有试图去联系听雨楼下属,在萧烬的眼皮底下,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成为致命的破绽。
今夜发生的一切在脑中飞速回溯:北狄的梦魇散、诡异的响箭、冥眼杀手、还有最后那个被萧烬一针毙命的潜伏者……这些势力交织在一起,目标直指两位公主,其下隐藏的阴谋,恐怕远超他之前的预估。而他自己,也不可避免地被卷入了漩涡中心,甚至成了风暴眼之一。
最大的变数,就是萧烬。她看穿了多少?她又打算如何利用他这个“意外”闯入的变量?
与此同时,紫宸殿偏殿内。
萧灼已沉沉睡去,呼吸均匀,脸上的血色也恢复了不少。萧烬坐在榻边,指尖再次搭上姐姐的腕脉,仔细感受着其内力流转的情况,确认梦魇散的毒性已被彻底压制并开始消散,才稍稍松了口气。
但她的眉头并未舒展。她起身,走到外间。
谢孤舟如同无声的影子般出现在殿内,身上还带着一丝夜风的清寒和极淡的血腥气。
“如何?”萧烬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现场已处理干净。”谢孤舟言简意赅,“刺客尸体共七具,包括最后一名潜伏者。其中五人属‘冥眼’,手法专业,装备精良,任务失败后皆自绝心脉,未留活口。另一人为发射响箭者,轻功极佳,一击远遁,未能追踪到落脚点。其使用的弩箭制式,混杂了北狄和中原工坊的特征,难以溯源。”
“最后那名潜伏者,”萧烬目光微凝,“可有特殊标识?”
谢孤舟沉默一瞬,道:“其人武功路数诡异,似南似北,难以判断。身上无任何标记。但其使用的短刃,刃身靠近柄处,刻有一个极细微的……水滴状云纹。”
“水滴云纹?”萧烬眼底掠过一丝寒芒,“‘云水涧’?他们的人也插手了?”
云水涧,一个在江湖上声名不显,却极为神秘的组织,传闻专精刺杀与情报,收费极高,行事毫无底线,但极少留下痕迹。其标志正是水滴状云纹。
谢孤舟颔首:“可能性很大。但其目标似乎是灭口凌澈,而非两位殿下。”
萧烬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喃喃道:“冥眼、北狄暗谍、可能存在的云水涧杀手……目标不一,却同时出现在京城,针对皇室。是巧合,还是……背后有同一只手在推动?”
她转过身,看向谢孤舟:“你如何看待凌澈?”
谢孤舟似乎早已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沉默片刻,道:“身手极高,应变极快。暗器手法出自名家,内力修为不俗,不在我之下多少。他对北狄秘毒和江湖手段的了解,远超普通游学士子。他所言的‘隐世传承’,并非空穴来风,但绝非全部真相。”
他顿了顿,补充道:“危急关头,他选择护在二位殿下身前。其反应,不似作伪。”
萧烬静静听着,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仿佛在虚空中拨弄无形的丝线。
“他当然要护着,”她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无论他背后是哪个‘传承’,若阿姐和我在他眼前出事,他和他背后的势力,都难以承受陛下的雷霆之怒。更何况……”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芒:“他对阿姐,似乎确有几分不同。”
谢孤舟抬眼看了她一眼,沉默不语。
“继续查。”萧烬下令,声音斩钉截铁,“查凌澈入京前后所有行踪,接触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重点查他与听雨楼可能存在的关联。”
“是。”谢孤舟应道。
“还有,”萧烬补充道,“暗中加派人手,盯紧京中所有可能与北狄、冥眼、云水涧有关的据点和人手。他们今夜损失不小,必有后续动作。我们要抢在前面。”
“明白。”
谢孤舟领命,身影悄然隐入黑暗,仿佛从未出现过。
殿内再次恢复寂静。萧烬独自立于殿中,烛光将她的身影拉得悠长。她缓缓从袖中取出那枚碧色玉针,针尖冷光流转。
“听雨楼……凌澈……”她低声自语,“你费尽心机潜入宫中,究竟是想旁观,还是……想入局?”
“若想入局,本宫便给你一个机会。”
翌日清晨。
萧灼醒来时,只觉得浑身酸痛,像是跟高手大战了三百回合,内力运转也还有些滞涩,但那种令人无力的昏沉感已经消失。她睁开眼,就看到萧烬端着一碗药汁坐在床边。
“醒了?感觉如何?”萧烬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死不了。”萧灼龇牙咧嘴地坐起来,接过药碗一饮而尽,咂咂嘴,“就是浑身不得劲!哪个王八羔子敢暗算老娘?别让我逮到!”
“逮到又如何?再中了人家的梦魇散躺三天?”萧烬语气平淡地接过空碗。
萧灼一噎,随即梗着脖子道:“那是意外!下次我肯定躲开!”她忽然想起什么,猛地抓住萧烬的手,“对了!烬儿,书生呢?他没事吧?昨晚后来怎么样了?你没把他怎么样吧?”她连珠炮似的发问,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担忧。
萧烬看着她姐姐急切的模样,心中那点复杂的情绪又翻涌起来。她抽回手,语气听不出喜怒:“他没事,在住处休息。至于昨晚的事,还在查。”
“哦……”萧灼松了口气,随即又皱起眉,“烬儿,我觉得书生不是坏人!他虽然瞒着我们会武功的事,但昨晚要不是他,我可能就真着了道了!你还怀疑他是北狄暗棋,太吓人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萧烬淡淡道,“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保持警惕总没错。阿姐你心思单纯,莫要轻易被人迷惑。”
“我哪里单纯了!”萧灼不服,“我看人很准的!就像那个谢孤舟,冷冰冰的跟块木头似的,但我就觉得他对你没恶意!”
萧烬端药碗的手几不可查地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我的事,我自有分寸。你先把身体养好。”
正说着,门外有女官轻声禀报:“二位殿下,陛下宣召。”
皇帝寝宫,气氛略显凝重。
皇帝坐在书案后,面色沉静,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阴霾。昨夜京城发生如此规模的刺杀事件,目标直指他的两个女儿,这无疑是对皇权的严重挑衅。
萧灼和萧烬行礼后,皇帝目光首先落在萧灼身上:“灼儿,身体无碍了?”
“回父皇,儿臣没事了!一点小毒,烬儿随手就解了!”萧灼努力做出精神抖擞的样子。
皇帝微微颔首,目光中带着一丝欣慰,随即转向萧烬:“烬儿,昨夜之事,朕已听影卫初步回报。你处理得很好,临危不乱,顾全大局。”
“儿臣分内之事。”萧烬垂首道。
“嗯。”皇帝手指轻叩桌面,“北狄秘毒,江湖杀手组织,甚至可能还有神秘势力插手……京城之地,天子脚下,竟已渗透至此!看来,有些人是在试探朕的底线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帝王的威严和冷意。
“父皇,儿臣请旨,彻查此事!定要将这些魑魅魍魉连根拔起!”萧灼立刻请命。
皇帝看了她一眼,却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看向萧烬:“烬儿,你觉得呢?”
萧烬沉吟片刻,道:“回父皇,敌暗我明,贸然大动干戈,恐打草惊蛇,令其隐藏更深。当务之急,应是外松内紧,暗中排查,厘清各股势力的目的和关联,再图一击必中。”
皇帝眼中露出赞许之色:“不错,正该如此。此事,便交由你全权负责。京畿卫戍、刑部密探,皆可配合你调遣。必要之时,可先斩后奏。”
“儿臣领旨。”萧烬平静接旨。
萧灼眨了眨眼,看看父皇,又看看妹妹,虽然有点羡慕妹妹能负责这么“有趣”的事,但也知道这确实更适合烬儿。
皇帝又交代了几句,最后仿佛不经意般问道:“朕听闻,昨夜还有一位士子在场,似乎还出手相助了?”
萧烬心神微凛,面上却不露分毫:“回父皇,是儿臣之前引荐的凌澈公子。他确实恰逢其会,且通晓一些杂学,帮了些小忙。儿臣已询问过他,其自称来自山野隐逸传承,入世游学。”
“哦?隐逸传承?”皇帝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枚玉佩,“能识北狄秘毒,能挡江湖杀手……这隐逸传承,倒是教出了不少本事。”
他语气平淡,听不出是褒是贬,却让萧烬的心微微提起。父皇看似不管琐事,但这宫墙之内,恐怕很少有事情能完全瞒过他的眼睛。他对凌澈,起了兴趣。
“此人目前何在?”皇帝问道。
“儿臣恐其受惊,且此事牵涉甚广,为防万一,已让其暂居宫中客院,以便保护兼……询问细节。”萧烬回答得滴水不漏。
皇帝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道:“既是你引荐的人,你便多看顾些。是人才,便物尽其用;若有异心……你当知道如何处置。”
“儿臣明白。”萧烬垂首。
离开皇帝寝宫,萧灼忍不住嘟囔:“父皇怎么好像也注意到书生了?烬儿,书生不会真有麻烦吧?”
萧烬目视前方,宫道悠长,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只要他心向南宫,自然不会有事。”
但若他的心,另有所图呢?萧烬在心中默默补充了一句。
她忽然停下脚步,对身后随从道:“去客院,传凌澈来见我。”
有些迷雾,该试着拨开一些了。而有些棋,或许可以开始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