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君心难测,新令骤颁布棋局
宫人前来传召时,凌澈正对窗而立,看似在欣赏院中初绽的寒梅,实则脑中飞速运转,推演着各种可能。萧烬的召见在他意料之中,只是不知这位心思深沉的二公主,此次又会摆出怎样的棋局。
他整理了一下并无褶皱的衣袍,神色平静地跟着宫人走出院落。那两名侍卫依旧沉默地跟在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再次踏入紫宸殿偏殿,气氛与昨夜截然不同。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入,驱散了夜的阴霾,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压力。萧烬并未坐在主位,而是站在一幅巨大的南晏舆图前,目光沉静地落在北方边境蜿蜒的线条上。谢孤舟不在殿内。
听到脚步声,她并未回头,只是淡淡开口:“凌公子休息得可好?”
“劳殿下挂心,尚可。”凌澈拱手行礼,姿态无可挑剔。
萧烬这才缓缓转过身。她今日换了一身更为正式些的宫装,颜色偏沉,更衬得她肤白如玉,气质清冷矜贵。她目光落在凌澈身上,带着审视,却比昨夜少了几分凌厉的冰寒,多了几分莫测的深沉。
“昨夜凶险,公子受惊了。”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太多关切,更像是一种程式化的开场。
“殿下与长公主才真是受惊,草民微末之力,不足挂齿。”凌澈谨慎应答。
萧烬走到书案后坐下,示意他也坐。“父皇已下旨,由本宫全权负责调查昨夜之事。”
凌澈心神一凛,面上不动声色:“陛下圣明。殿下心思缜密,必能查明真相。”
“查明真相,需要助力。”萧烬指尖轻点桌面,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他,“凌公子自称来自隐世传承,见闻广博,又恰逢其会,不知可愿助本宫一臂之力?”
来了。凌澈心中暗道。这就是她给出的“机会”,或者说,试探。
他沉吟片刻,并未立刻答应,而是反问道:“殿下信得过草民?”
“本宫信证据,信结果。”萧烬回答得滴水不漏,“你的能力,昨夜本宫亲眼所见。你的忠心,需要你自己证明给本宫看。”
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了几分:“更何况,公子如今身在宫中,与本案牵连甚深。协助调查,既是尽一份力,亦是……自证清白的最好途径。不是吗?”
软硬兼施,条理清晰,将他所有的退路都隐隐堵死。这位二公主,果然深谙御下之道。
凌澈露出恰到好处的思索表情,片刻后,郑重拱手:“承蒙殿下不弃,草民愿尽绵薄之力。只是草民才疏学浅,恐有负殿下所托。”
“无妨。”萧烬似乎早料到他会的回答,“本宫需要你利用你的‘见闻广博’,协助分析各路线索,尤其是关于北狄、冥眼以及……可能存在的其他江湖势力。或许,你的师门传承中,有些独特的记载或视角,能提供意想不到的思路。”
她特意加重了“师门传承”四个字,其中的意味深长,只有他们两人心知肚明。
“草民定当竭尽所能。”凌澈低头应道。
“很好。”萧烬颔首,从案头拿起一份薄薄的卷宗递给他,“这是昨夜现场勘查的初步汇总,以及目前已掌握的关于冥眼组织的少量信息。你看一下,有何想法,可直接禀报。”
凌澈接过卷宗,入手微沉。他打开细看,里面记录的内容客观详实,包括尸体伤痕、武器特征、毒针成分分析等,但关于刺客的具体来历和目的,依旧语焉不详,显然核心机密并未记录在此。关于冥眼,也只提及是近年来活跃于南方一带的杀手组织,行事狠辣,规矩严密,首领及据点不明。
这更像是一次考题。考验他的分析能力,或许也试探他是否会“不小心”说出一些超出常人认知的信息。
凌澈看得很快,脑中已迅速将卷宗信息与听雨楼档案库中的记载对应、补充、分析。片刻后,他合上卷宗,开口道:“殿下,从伤口和武器制式看,冥眼杀手训练有素,装备统一,应是职业组织。其自绝手段果决,表明规矩极严,恐难从其内部突破。”
“至于那北狄响箭和梦魇散,”他略作停顿,似在回忆,“梦魇散确是北狄王室秘制,产量极少,非重要行动不会动用。其出现,意味着北狄此次所图非小。而那响箭制式虽混杂,但其核心机括的发力方式,与三年前北狄‘苍狼卫’配备的‘狼嗥弩’有七分相似,或许是其改良或仿制品。”
他给出的信息,比卷宗上详细,但又控制在“游历四方、见识广博”的士子可能知道的范围内,并巧妙引向了北狄的专业力量“苍狼卫”。
萧烬静静听着,眼中看不出喜怒,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苍狼卫……”她重复了一遍,“北狄王庭的精锐暗杀与情报力量。他们潜入京城,目标直指本宫与皇姐……”她目光微冷,“看来,北狄是想让我南晏后方生乱,无暇他顾。”
凌澈心中赞许,萧烬的反应极快,立刻抓住了关键。“殿下明鉴。北境近来摩擦日益增多,北狄此时在京城行此险招,或许是为更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做准备,意在牵制。”
“而冥眼和可能存在的‘云水涧’,”萧烬接过他的话头,思维缜密,“他们或是受雇于北狄,或是……与北狄有了某种合作。甚至可能,京城之中,早有与他们里应外合之人。”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凌澈身上:“凌公子觉得,哪种可能性更大?”
这个问题更加尖锐,直接指向了朝堂内部。
凌澈沉吟道:“北狄与江湖组织合作,可能性很大。但能让冥眼、乃至云水涧这等组织同时出手,所需代价绝非小数,且需中间人牵线搭桥。京城之中,能有此财力、人脉,且与北狄有所勾结者……范围或许可以缩小。”
他没有直接点名,但暗示已经足够明显——朝中重臣,甚至是皇亲国戚。
萧烬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欣赏,随即隐去。她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人思维敏捷,洞察力惊人,每每能切中要害。他的价值,远不止“身手不错”那么简单。
“分析得有理。”她淡淡评价了一句,并未深究,转而道,“既如此,调查便从两个方向入手:一,严查京城与北狄的暗中往来,尤其是资金和人员流动;二,深挖冥眼及云水涧的线索,找出他们的藏身之处和联络方式。”
她站起身,走到书案前,提笔快速写下一道手令,盖上自己的小印:“本宫会安排人手负责第一条。至于第二条……凌公子,你既对江湖事有所了解,便协助谢孤舟,负责追查冥眼和云水涧的线索。京中部分江湖力量,亦可酌情调动。”
她将手令递给凌澈。这是一个颇有分量的任命,意味着给了他一定的权限和自由度,但也将他更深地绑在了她的战车上,并且是与谢孤舟一起行动——这无疑也是一种近距离的监视和考验。
凌澈心中明了,这是目前他能争取到的最好局面。他双手接过手令:“草民领命,定不负殿下所托。”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通报声,竟是皇帝身边的首领太监亲自前来。
“二殿下,陛下口谕。”老太监笑容可掬,声音尖细,“宣二殿下萧烬、长公主萧灼,及士子凌澈,即刻前往御书房见驾。”
三人俱是一怔。萧灼刚刚解毒,皇帝是知道的,为何突然也要宣召?还加上了凌澈?
萧烬反应最快,起身道:“臣女(儿臣)遵旨。”
凌澈心中念头急转,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恭敬垂首:“草民遵旨。”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
皇帝端坐于宽大的书案之后,神色平静,看不出情绪。萧灼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似乎恢复了不少,站在一旁,好奇地打量着刚进来的凌澈和妹妹。
“都平身吧。”皇帝声音温和,却自带威严。他的目光在三人身上扫过,最后在凌澈身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深沉,仿佛能看透人心。
“灼儿,身体可还好?”皇帝首先关心长女。
“回父皇,好多了!烬儿的医术您还不知道吗?”萧灼努力显得中气十足。
皇帝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随即看向萧烬:“烬儿,朕将昨夜之事交予你,可有头绪?”
萧烬上前一步,将方才与凌澈分析的方向精简禀报,并未提及凌澈的具体贡献,只说是“儿臣与相关人员分析后认为”。
皇帝静静听着,手指缓缓拨动着一串碧玉念珠,未置可否。
待萧烬说完,他才缓缓开口:“思路清晰,就按此去办吧。需要什么,可直接调动,不必再另行请旨。”
“谢父皇。”萧烬垂首。
皇帝的目光再次转向凌澈,语气依旧平和:“凌澈。”
“草民在。”凌澈心头一紧,愈发恭敬。
“朕听烬儿说,你昨夜表现英勇,不仅识破北狄秘毒,还出手相助,更对江湖事务颇有见解?”皇帝的语气听不出是疑问还是陈述。
“陛下谬赞。”凌澈躬身道,“草民只是恰逢其会,略尽微力。所学不过是些山野杂学,登不得大雅之堂,不敢当陛下如此夸奖。”
“山野杂学,若能护国佑民,便是大学问。”皇帝淡淡道,“你既是烬儿引荐的人,又有此能力,便好好协助她办事。办得好,朕自有封赏。”
“草民谨记陛下教诲,定当竭尽全力,为殿下分忧,为陛下尽忠。”凌澈回答得滴水不漏。
皇帝点了点头,似乎还算满意。然而,他接下来的话,却让萧烬和凌澈都心中一震。
“北狄贼心不死,边境不宁,朕心难安。”皇帝话锋一转,声音沉凝了几分,“灼儿。”
“儿臣在!”萧灼立刻挺直腰板。
“你自幼向往沙场,志在保家卫国。如今北境局势紧张,正是用人之际。”皇帝看着她,目光深沉,“朕欲命你前往北境军中历练,暂代鹰扬将军之职,统率前锋营,协防镇北关。你可愿意?”
萧灼猛地睁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前往北境?统兵?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事情!
“愿意!儿臣愿意!谢父皇!”她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发颤,立刻单膝跪地行礼,脸上焕发出耀眼的光彩。
萧烬却是心中一沉。父皇在这个当口派姐姐去北境?固然有成全姐姐志向之意,但昨夜刚遭遇北狄针对性的刺杀,京城危机四伏,此时让姐姐离京……她下意识地看向父皇,却见皇帝面色平静,仿佛只是做了一个寻常的决定。
“很好。”皇帝抬手让她起身,“你性子急,到了军中,需谨言慎行,多听麾下将领意见,遇事不可莽撞。朕会派几位老成持重的将领辅佐你。”
“儿臣明白!”萧灼兴奋难抑。
皇帝的目光又看向萧烬和凌澈:“灼儿前往北境,京中调查之事,烬儿你肩上的担子就更重了。凌澈,你既协助烬儿,便要多用心。京城的水,或许比你们想象的更深。”
他语气平淡,却仿佛蕴含着无尽的深意。
“儿臣遵旨。”
“草民遵旨。”
皇帝最后挥了挥手:“都退下吧。灼儿,去准备一下,三日后启程。”
“是!”
退出御书房,萧灼依然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和兴奋中,拉着萧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萧烬面上微笑着应和,眼底却藏着化不开的忧虑。
凌澈跟在后面,心中亦是波涛汹涌。皇帝这一手,看似简单,实则高明。将萧灼派往北境,既满足了她的志向,某种程度上也是将她暂时调离了京城这个是非之地,未尝不是一种保护。同时,又将调查京城阴谋的重担完全压在了萧烬肩上,并且明确点了他凌澈需要“多用心”。
这更像是一种警告和施压——皇帝或许不清楚所有细节,但他肯定察觉到了凌澈的不寻常,并且暗示他,萧灼的安危和前途,某种程度上也系于他在京城的表现。
君心似海,难测其深。
走到岔路口,萧灼兴冲冲地回去准备行装。萧烬停下脚步,看向凌澈。
阳光下的她,容颜清丽,气质高华,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凝肃。
“凌公子,”她开口,声音恢复了清冷,“父皇的旨意,你也听到了。阿姐即将离京,京中诸事,需更加谨慎。”
“殿下放心,草民明白。”凌澈郑重道。
“三日后,送阿姐离京。”萧烬的目光望向宫门的方向,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然后,我们便开始……好好清理一下这京城里的魑魅魍魉。”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锐光。